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她心跳怦怦1》作者:纪南方   文案:   陈寂进乒乓球训练中心那年,队内有规定,未满二十三周岁不可谈恋爱,违者每日自领加训。   对此,陈寂轻呵:是乒乓球不好玩,还是比赛不好打?为什么要谈恋爱?   后来他家的小青梅林招招跟他告白了。   球迷:“冷神,你怎么天天领加训?”   陈寂:“……”别问,问就是热爱运动。 第一章 年少不经事的脸颊   01   傍晚悠长的风吹过操场,跑道上的少年们呼吸声急促而凌乱,交错着教练冷漠的读秒声,咬着牙奔向终点。   汗水在柔和的夕阳中泛着光泽。   哨音刺耳。   “陈寂。”   “到。”   “晚了0.45秒,休息十分钟,再跑五圈。”   “是!”   哪怕不情愿,陈寂的应答也掷地有声。   “其他人,解散吃饭。”   “教练辛苦了!”   “哎,”队友戳了戳陈寂,“你真要跑啊?教练都走了。”   陈寂还没回过神来,大脑有几秒钟的空白,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队友说了什么。他摆了摆手回了句:“你先走吧。”然后便脱力地瘫倒在了草坪上。   耳边是十几双运动鞋在跑道上摩擦着跑向食堂的声音。   渐行渐远。   他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艰难地把目光移向围墙。   红色的围墙不是很高,他一个起跳就能翻过去,所以有几个女生趴在上面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女生们小声说话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他的耳朵动了动,仔细分辨着想听的声音。   “哎,你挡着我了!”   “你以为我不挡着你,你就能看见了吗?根本没人!”   “你眼睛该治治了,陈寂不是在那里躺着吗?”   “陈寂好帅啊!不过是谁说周尽燃今天也会留下来的?”   “林招招呗。”   “林招招在哪儿?”   三个女生同时扭头,没找到要找的人,又同时低头——围墙外,林招招正抱着手臂看着她们。见她们终于记起了她,她扯了扯嘴角,说:“我上不去。”   她个子小小的,一米七的围墙对她来说宛若高山。   听到了想听的声音,陈寂松了口气,随即在心里笑了笑。果然,没过半分钟,围墙那头的女孩抬高了声音说道:“陈寂,我来啦!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把教练喊过来!”   “怕了你了。”陈寂站了起来,晚风徐徐,汗涔涔的衣衫被吹得半干,贴在身上凉凉的。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朝女孩子们点头致意。   三个女孩俱是心头一跳,异口同声道:“陈寂!”   陈寂说:“你们好。”   啊啊啊!   女孩们在心里哀号,陈寂长得实在是太犯规了——十九岁的他,经过一个春天,身子如抽条般迅速拔高。此刻,高高瘦瘦的他,脊背笔直地立在溽夏黄昏里,微微抬起下巴看着她们。   目光沉静,短发利落而柔软。   衣衫浸了汗,略有凉意。   汗衫上赤色字体“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分外醒目。   真是——   女孩们双手扒着墙头,在心里不住地感慨,陈寂这张脸真是百看不厌啊!   “你们太过分了,欺负我看不见!”林招招抱怨。   她往上跳了跳,问:“陈寂,你到底还要不要我过去?”   “招招!”有女生喊,“你不是说今天周尽燃也会留下来吗?我们都没看到他,你凭什么能看到陈寂!”   林招招:“……”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怎么感觉那么无理取闹呢?   隔着一堵墙,林招招也站累了,她靠在墙上画着圈圈,问:“陈寂,问你呢,周尽燃呢?”   “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周尽燃去给你们买喝的了。”陈寂面不改色。   空气安静了一秒,女孩们的声音紧接着交叠响起。   “也没有不容易啦!”   “毕竟就隔了一条街。”   “周尽燃也太客气了,这让人多不好意思啊,他知道我喜欢喝可乐吗?”   林招招扶额,陈寂总算是鬼话连篇地把人哄好了。三个女生把她拉上去,她如愿地挂在墙上,露出毛茸茸的脑袋。   陈寂说:“好像瘦了。”   林招招面无表情。   “还黑了。”   “怎么不笑了?”   他还要继续说,林招招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就露出个头,您头头是道分析个没完了是吧?咱俩到底谁学的法医?”   陈寂往后退了退,说:“下来。”   林招招手脚并用翻过墙,有点不信任地说:“你接好哦,要是摔着我了,我就打死你!”   陈寂张开双臂开始数数:“三、二……”   “一”还没喊出口,林招招便直直地朝他扑了过来。   陈寂心理素质好,接了个正着,还顺带着把最后一个骂人的字眼咽了回去。他把手放在林招招的后脑勺,拍了拍,说:“嗯,刚刚目测失败,你重了。”   林招招非常想打他。   半个小时后。   天高,云淡。月明,星稀。   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的夜晚向来是不安稳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哪怕白天的训练再辛苦,到了晚上也能闹腾起来。   尤其是在教练集体不在的今晚。   周尽燃坐在围墙上跟来看他的女生们谈笑风生,手上的蓝色可乐罐被捏得啪啪作响。他举起可乐一饮而尽,然后随意地擦了擦唇,耍帅般地瞄准垃圾桶,抬手将可乐罐丢了过去。   咻——可乐罐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直直地砸进了垃圾桶。   不远处的操场上还有人在训练,跑步声、仰卧起坐或俯卧撑时的喘息声、乒乓球与球拍发出的摩擦声混杂在一起,热热闹闹得像是集市。   除了角落里的某一处——   “还不会?”   “嗯。”   “这样呢?”   一阵沙沙的写字声之后,林招招问:“这样?”   “……”   “天啊,陈寂你简直要笨死了!”林招招把本子往前一推,胡乱揉了揉头发,顶着一头快要奓掉的毛瞪着陈寂,“你这样去比赛真的没关系吗?你能拿冠军这件事合理吗?”   陈寂看着她不说话,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林招招吐血。   自从她高考考上临溪医学院法医系,周围个个是学霸,她的学习能力与日俱增,所以当因为比赛而错过高考的陈寂让她帮他补习的时候,她是拒绝的。   所有人都不知道,乒乓球界年少成名的陈寂,曾以3:2力克S国乒坛大魔王夺得锦标赛单打冠军的陈寂,文化课成绩超级烂。   而他在高三错过一次高考后,第二年又错过了,今年则因为公开赛再次无缘高考。   林招招问:“你虽然是主力,但公开赛也不用每场都要上吧?中国公开赛六月初结束,正好赶上考试,无缝衔接,哪里赶不上?”   陈寂说:“我没准备好,考砸的话,完美人设就崩了。”   对此,林招招发出直击灵魂的问题:“什么完美人设?”   陈寂说:“高冷男神。”   林招招愣了一下,想想也是,别看陈寂在她面前偶尔会有点幼稚,其实由于长年枯燥的训练,他很能捺得住性子,尤其是在公众场合。   据有心人分析,陈寂就没在比赛时笑过,无论是输球还是赢球,永远是那副冷淡自持的样子,人送外号“冷神”。有球迷为博冷神一笑,在某次非正式比赛中,将他从休息室到赛场的路上铺满了鲜花,意为走花路。   离比赛还有二十分钟,陈寂打开门准备去热身,全场的呼声震耳。看到花路,陈寂面不改色,只停顿了一秒,便走向乒乓球台。   他朝观众席鞠了一躬,然后取消了热身,完成了一段花式乒乓球表演秀。   表演结束后,他又鞠了一躬,观众席上的欢呼声差点掀开了场馆的屋顶。   但,他还是没笑。   “哎!怎么会这样?”无数球迷和圈外人士发出相同的疑问。   有记者在某次采访的时候唐突地问了陈寂的教练:“请问陈寂平时也不笑吗?”   教练脾气不好,那场正好陈寂输了比赛,于是教练丢下一句“打得那么烂,陈寂还能笑得出来吗”便离了场。   所有人:“……”   把这点事回忆了个遍的林招招一拍额头,往后靠了靠,身后的墙还残留着白日炽烈阳光的温度。她举手:“提问。”   陈寂惜字如金:“说。”   林招招问:“请问是哪位同学在江北高中号称一霸,三米之内无人敢接近?”   陈寂说:“是为了好好训练,不想被人打扰。”   林招招问:“那请问又是谁在课堂上欣赏乒乓球拍,结果被老师扔出去罚站的?”   陈寂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是被老师扔去的。”   林招招:“哦?”   陈寂说:“是我自己主动出去的。”   那倒也是。当时陈寂参加比赛拿了冠军,用奖金买了一副新球拍,上课的时候也看个不停,老师看不下去了,一支粉笔破空而来。   然后……然后被陈寂一板打了回去。   横拍反手,一气呵成。   白色的粉笔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粉尘在阳光中浮动。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三秒。   还是陈寂反应快,他站起来,从容不迫地说:“老师,对不起。”   说完,他拉开椅子,主动出去罚站了。   林招招问:“你当时在想什么?老师都没让你出去罚站啊。”   “主动出去,会比较酷。”陈寂轻描淡写。   林招招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说:“行,我们回到原来的问题。你总是学不会,作为老师的我很为难。我马上要期末考试了,白天要复习,晚上还要过来给你补习。”   陈寂低声问:“你不愿意?”   “也没有不愿意啦。”林招招随手拍掉趴在自己胳膊上的蚊子,说,“我当然希望你能上大学啊。可是陈寂,这脑子得动啊。”   她的普通话并不标准,掺杂着南方软软糯糯的口音,像含了口糖,说什么都有那么点甜意。   陈寂沉默了一会儿,正要开口,便听到不远处有尖锐的哨声响起,正在到处浪的球员一哄而散。   “大魔王回来了!”   “哎呀我去,他怎么回来了?”   “冷神救我……冷神哪儿去了?”   “赶紧跑吧!别管那么多了!”   操场上,郑同负手站在跑道上,中气十足地喊:“三十秒!”   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隶属国家队,纪律严明,主教练郑同说一不二。   三十秒后被他抓到,加训。   02   陈寂低低地骂了一声:“他怎么回来了?”   “你不是说教练这周晚上都要去市里开会吗?”林招招扯着陈寂的袖子,跟他一起轻手轻脚地收拾书本。   他们所在的角落隐蔽,暂时还没被发现。   林招招小声问:“应该没事吧?等他走了我再偷偷溜,如果我被抓住了,打死也不把你招出来。”她的眼睛明亮,“我很有义气的。”   陈寂默默看了她一眼,无情地告诉她这世界有多么残酷:“你不如再看看?”   林招招疑惑地歪了歪头:“啊?”   此时操场上已经没有人了,夏日的风燥热不安,路灯下偶尔有只野猫跑过,草丛微动,黑沉沉的天空上,淡黄色的月牙高高悬挂,喧闹后的平静使夜更沉寂。   陈寂抬了抬下巴,操场尽头是宿舍楼,在黑暗里像个庞大的怪物。很快,宿舍楼里的灯光次第亮起,整齐的下楼声传来。所有人在操场尽头排成两列,报数声交替响起。   “我的妈呀。”林招招看呆,她回过头看向陈寂,“你完了。”   陈寂淡淡地应道:“嗯。”   那边正好报数完毕,周尽燃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像个小喇叭般清脆响亮:“报告教练,应到20人,实到18人,顾则休假,陈寂缺席。”   “陈寂去哪儿了?”   “报告教练,不知道。”   “谁知道?”   “报告教练,没人知道。”   “归队!”   “是!”   周尽燃小跑归队,往操场那头瞥了一眼:别怪兄弟不救你,兄弟不敢救,兄弟不知道怎么救,兄弟也要受罚。   林招招干着急:“怎么办怎么办?陈寂,怎么办?你们教练看起来很凶的样子。我记得上次你去比赛,他在场下凶你还被罚黄牌了。”   “见到他不要提这件事。”陈寂拉住她的手腕,他体温低,手指冰凉,紧贴着她的脉搏。他稍稍用力,拉着她往更隐蔽的地方走:“你先躲起来。”   林招招吐槽:“这里蚊子很多。”   陈寂说:“忍忍。”   林招招恨恨地道:“直男!”   陈寂侧过脸,问:“什么?”   他侧过脸的角度太好了,棱角分明的脸正好被稀薄的月光笼罩,能清楚地看到挺拔的鼻梁,纤长的睫毛撩起月光。饶是看这张脸看了十几年,林招招还是冷不丁地被帅到了,她贴着墙,说:“看到你的侧脸,我想到一句话。”   “说。”   “如刀削般的侧脸,硬朗好看。”   “刀削……”陈寂带着她拐了个弯,总算脱离了操场能看到的范围。他抬起眼,说:“听起来很疼的样子。”   林招招白了他一眼,问:“你要走了?”   “我是要牺牲了。”陈寂面无表情地满嘴跑火车,看她一脸嫌弃,不由得笑了笑。   他笑起来时,好似春日白雪般,掺杂着凉意,偏偏左脸又有酒窝浅浅,像在盎然春意里窥见了夏日的炽烈,转瞬却又被收了回去。   陈寂说:“我去了。”   林招招说:“不送。”   陈寂瞥了她一眼:“……”   林招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要想我以后还能过来给你补习,你不牺牲谁牺牲?”   “你知道上一个点名没到的后果是什么吗?”   “什么?”   “加训加到进医院。”   “这么恐怖?”   陈寂说:“夸张手法。”   “……”林招招推了推他,“不是,陈寂,你说那么多图什么啊?你走不走?”   陈寂说:“放松一下,看你是不是还那么好骗。”   “无聊!”   “走了。”陈寂转身,走向光里,一副舍生取义的样子,留林招招一人在原地喂蚊子。   林招招表示:如果可以,我也愿意跟陈寂一起牺牲,总比在这里喂蚊子好。   她边这么想边打开了手机。   微信里的群消息像炸了般,不少人在群里@她,她好脾气地一个个回完,才从最下面把只有三个人的群拎了出来。   群名:我嗑的CP是真的。   林招招:啊,好饿。   云汀:我也好饿。   林招招:你也好直男哦,怪不得现在都没对象。   云汀:?   林招招:微笑。   云汀:我没你这样的外甥媳妇。   林招招:云汀先生,嗑CP嗑到正主面前就不太好了吧?   云汀:你今天不是跟陈寂见面去了?   林招招:……是见面了。   云汀:偷偷见的?   林招招:是偷偷没错。   云汀:那不就行了!   云汀下结论:你们是真的。   这……林招招看着对话框一时失语。虽然话是没说错,她是来见陈寂了,也是偷偷来的,但不是约会啊!是补习啊!是为了陈寂能考上大学啊!   太猥琐了,这位云汀先生。   林招招发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然后输入:   说正事啊。我给陈寂补习到一半,教练回来了,刚刚点了名,陈寂不在。   云汀:那他完了,他们教练特别可怕!   林招招:我怎么感觉你很开心?   云汀:谁让他跟你约会的!这是他该承受的。   林招招真的很庆幸自己从小就认识陈寂的舅舅,不然肯定会被当场气死。   是的,云汀是陈寂的舅舅。   亲的。   陈寂的家庭说特殊倒也挺特殊的,他是由舅舅云汀带大的。他妈妈云静在他三岁时就去国外进修了,把他丢给了仅有十八岁的云汀。云静走的时候对云汀说:“我把你养这么大,你也该干点事了。”   长姐如母,命令如山。   云汀咬着牙,一边上学一边打工,硬是把小陈寂带大了。林招招跟陈寂打幼儿园就是同班,林家爹妈因为人很好说话,被云汀叨扰了十几年学习如何教育小孩,看看能不能让陈寂的成绩跟林招招一样好。   到了初中,陈寂突然对打乒乓球有了兴趣,且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   云汀乐了,把学习什么的丢到一边,先让陈寂学打乒乓球。于是陈寂一路从校队打到区队,从区队打到市队,再到省队,后来在某次国家级比赛中斩获冠军,“冷神”之名就此打响。   然后……他没考上大学。   云汀冷笑:“呵呵,我们不在乎。”   陈寂默默地说:“我在乎。”   云汀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每天嘻嘻哈哈地跟他们玩闹,以至于三人之间没有一点代沟,如果云汀没那么想撮合他们的话就更好了。   林招招和陈寂的关系,用云汀的话就是:“青梅竹马,小可爱和校霸,这不是言情小说的标配吗?你们不在一起合适吗?退一万步说,你们不都是单身吗?”   这一问把林招招问住了。   “我不是。”陈寂说。   林招招心里咯噔了一下,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陈寂。陈寂从口袋里掏出乒乓球,一副深沉的样子,说:“我已经跟我的乒乓球领证了。”   林招招伸手打他:“一点也不好笑!”   云汀则谴责陈寂:“你的心里没有乒乓球拍的位置是吗?渣男!”   三个人就这么在陈寂基本上不参与的情况下打打闹闹到现在,之所以说他不参与,是因为他不爱在群里聊天,聊天记录里基本上只有林招招和云汀的消息。   林招招见云汀根本不在乎自家外甥是不是受罚,又苦于被蚊子折磨,便不再跟云汀聊天了,她决定去看一下陈寂是否还活着。   她靠着墙慢吞吞地挪动脚步,摸索了半天才摸到墙角,然后探头出去。天愈发晚了,燥热的风渐渐安分下来,微凉的风横贯空荡的操场,宿舍楼上的白炽灯光打在操场上,隐约传来数数的声音。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加速!”   单杠上正在做引体向上的身影收到指令,默默加速。   数数仍在继续,并越来越快:“三十八、三十九。”   是陈寂。   林招招拿出手机,及时汇报:   陈寂在受罚,做引体向上,已经做到第四十个了!郑教练好可怕。   云汀:陈寂,好惨一男的。   林招招:云汀先生,我劝你善良一点。   云汀:你要去救他?   林招招秒 :不了吧。   云汀:鄙视你。   操场另一头。   豆大的汗珠顺着陈寂的脸滴落在草地上,与深夜的露珠混在一起,在风吹草动中被甩向空中。   呼吸声急促,心跳如鼓点愈发猛烈。   郑同冷漠中带着怒气地数着数,在冰冷的月光下像……陈寂愣了一下,想到队友的形容,暗暗赞同,对,像个大魔王。   陈寂走了下神,动作迟缓了半秒,手背被抽了一下,他“咝”了一声,继续加快动作。   郑同说:“自己数!”   陈寂说:“是。”   像赌气般,陈寂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响彻寂静的操场。   郑同问:“不服?”   陈寂目视前方:“不敢。”   “为什么罚你?”   “六十八……我大晚上的乱跑不回宿舍。”   “不对。”   “七十四……我不知道!”   “罚你明明就在基地,三十秒却没有回宿舍,反应太慢,该罚!”   “八十四,八十五,八十六。”   “说吧,人呢?”   陈寂的动作停住,他诧异地看向郑同。郑同瞪他:“我允许你停了吗?”   不停还好,动作一停,肌肉骤一放松,酸痛感顿时袭来,怎么也提不起来了。陈寂咬着牙又完成了一个引体向上。   郑同“啧”了一声:“我就说凭你那机灵劲,敢在外面浪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溜回去。”   陈寂默然,他就当教练在夸他好了。   “这次居然等报数都完了你才出来,肯定是藏人去了!藏哪儿去了?一训练馆还是二训练馆?健身房还是图书馆?”   “我们这儿居然还有图书馆?”   “这是重点吗?”郑同眼神似刀,“早恋是吧?刚刚拿了公开赛的冠军就飘了是吧?我在跟你说话你怎么还在做?!给我下来!”   陈寂完成最后一个引体向上,跳下来,站好,下巴微抬:“我没有。”“没有什么?”   “没有早恋,没有飘。”   “那就是承认藏人了?”   “……”陈寂暗暗咬牙,老狐狸,名不虚传。   03   三分钟后,林招招跟陈寂站在了一起。   林招招的个子刚到陈寂的胸口,她穿着淡蓝色的裙子,生得又乖巧可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把大魔王的心都眨软了,连语气都温柔了几分:“你跟陈寂在谈恋爱?”   陈寂不慌不忙:“没有。”   郑同斜了他一眼:“我没问你!”   语气太凶,林招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去拉陈寂的手,陈寂也条件反射地护了下人。等这些条件反射都做完后,郑同的目光已经从探究变成了意味深长。   陈寂说:“教练,我有话说。”   郑同说:“我不想听。”   林招招的心肝颤啊,她刚刚正蹲在角落里边喂蚊子边跟云汀聊天时,陈寂突然就站在了她面前。他比她高许多,她仰着头借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便十分中二地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来者何人!”   陈寂说:“乒乓球队,冷神。”   林招招鄙视他:“这种称呼留给别人叫就好了,自己叫出来不羞耻吗?”   “还好。”陈寂说。   语气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明显,但林招招还是察觉到了。于是,她就顺理成章地以为陈寂已经搞定了魔鬼教练,要送她回学校了。   然而下一秒,陈寂稍稍侧身,说:“招招。”   “怎么了?”   “胳膊借你一只。”陈寂抬起胳膊放在她的眼前,“抓住。”   林招招抓住他的胳膊,一派天真:“借我胳膊干吗?我视力很好的,看得清楚路,不过还是谢谢你了。陈寂,你是个好人……”   陈寂说:“郑指导要见你。”   “但是有时候好心……”说话声戛然而止,她霍然抬头,“你说啥?!”   陈寂说:“嗯。”   林招招扶着他的胳膊,腿一软,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于是就有了刚刚那一幕。   林招招努力地装乖巧,默默地听陈寂跟郑同交锋,心里敬佩陈寂是条汉子,跟传说中的郑大魔王说话都可以稳如泰山。   郑大魔王再次看向林招招,说:“你说。”   林招招张口:“我……”   陈寂再次打断道:“教练,你先听我说。”   “你说!”郑同暴躁起来了,“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陈寂抿了抿嘴,说:“教练,我马上就二十岁了,就算是谈恋爱,也不算早恋。”他顿了顿,看向林招招,说,“而且我如果谈恋爱,也不会是和招招。”   林招招一脸问号,她怀疑陈寂在嫌弃她!   虽然理智一点,她能理解陈寂的意思,无非就是两人太熟不好下手,又或者是要是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不会等到现在之类的。   但是林招招不想理智。她只知道她千辛万苦来给陈寂补习功课,又喂了大半天蚊子,完了还被嫌弃了!   她是不是上辈子欠了陈寂的?   林招招趁郑同正在思考陈寂的话,往陈寂旁边站了站,说:“陈寂,胳膊借你。”   陈寂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林招招微微一笑,看着他的眼睛,却对郑同说:“教练,我跟陈寂确实是在恋爱。”   陈寂的瞳孔瞬间放大,抓住她胳膊的手微微用力。原本冰凉的手指因为运动变得炽热,和溽夏的温度贴合,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林招招说:“他怕你怪我,所以不敢说。”   郑同看了一眼陈寂:“你小子还挺深情?”   林招招接话:“郑教练你不要怪他。”   陈寂看着她演戏,眼神传达着想法:我看你是想要我死。   林招招悄悄地冲他眨了眨左眼。   陈寂眼睛一闭。   林招招看着乖巧,皮起来真的很要命,很像他家那位舅舅。   “你说说你,你怎么会喜欢他?!”郑同恨铁不成钢,觉得可爱的小姑娘被陈寂骗了,“你跟他那么熟,怎么还跟那些小姑娘似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因球技高超,横扫对手,陈寂的技术粉很多。   因长得好看,性格苏,女友粉也不少。   可在郑教练的眼中,陈寂就是个不爱说话、爱耍酷,偶尔还会打烂球的学生。呃……当然,在某些方面来说,郑教练想的没错。   比如不爱说话、爱耍酷。   林招招悄悄抵了抵陈寂的胳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教练很懂你嘛!   陈寂瞪她一眼,神情严肃,继续装酷。   林招招也没说话,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郑同有气没处使,狠狠瞪了会儿陈寂。陈寂目不斜视,没认同也不辩解。   郑同被他气死了:“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搞得我好像是个棒打鸳鸯的坏人!我们队训不到二十三岁不能谈恋爱,这还要我重复吗?”   陈寂说:“不敢麻烦教练。”   郑同问:“那要怎么受罚你清楚吧?”   嗯?谈恋爱还要受罚?   林招招诧异地抬起头,问:“什么受罚?罚他跑步吗?没事啦,陈寂很能跑的!跑个二十圈不在话下。”   郑同微微一笑:“每日体能训练,翻倍。”   林招招:“……”   “一天不分手就多做一天!”郑同突然大吼,“听明白了吗!”   陈寂的回答中气十足:“听明白了!”   郑同负手转身:“你赶紧送人回家,半个小时内没回来明天训练翻三倍!”   说完,他就大步离开了操场。   操场寂寂,一时没人说话。   林招招看过陈寂的每日训练表,包括但不限于手持轻器械的身体形态训练、速度素质训练、耐力素质训练、一分钟多球练习、一分钟立卧撑练习,等等。   翻倍,会死人的吧。   林招招正想着,一直攥着她手臂的手慢慢下滑,抓住了她的手。她看过去,陈寂立在风中,很酷、很少女漫的感觉。   如果不是在瞪她就好了。   林招招眼神往上瞟,开始甩锅:“是你先开始的。”   陈寂说:“我说错了吗?”   “没错是没错。”林招招抬高声音,“但你说的,好像是你嫌弃我、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一样,拜托,我们可是双向的!”   “双向什么?”   “双向嫌弃啊!”   “你嫌弃我?”   “那不然呢?难道我追你了吗?我暗恋你了吗?我爱而不得了吗?”   “你话真多。”陈寂不耐烦道,“我们什么时候去郑教练面前分手?”   “你看吧,你真凶。”林招招试图挣脱陈寂的手,无奈他用了力,她一时半会儿甩不开,远看很像一对闹别扭的小情侣。   她气结:“你先受着罚吧!等我心情好了再说。”   说完,她去看陈寂的反应。陈寂沉默了一会儿,也没放开她的手,往前走去:“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他们一起长大,牵手的次数多了去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林招招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小声埋怨:“知道你腿长,走路能不能好好走,飞起来是怎么回事?”   陈寂的背影顿了顿,步伐慢了。   04   云汀是一名法医,从业十几年,是临溪法医界数一数二的人物。而整个江北省仅有临溪医学院有法医系,法医稀缺,云汀很着急。   所以高考报志愿的时候,云汀找林招招谈心,林招招便在志愿书上填了临溪医学院的法医系。   林招招自从进了法医系,虽说拉出去仍是一个学霸,但在众多学霸中,还是有点泯然众人的。   为了让期末考试的名次好看点,她不得不早起背书。   夏日的太阳出来得早,以势不可挡之势拥抱着整个宿舍楼,热烘烘的,像个蒸笼。林招招捧了本书坐在阳台上接受太阳的洗礼。   哗——阳台的推拉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室内的冷气与炎热对撞,林招招抖了一下,回过头见室友澄子探出头来。   对方边刷牙边含糊地问道:“你这么用功?”   林招招抱着的那本书又厚又重,她翻了一下,说:“不是说这次年级前十名可以去一线见习吗?”   “你要去?”   “我是想去来着,去不了的话会被嘲笑的。”   云汀已经通知她,就算她没考到前十,她暑假也得去帮忙,但不是由学校派去的,不记在档案上,她就算再愿意奉献也觉得吃亏。所以,她非得考到年级前十不可。   “谁敢嘲笑你?咦?招招,你腿上涂的什么东西?”澄子漱了漱口,擦干净嘴巴走了出来。她关上门,闻了闻,问,“莫匹罗星?”   林招招惊叹:“狗鼻子啊!”   澄子瞪她:“你这是被蚊子咬的,你擦莫匹罗星干什么?不过你这也太夸张了,怎么被咬成这样?”   林招招无奈地把昨天晚上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说:“陈寂送我回来的时候去买药,还不让我跟着,回来的时候很得意地把袋子递给我,我打开一看,两个治外伤的,还有一瓶云南白药喷雾。”   澄子一头黑线:“他是给自己买的?”   “当然不是!”林招招头疼道,“我当时也是这么问他的,他敲了我一下,说是给我治被蚊子咬的。”   澄子无语了一会儿,说:“他没常识你也没有?你不忍心打击他也不用这样吧?”   “唔。”林招招看着腿上的药膏,说,“总觉得不能辜负他的心意,反正涂了也死不了。”   澄子嘴角抽了抽:“冷神也是有心,虽然笨了点。”   这话说的,反正冷神是不会高兴的。   澄子还有课,约了林招招吃午饭就急匆匆地走了。   林招招把这本书的最后一章复习完,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太阳早已移走了光线,温度却不降反升。   手机振动了一下。   “我嗑的CP是真的”群里,陈寂发了一张图片。   林招招点开图片,陈寂的拍照技术真的不怎么样,把一张纸拍得很模糊,只能看到是个计划表,有的后面打了勾,有的则是空白。   林招招:我看到了什么?!陈寂居然说话了!   陈寂发了一个林招招的表情包。   林招招:我劝你撤回。   陈寂又发了一个。   这张是某次三人组团出去野营时拍的,爬山很累,林招招到山顶的时候只想躺着,热衷于拍照的云汀先生硬拉着两人拍照,还要求要比心,林招招一脸不爽地比了个心,被截下来当了表情包。   配文:心拿走,莫挨老子。   由云汀先生倾情制作。   林招招:这是你逼我的!你知道你有多少表情包吗!陈寂先生?   说着她就要去找库存。   一张又一张,全是她在网上存的。   陈寂能屈能伸:我错了。   林招招一口气憋了回去,没好气地问:你今天的双份训练结束了?   陈寂没回。   林招招早就习惯了陈寂不回消息,把手机往口袋里一丢,准备去食堂吃饭。   澄子在食堂的麻辣烫店等她,点了满满一碗麻辣烫,上面飘着红油和香菜,让人食欲大振。   林招招咽了咽口水:“海带点了吗?”   澄子拿筷子翻了翻,说:“在下面呢,快坐下吃。”   二食堂的冷气很足,冰可乐配麻辣烫,两个人吃得小脸红扑扑的,间或讨论两句这周要上的解剖课。   林招招抽了抽鼻子,说:“解剖课我要请假,那天陈寂有比赛。”   “不是吧你。”澄子给她递了张纸,“陈寂的比赛你要不要每场都去现场啊?上次也是,第二天考试,你居然连夜搭飞机去江北看比赛,至于吗?”   看澄子挤眉弄眼的样子,林招招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她夹了块酥肉放在嘴里,有点烫,在口腔里打个了圈。她被烫得“咝”了一声,还不忘辩解:“接下来是不是该下结论,说我喜欢陈寂了?”   澄子说:“你很懂啊。”   林招招不为所动:“这是自我们认识以来,你第八千次怀疑我了。”   澄子说:“谁让你每次都否认!你悄悄告诉我,我不会告诉陈寂的。你看我这样子像是个大嘴巴的人吗?”   林招招看了她一眼,澄子是北方人,长了一张大气端庄的脸,怎么看都稳重可靠。但是——林招招收回目光,说:“这是我答应陈寂的,要说到做到,再说也没有场场都到。他上次在S国我不就没去?”   澄子说:“也是哦,你跟陈寂的感情真好啊!”   林招招莫名地心虚,她才不会告诉澄子,此刻的陈寂正被她坑得在做双倍训练。   嗯,不怪她。   是陈寂热爱训练。   “乒乓、乒乓。”   乒乓球和球拍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在一分钟内以两倍速甚至三倍速播放,陈寂半蹲在乒乓球台一侧,手腕挥动,不停地打回飞来的球。   暗红色的塑胶场地上散落着白色的乒乓球,在人来人往走动间相互碰撞。   场馆以一个个乒乓球台划分成相同的区域,每个区域里都有人在训练,或队友间拉练,或教练指导,或在进行小型的比赛。   总之热热闹闹,气氛融洽向上。   一分钟结束,陈寂松了口气,随意地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汗,说:“教练辛苦了。”   “人工发球机”郑同气定神闲地站在对面说:“不辛苦,再来个十分钟的?”   陈寂眨眨眼。   郑同一挥手:“别眨了,没你的小女友可爱。”   陈寂停止眨眼,嘀咕了一句“这不可能”,而后又是一场魔鬼训练。   手机忘了放进柜子里,不停地在口袋里振动,也就他还能稳稳地接球,生怕露出点破绽被郑同发现。   如果被发现,那么他将会失去他的手机。   永远。   林招招打开手机,三个人的群里转眼被刷了三十多条消息,全是陈寂的表情包。   云汀:哈哈哈哈哈哈!   林招招:舅,你真是个魔鬼。   云汀:叫哥哥吧,叫舅舅显得我好老。   林招招:一把年纪了要点脸吧。我怀疑陈寂看到这些表情包会退群,你现在撤回还来得及。   云汀撤回了一条消息……连续撤了三十条。   林招招:辛苦了。   云汀:怕他看见不高兴是吧?你可真在乎他,你们是真的。对了,我今天下班去看陈寂,你离那么近,出来吃个饭?   林招招沉了默一会儿,突然觉得大事不好。   云汀认识郑同,而且交情不错,万一两人见了面,聊聊天,被郑同告一状:“你外甥谈恋爱!”   “跟谁啊?”   “隔壁法医系的。”   好,她已经能想象到云汀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了,肯定会昭告全世界:妈妈!我搞到真的了!   林招招一拍脑袋,连忙打字:   看他干什么?他又不好看,看我不就行了!   云汀:你说得有道理。   林招招:是吧?   云汀:你上次拦着我不让我去看陈寂,陈寂逃课三天跑去打表演赛,回来被郑指导狂虐,差点被退回省队。   林招招:您记性真好。   云汀:六点半,长河见。   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在不进行封闭式训练时,有部分场馆在特定时间会向市民开放。如果幸运的话,会碰到运动员陪练,不少市民会带着孩子来玩。   今天显然就是开放日。   林招招买了两串糖葫芦,天太热,糖霜融化得快,她撑着伞,边吃边看着对面训练中心上的招牌,与临溪医学院的招牌遥遥相望。都是历经风霜的老校区,连招牌都有岁月的痕迹,很像一对相爱相杀的伙伴。   林招招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糖葫芦的甜意蔓延在唇齿之间,她弯起了眼睛。   “这是哪家的小孩?”身旁传来调侃声,“吃个糖葫芦也能这么开心?你恋爱啦?”   听到声音,林招招翻了个白眼,转头。   云汀站在她身旁。   他看上去很年轻,哪怕经过了一天的工作,换下工作服,换上干净的白衬衫和西装裤之后,依旧清清爽爽的,像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   很澄澈,很阳光,也很帅气。   像五六年后的陈寂。   如果他下一秒不是向她要糖葫芦吃就好了。   林招招护食:“拜托,云汀先生,你马上也是要到不惑之年的人了,放过小孩子的零食吧!”   “不惑离我还有五年。”   林招招不情不愿地把早就给他买好的糖葫芦递了过去,边过马路边说:“草莓糖葫芦,还是我对你好吧?”   云汀忙着吃,含糊着答道:“比我外甥好多了。”   趁云汀吃得认真,林招招走在他前面,生怕郑同在哪里就迎面走过来。   训练中心热热闹闹的,操场上还有小孩子在踢足球,小孩家长在场地外喝彩鼓掌。   只有乒乓球一训练馆还算安静,但门口还是挤了不少人,孩子们推推搡搡,七嘴八舌议论着什么。   林招招上前偷听。   “这是周尽燃吗?他削球好厉害的!”   “屁嘞!碰上我们家冷神不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看你看,冷神根本不跟他削!”   “我好像听到周尽燃在骂人,他好凶!”   “你睁开眼睛看看谁更凶,冷神一直没笑啊!”   “他不爱笑。”   “脑残粉!”   “你再说一遍!”   眼看两方粉丝就要吵起来了,林招招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别吵了,听我说一句。”   小朋友眼神如飞刀。   林招招和善地笑回去,她长得甜,一笑就更甜,看起来毫无攻击力。   有个小朋友奶声奶气地问:“你要说什么?”   林招招问:“里面在干什么呀?”   孩子还是太小,争相回答却说不清楚,还是旁边的大人告诉她,里面正在进行一场比赛,是由郑同教练发起,球队随机九人对陈寂的车轮赛。   陈寂五胜三败。   周尽燃是最后一个。   乒乓球队里,除了陈寂,林招招最熟的就是周尽燃。周尽燃打的是削球,曾以高超的削球技术让很多球员恨得牙痒痒。但是很不巧,陈寂心理素质好,拉球稳定,最克削球,被周尽燃恨得牙痒痒。   “十比九了!”   赛点到了。   林招招悄悄地往前挤:“谁十谁九?”   有人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是冷神十了!”   林招招凭借身高优势十分不要脸地挤到了最前面,比赛的乒乓球台是离门口很近的那个,场馆内没人说话,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及乒乓球和球拍相撞的声音,一来一回,十分有规律。   陈寂在左侧,周尽燃在右侧。   球以优美的弧线越过球网,飞向右侧。   周尽燃走了下神,正好对上林招招的目光,手比脑子反应快,球撞上球拍,再次飞过去。与此同时,周尽燃喊:“招招来了!”   紧接着,球朝林招招飞了过来。   林招招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尽燃。这个人是把乒乓球当羽毛球打吗?打到场外是什么骚操作?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林招招根本来不及躲,当然不躲也没什么,一个小球再大的力度砸在身上也死不了。但谁也没想到,已经打了八场比赛的陈寂,居然在那一瞬间跨栏,赶在球落在她身上前,反手一打,把球打了回去。   “嚯——”   围观者震惊。   周尽燃没接住球,但场外球不算分,又是一来一回,还是以11:9的比分结束了比赛。   陈寂背对着她站着,因连续的比赛体力消耗大,胸膛起伏着,背脊稍稍弯下去,拿着球拍的手举起擦了擦脸上的汗,像一幅冷淡到了极点的画。   英雄救美的戏码无论在哪里都让人心动,欢呼声在林招招的身后响成一片。   当然,林招招太了解陈寂了。   她知道,陈寂拿着球拍的手正在对周尽燃比中指。   05   等尖叫声停了,陈寂回过头,看着她,问:“你怎么来了?”   “呃……”当着那么多小粉丝的面被冷神点名,林招招有点窘迫,她及时把云汀揪了出来,“我跟舅舅一起来看你。”   云汀刚吃完一串糖葫芦,打了个饱嗝:“打得不错,郑指导呢?”   省内会议要连续开一周,郑同并不在。   林招招暗暗松了口气,她朝陈寂使了个眼色,陈寂愣了一下,眯起眼睛,张口无声地问她:“怎么了?”   场馆内没有比赛,一天的训练也结束了,家长带着小孩涌进来,有不少球员留下来陪小孩玩。而陈寂因为气场太冷,一时没人敢靠近。   林招招还没来得及跟陈寂解释,周尽燃就颠着球走过来了,说:“陈寂,你刚刚那反应真的神了,你怎么不去当跨栏运动员?”   陈寂瞥了他一眼:“你竟然敢把球打向招招。”   “兵不厌诈!”周尽燃理直气壮。   “你真当我们家没大人了是不是?”陈寂一把将林招招揪过来,“这么可爱的一张脸,打坏了你赔吗?”   云汀吃瓜:“哇哦!”   林招招面无表情:“你闭嘴。”   周尽燃笑嘻嘻地把球打飞,接着俯下身看林招招,说:“我可以娶回家。”   然后……他挨了林招招一爪。   周尽燃大叫:“你家小猫挠人!”   “挠得好!”陈寂说。   “好你个头!”林招招对陈寂说,“你不去陪小孩们练练?”   陈寂眉头皱了皱:“不了吧,我去洗个澡,然后带你和舅舅去吃饭。吃完饭还有加训。”   林招招假装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哀怨,微笑着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说:“不,你不想吃饭,你想陪小朋友。”   陈寂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目光带了点恳求。他说:“我很累。”   林招招心一软,说:“那你去洗澡。”   等陈寂走了,她认命地回过头,看见云汀坐在球台上,一脸“我嗑的CP发糖了”的迷之笑容。   她吐槽:“请你收一收嘴角。”   陈寂一走,周尽燃又下场陪练,就连云汀也饶有兴趣地跟周尽燃打了一场。周尽燃虐不到外甥就虐舅舅,把云汀打得晕头转向,云汀还不服输,叫嚣着再来一场。   混乱热闹中,林招招悄悄开溜了。   训练馆她不常来,晕头转向地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浴室。门没关严,她往四周看了看,迅速进了门,关上。   回头,陈寂穿着短裤,裸着上身,正无奈地看着她。   陈寂的身材很好,穿上衣服会觉得略显瘦削,脱下后才会看到结实的肌肉。薄薄的八块腹肌性感禁欲,上身还落着水珠,顺着腹肌的纹路滑向未知的地方。   男生的头发短而利落,刚洗完没擦干,发梢不断地往下滴水。他不耐烦地甩了甩,说:“来得正好,帮我擦擦头发,我胳膊抬不起来。”   雪白的浴巾递过来,林招招条件反射地接住。   反应过来后,她没好气地问:“你洗澡为什么不关门?”   陈寂坐在板凳上,疑惑地问道:“不是你让我留门的吗?”   不得不说,两个人很有默契。她给陈寂使了个眼色,陈寂就知道在洗澡的时候留个门。她头疼道:“你对我还真是不设防,我会让你洗澡的时候给我留门吗?陈寂!我是女生!”   “哦。”陈寂仰着头看她,头发上的水打湿了他的脸,连眼神都变得湿漉漉起来,“可你来了。”   嗯,话是这么说。她本来是想趁陈寂陪小朋友练习的时候跟他通个气,让他别说漏嘴了,谁知道他非要洗澡!她过来碰碰运气,谁知道他真没锁门!   林招招走到他面前,把浴巾整个盖在他脸上,胡乱擦了擦,说:“我这不是怕云汀舅舅知道咱俩谈恋爱吗?”   “咱俩谈恋爱了吗?”   “你教练不是都给我们实锤了吗?”   “也是。”   “被云汀舅舅知道我们就完蛋了!他肯定会告知全世界的!你的女友粉都会脱完的!”   “谁又在乎女友粉呢?”陈寂的声音闷在浴巾里,听起来模模糊糊的,“不过你到底什么时候去郑教练那里给我把谣言破了?”   林招招隔着浴巾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那天不是说了吗?等我心情好了。”   陈寂不说话了。   浴室的热气还没散,屋外的热气就透过门帘飘过来,让屋里又闷热了几分。她慢吞吞地给陈寂擦头发,才想起来问他:“胳膊怎么抬不起来?”   “连打八场,真的很累。”陈寂闷闷地说,突然抬手环住了她的腰。   林招招愣了一下,怔在了原地。   陈寂笑着说:“就只能抬到这里了。”他的脑袋虚虚地靠着她的肩膀,温热的呼吸隔着薄薄的布料打在她身上。   林招招说:“注意影响。”   陈寂不以为然:“又没人。再说了,就算有人,那又……”   话还没说完,林招招身后的门就被打开了。   林招招身体一僵。   她连忙推开陈寂,陈寂把浴巾拿掉,看向她。虽然快哭了,但她还是被这一秒的陈寂秒到了。   陈寂的头发差不多已经干了,刘海柔顺乖巧地遮住额头,睫毛纤长,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温顺。许是因为温度太高,他的鼻尖沁出细小的汗。他的目光移到她身后,扯了扯嘴角:“舅舅,为什么不敲门?”   云汀说:“哎呀,我这不是找不到你们急的吗?”   “有个叫手机的东西你不知道吗?”陈寂站起来,抓起柜子里的白T恤往身上套,“我胳膊抬不起来,让招招帮我擦头发,这种糖你瞎嗑的话就有点过分了。”   林招招终于回过神来,她学不来陈寂的坦然,有点僵硬地转过身。却见云汀摆了摆手,说:“这不是你们的常规操作吗?我会把这当糖吗?那多卑微!”   这倒也是。   林招招跟陈寂之前高中同班,有阵子学业特别紧,她爸爸和云汀便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带院的房子住,他们俩学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趴在桌子上头对头睡在一起也不是没有过。   她那时候是齐耳短发,整天也不打理,乱糟糟的,陈寂看不过去,每天早上上学前非得拽着她,用直板夹给她夹头发。他手上没个轻重,偶尔烫到她了,两人能就此事打一早上。迟到了就一起蹲在教室外面啃包子。   林招招想到这些,头上飘过一排的省略号。   怪不得陈寂不把她当女生。   云汀本来准备蹭一顿训练中心食堂的饭,结果还没吃上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他听着电话皱着眉,不时地应一声。   林招招说:“我猜是命案。”   陈寂说:“不然不会在下班后给他打电话的。”   林招招同意:“嗯。”   果然,没一会儿,云汀就挂了电话,一脸不爽地说:“我不吃了,城北出事了。具体的你们晚上看新闻吧。”   训练中心食堂的饭味道不错,林招招边吃边盯着电视,新闻频道已经播到了,据说是男子追人不遂便痛下杀手。记者采访了几个目击者,目击者颤抖的声音听得让人也忍不住跟着揪心。   林招招说:“这新闻说得我都不敢跟人出去看电影了。”   陈寂挑食,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听到她的话,他稍稍抬眼,问:“有人约你看电影?”   “喂!陈寂,你听听你是什么语气?”林招招拿筷子戳了戳米饭,“我也是有人约的好吗?”她看了眼时间,说,“一个小时后的电影。”   陈寂语气微凝:“今晚?”   林招招狂扒了几口饭,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陈寂说:“不许去。”   林招招来了气:“凭什么?”   “男生哪里的?跟你熟吗?为什么请你看电影?看那么晚的电影,看完了准备去哪里?刚出了这样的事你就跟男生去看电影?”   “问题好多,我先回答哪个?”   “还去吗?”   “去啊。”   陈寂放下筷子,瞪她。   林招招毫无畏惧地瞪回去,心里却在想,如果陈寂坚持不让她去,她可能真的就不去了,毕竟她的胆子也不是很大。   “好。”陈寂重新拿起筷子,吃了两口他不喜欢吃的青菜。   林招招松了口气。   下一秒,陈寂说:“我陪你去。”   林招招无语:“……”   06   电影很无聊,是很典型的狗血爱情片,男主和女主在不断地吵架、不断地和好,分开再重逢。   又一次吵架后,林招招口袋里的手机振了振。   她看了眼身边的人,小心地把手机拿了出来。   陈寂:要吵多少架两人才能结婚?   林招招:电影还有半个小时结束,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陈寂:这居然是好结局吗?   林招招:嗯,影评都说很甜来着。   “招招?”身边的人突然凑过来,低声问她,“怎么了?”   林招招收了手机,笑了笑说:“没什么,刚刚澄子给我发消息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们看完电影就回去吧?”   这次请林招招看电影的是她的学弟,她曾热心肠地帮过他两次忙,他很感激,请她吃过饭。她不是爱占便宜的人,又请了回去,谁知道给了学弟理由请她看电影。   工作日,又是VIP厅,人不是很多。   林招招侧了侧头,往后瞥了一眼。陈寂坐在他们身后,正咔嚓咔嚓地吃着爆米花。   她怀疑陈寂把爆米花当成她了。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无论手机再怎么振动,林招招都当没听见。   电影终于在男女主角的婚礼上接近尾声,两人交换戒指的时候说了好多话,掏心掏肺,以一个吻结束了他们的单身时代,迎来了新的生活。   灯光亮起。   林招招忍住打哈欠的冲动,跟学弟讨论剧情。学弟看样子还挺喜欢这部电影,滔滔不绝,以至于她的电话响起的时候,她都不太好意思打断他。   学弟喝了口奶茶,先开了口:“招招,你的电话响了?”   “啊,哦。”林招招拿出手机,说,“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她走到一旁,没好气地道:“喂?”   离她不到十米处的奶茶店旁,陈寂也正低着头喝奶茶。他囫囵吞了个珍珠,说:“说你家里有急事,你要走了。”   “为什么?”   “这电影太无聊了,你要赔我的时间。”   “你这是什么歪理!”   “我不管。”   “你是不是没约过女孩子,接下来他要送我回家了,这才是绅士。”   “那他没机会绅士了,快点。”顿了顿,他说,“我点了你最喜欢的奶茶,布丁不加糖。”   林招招迟疑了一下,布丁奶茶的诱惑力太大,她挂掉电话,很是抱歉地跟学弟说家里有点事要先走了,就不回学校了。   学弟说:“我送你。”   林招招说:“不了吧。”   “学姐你这是在拒绝我送你回家,还是在拒绝我追你?”学弟忽然认真地说,“你可以拒绝我追你,但是天这么晚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   林招招惊了一下。   现在的小年轻都这么直接了吗?   “也不是一个人回家啦。”林招招说,“有人接我,你不用担心。你一个人回学校也要小心点。”   学弟看了她一会儿,很丧气地低着头,说:“那好吧,明天见。”   林招招急着去找陈寂,敷衍地点点头。等学弟走后,微信提示有消息,她看了眼手机。   陈寂:楼梯间。   什么毛病,有电梯不走非要走楼梯?林招招边在心里吐槽边往楼梯间走去。   楼梯间这边很少有人走,所以很安静。她推开厚重的门,还没看清里面的景象便被人拉了进去。   厚重的门弹回去发出沉闷的响声,楼梯间的灯应声而开。   陈寂把奶茶塞到她手里,常温的奶茶还是有点凉,杯子外层的凝结出水珠。   她喝了一口。   陈寂也算个名人,出来的时候还是很注意隐私的。此时他头上扣了顶鸭舌帽,帽檐压得低,只能看到薄薄的唇动了动:“他果然图谋不轨吧?”   “什么图谋不轨?”林招招反驳,“他只是想追我。”   陈寂不装深沉了,抬起头,瞪大眼睛:“这还不是图谋不轨?”   林招招说:“这有什么?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如果他强行要我跟他在一起才叫图谋不轨。”   陈寂一脸怀疑:“是吗?”   林招招无奈道:“不然呢?你也就是没喜欢过人不知道而已。”   “你喜欢过?”   一句话把林招招问倒了,她匆忙地喝了两口奶茶,布丁丝滑,她咽下去,说:“要你管!你回家还是回长河?”   陈寂盯了她一会儿,说:“回家。”   快走到家门口了,林招招才想起问陈寂今天的加训怎么办。   陈寂轻描淡写地说:“我跟舅舅说要跟你一起看电影,让他帮我请假了。郑教练说明天三倍。”   “好狠。”林招招说,“陈寂,你可真关心我。”   陈寂说:“那当然了。”他伸出手搭着她的肩膀,“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又那么好骗,万一被人骗走怎么办?”   林招招把他的手抖掉:“这大半夜的,你注意点影响。”   说完,她就跑到家门口,说:“我到了。”   长巷寂静,陈寂把帽子拿了下来,额前的发有点乱,随风动了动。他随意地拨了拨刘海,说:“好巧,我住得也不远。”   两家门对门,真的很巧了。   林招招是临时决定回家的,爸妈都睡下了,见她回来吓了一跳,问她吃了没,没一会儿就端上来热腾腾的面。   林招招晚饭吃得多,倒也没有很饿。吃了几口面后,想起陈寂晚饭没吃几口,肯定早就饿了,便给他发消息:我妈煮了面,你要不要吃?   等他回复的时候,她翻了翻朋友圈,看到了十分钟前陈寂发的朋友圈。   陈寂:小姑娘长大了,有人追了。   周尽燃评论:哪家小姑娘?   林招招翻白眼:冷神,我比你大,半年也是大,叫谁小姑娘呢?   没一会儿,周尽燃发来消息:小姑娘说的是你啊,笑死我了,我们球队都在猜陈寂是不是谈恋爱了。他也真敢发,郑教练都评论了!   接着,他发来一张截图,是陈寂朋友圈下面的评论。   队友A:我是看错了吗?冷神居然会发朋友圈?   队友B:没看错,肯定是手机被偷了。   队友C:不是,朋友们,重点难道不是那个小姑娘吗?冷神失恋了?   郑教练:你们晚上不睡觉,要不要来个拉练?   队友A:教练晚安。   队友B:教练晚安。   队友C:教练晚安。   林招招哭笑不得,陈寂已经回复她了:开门。   给她煮完面后,爸妈就又回房间睡了,她怕吵醒两人,端着面碗轻手轻脚地走到院子里,放到院中的桌子上,把门打开。陈寂换了身家居服,恬然安静,犹如明月清风,笑起来时酒窝轻浅。他看着林招招,说:“我饿了。”   “活该。”林招招让出一条路,“让你挑食。”   陈寂坐在小板凳上,无视她的嘲讽,安静地吃面条。林招招托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拿出手机,翻开两人的聊天记录。   电影结束前的半个小时里,陈寂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她都没回。   她点开输入框。   耳边是陈寂小声吃面条的声音,枝头的月牙随着日子的推进渐渐丰满,六月的晚风舒适,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陈寂:为什么不说是我发的消息,我见不得人吗?   林招招:学弟是你的忠实球迷,我怕他太激动。   陈寂:这电影好无聊啊,女主到底喜欢男主什么?   林招招:喜欢男主喜欢她啊。   陈寂:等我比赛结束了去看电影吧,绝对不看这么无聊的片子。   林招招:看我心情。   回复完毕,林招招把手机放回去,抬起头正对上陈寂的目光。陈寂凶巴巴地瞪她:“您什么时候心情好?”   林招招笑得眼睛都弯了:“现在。”   陈寂挑眉:“哦?”   林招招问:“看什么电影?”   陈寂低头吃面,复制粘贴她的回答:“看我心情。”   林招招心想:这个人好小心眼!   07   解剖课的沈老师很严格,缺课三次直接挂科。林招招斟酌着字句,颤颤巍巍地把请假条发给沈老师。   三分钟后,沈老师回复:第二次。   记性真好!林招招腹诽。   不过好在是同意了,她收拾好背包,跟澄子打了声招呼。澄子正在狂补解剖课的笔记,头也不抬地喊了句:“注意安全!”   “知道啦!”林招招说,语气雀跃,像是要去春游的小学生。   这次比赛只是一场友谊赛,A国国家队在参加完公开赛回国休整好后,又千里迢迢带着队员来进行客场比赛,一是为了锻炼队员心理素质,二来也是让他们多见识点高手。   对此,郑同表示:“只是友谊赛而已,咱们就不派队长了。尽燃,陈寂,你们俩双打。江竭,宋学,你俩单打。”   周尽燃小声吐槽:“什么叫咱不派队长了,队长根本不在好吗?”   他们队队长顾则公开赛后就申请了休假,至今未归队。   陈寂说:“我们让他们笑着来,哭着回。”   一本正经,中二得不行。   周尽燃笑得打嗝,他颠了颠球拍,乒乓球飞过去:“陈寂,你这样子好像反派啊,欺负人家小朋友算怎么回事?”   陈寂伸手抓住飞过来的球,说:“废话少说,走吧。”   他打开休息室的门,周尽燃跟过来,问:“对了,你家小可爱今天来看比赛吗?”   陈寂说:“当然来。”   到了比赛场馆,应援的球迷欢呼声震耳,他扫了一眼主场座位,果然看见林招招坐在座位上。她对他们的进场毫无反应,正低头玩手机。   手机有什么好玩的?   陈寂心里淡淡不爽,漫不经心地热身,小小的球有规律地有来有回,擦汗的时候,周尽燃说:“郑指导说打完比赛一起去吃个饭。”   “跟A国队?”   “对,对方教练跟郑指导不是打了很多年吗?所以想一起吃个饭。”   “能不去吗?”   “你有约了啊?”   “嗯,跟招招约了一起看电影。”   “哎呀我去。”周尽燃受了惊吓,毛巾差点掉地上。重新走回球台,他才压低了声音说:“你俩还去看电影是吗?好啊你,陈寂,说好的一起单身,你却偷偷谈恋爱。”   “啪!”弹回来的球陈寂没打回去,反而“失手”打在了周尽燃的身上,周尽燃呆了呆。   “对不起。”陈寂的道歉听起来毫无诚意。   周尽燃……忍了。   热身完毕,陈寂和周尽燃同时觉得后背一凉。他们转过身,看到郑同站在场外,对他们招了招手,露出并不和善的笑容:“过来。”   “哈哈哈,你看你快看,咱们郑指导在线暴躁。”   “还不是因为陈寂和周尽燃一直在闲聊,郑指导是看不下去了吧?我举报,有人公费谈……”   “嘘!再说扔出去!”   “他们在聊什么啊,有没有会读唇语的小姐妹?”   “他们在说晚饭吃什么。”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传过来,带了点甜意,说得郑重其事,“但冷神不想吃。”   一众小迷妹朝着声音来源看过去,许是天太热了,说话的女生穿着灰蓝色无袖连衣裙,棉布料子略显宽大,越发显得身子娇小。巴掌大的脸,左脸有印着“陈寂”二字的贴纸,一双眼睛明亮,像是藏着光一般。迎上大家的目光,女孩笑了笑。   好可爱!迷妹们内心尖叫!   “你会唇语?他们还说了什么?”   “冷神为什么不想吃?”   “啊啊啊!这是个宝藏小姐姐呀,你也喜欢陈寂吗?”   林招招无奈地笑了笑,她哪里是会读唇语,只是之前某次也是双打,比赛前陈寂一直在跟搭档说话,那时的对手并不强,他们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比赛结束后,她问陈寂在聊什么,对方都这样了还需要战术吗?   陈寂严肃地说:“那当然了,比赛场上不能小瞧任何一个对手,竞技体育的魅力就在于它的未知性,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轻敌这件事是大忌。”   “那你们在针对他们制定战术?”   “哦,那不是。”陈寂说,“我们在讨论晚上吃什么。”   林招招狂翻白眼。   小迷妹们还在缠着她,却听哨子声起。郑同挥了挥手,陈寂和周尽燃返回赛场。   比赛很快开始,所有人都正襟危坐。虽说对手并不强劲,之前的公开赛中未进半决赛,但毕竟是比赛,对手随时可能会超水平发挥,谁不严肃对待谁就输了一半。   林招招倒没多大担心,看着比赛还能分神去为群里的学弟学妹们解答疑惑。临溪医学院有传统,每年新生班级每班都会派一个学生会成员带班,林招招带的是同院系二班,临近期末考,各类问题层出不穷。   林招招:答案在第60页。   林招招:这道题涉及微积分,讲起来有点复杂,等我明天回学校了,你来图书馆找我。   林招招:物证学和病理学就是背书,把书背熟了再说。   回复完一波问题,场上第一场比赛已经以11:6结束了,陈寂和周尽燃正在擦汗,间或小声说两句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看到陈寂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是错觉吧。林招招想。   然而没一会儿,陈寂又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有点长了,目光像黏在她身上一样。旁边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说冷神往他们这边看了,手上拿着的应援横幅摇得更用力了。   虽然跟陈寂那么熟了,但是众目睽睽下被他这么盯着,她还是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眼睛忽闪忽闪地回望过去。   陈寂张口,无声地说:“不要走神。”   呃……林招招讪然,她就是回了几条消息,竟然被在比赛的陈寂看到了。她连忙把手机塞回包里。她想了想,又拿出来,打开跟陈寂的对话框,敲字:你不要走神才是,好好比赛,看我干吗?   仗着陈寂现在拿不到手机,她嘚瑟地发了好几个表情包。   第二场很快开始。比赛赛制采用的是国际规则,双打七局四胜。陈寂和周尽燃十二岁就认识了,竹马成双一起长大,默契十足,四局内结束比赛,说是吊打也不为过。   男子双打结束,紧接着是女子双打、男子单打和女子单打。旁边的小迷妹们多半是来看周尽燃和陈寂的,他们的比赛一结束,就都要去后台要合照签名。   有个女孩见林招招没动,招呼了她一声:“走啊,友谊赛没事的,拿着门票去,工作人员不会拦的!”   林招招犹豫了一下,说:“我不去了吧,我想看下面的比赛。”   “也是。”女孩若有所思,“你那么可爱,万一冷神看上你怎么办?”   “……”她还来不及解释冷神要是看上她早就看上了,女孩就已经跑了。林招招摇了摇头,继续看比赛。   女子双打结束得更快,中场休息时,小迷妹们一个接一个捧着签名照回来。很快,陈寂也出来了,坐在场外,边喝水边看比赛。拍照声“咔嚓咔嚓”地交叠响起,被拍对象陈寂却稳坐如山。   反倒是周尽燃很亲民,时不时地朝观众席打个招呼,对镜头做个鬼脸,笑一笑。   旁边的女孩翻着单反里的照片,说:“文案我已经想好了,就叫‘霸道总裁和他的傻白甜娇妻’怎么样?”   “这文案我给满分,赶紧发,我要转发。”   林招招喝着水,听到这话差点喷出来。她越看陈寂和周尽燃越觉得好笑,陈寂则不为所动地把矿泉水瓶放到地上,认真地看比赛,不时跟郑同讨论着什么。   四场比赛,每场平均五十分钟,不知不觉一下午就过去了。比赛结束后,林招招没等到最后的致辞就先离了场。   六月的傍晚闷热无风,她背著书包站在路灯下吃冰淇淋,芒果加草莓,有点酸,嘴角吃了一圈奶白。她随意地舔掉,咬掉一口草莓,眯着眼睛盯着面前的门——这是一道很隐蔽的后门,她跟陈寂约了在这里碰面。   已经过去十分钟了,她冰淇淋都快吃完了,陈寂还没有来。   林招招耐心地等着,等吃完了整个冰淇淋,她把纸巾丢进了垃圾桶,手机才响了起来。她接通电话,说:“陈寂,你最好给我个理由,怎么让我等了这么久?”   那头没有说话。   “怎么不说话?”   “在想理由。”   “快编,我脾气这么好,很好糊弄的。”   “教练训话。”   “那现在呢?电影要开场了。”   “要聚餐。”   陈寂说着话,那头传来脚步声,渐渐逼近,林招招面前的后门突然被打开了。他站在门里,举起手机摇了摇,对她笑道:“一起去吃饭吗?”   林招招愣了一下,说:“别以为你笑得这么好看我就不生气。”   陈寂靠着门。林招招走过来,伸手打了他一下,很轻,像是没用力气。她小声问:“吃什么?”   陈寂抓住她的手腕,扯着她往里面走,是黝黑没有灯光的一小段通道,她听到陈寂说:“吃你喜欢吃的。”   林招招喜欢吃火锅,尤其是一大堆人围在一起,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天,一边吃着热腾腾的火锅,再配上冰镇可乐,简直不要太爽。   不过这次她是被当成家属带过去聚餐的,低调了不少,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陈寂身边,小口喝着可乐吃火锅。   旁边坐了个国外的选手,两人吃着吃着就用英文聊了起来,林招招交际满分,很快,两人就交换了联系方式。林招招说:“等你下次再来临溪,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国际友人乐呵呵地直点头,夸她漂亮、善良。   “九妹九妹,漂亮的妹妹。”林招招唱了两句,伸筷子夹菜,这才感受到旁边凉凉的目光。她喝了一口可乐,看向陈寂。   陈寂问:“在唱什么?”   林招招说:“萨落说我漂亮、善良,嘚瑟一下。”   萨落就是她身边的那个国际友人,今天跟他双打的对手之一。陈寂忽然觉得自己今天打得太保守了,这个萨落居然还有力气撩妹子。   陈寂说:“哦。”明显是不高兴了。   但偏偏萨落又有问题问陈寂,隔着她,两人不好交谈,萨落提议跟林招招换个位置。林招招刚要起身,就听到陈寂说:“我们俩换。”   陈寂的另一边坐的是周尽燃,她坐过去还有人聊天,便没有多想就坐了过去。周尽燃吃饱了,正在喝可乐,看她过来,跟她碰了碰杯,说:“怎么样?我今天打得不错吧?”   林招招一看见他就想起比赛时那些小迷妹们说的话,挑了几个说给周尽燃听。周尽燃差点一口可乐喷出来,他看了看陈寂,又看了看自己,一脸不可思议:“陈寂霸道总裁我就忍了!我?小娇妻?我他……”   “注意素质!”林招招及时打断他,她憋着笑,说,“你看起来是挺傻白甜的。”   “你才傻白甜!你全家都傻白甜!”周尽燃吃了块肉,饭桌上还有别人,他也不敢太大声说话,嘀嘀咕咕了一阵,然后看向林招招,说,“要说霸道总裁的小娇妻,我看你才是。”   林招招严肃地说:“禁止转移战火。”   “不过,说起来——”周尽燃靠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招招,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陈寂的?”   桌子上的火锅咕嘟咕嘟作响,满室都是火锅的香气,身边陈寂低声用英文跟萨落说着乒乓球,周尽燃的问题像是落入海里的一滴水,悄无声息,一滴一滴却又汇聚成海,掀起波澜。   林招招压抑住此刻的心跳,故作淡定:“你怎么看出来的?”   “刚刚你跟萨落说话,陈寂都生气了。”周尽燃分析道。   “那得出来的结论不应该是陈寂喜欢我吗?”   “哦,也是,我就是随口一问。”周尽燃说,然后他瞪大眼睛,“不会是真的吧?”   林招招夹了块土豆,土豆在锅里煮了太久,入口即化,有点辣,辣得她眼睛酸疼。她放下筷子,说:“嗯。”   恰好陈寂那边聊完了,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问:“嗯什么?”   林招招垂着眼,像是被辣到了,眼角泛红。听到他的声音,她的睫毛轻颤,缓缓地抬了起来,盯着他看。   陈寂看了周尽燃一眼,问:“怎么了?”   周尽燃这才发现自己窥见了不得了的东西,哪里敢说什么,摇了摇头,便看到林招招拿起可乐罐,对陈寂说:“可乐没了。”   啊,是暗恋。周尽燃想,暗恋好苦。   陈寂的可乐没喝几口,递到她手上,说:“不许嫌弃我。”   林招招喝了一口,笑弯了眼睛。   周尽燃也喝了一口可乐,觉得肯定没林招招手上的好喝。   暗恋是苦,但也好甜。 第二章 一见你就可爱   01   临近期末,林招招复习得还不错,每天下午都会抽出一两个小时在图书馆接受学弟学妹的咨询,顺带给陈寂制定暑期补习计划。   乒乓球训练中心马上要休假,放假前多以休整和训练为主,进出训练基地也相对自由些。她挑了些基础的课程,对陈寂来说难度并不大。所有科目考试结束后,她把计划表发给陈寂:如果这样你还学不会,我真的要怀疑你的智商了。   陈寂:没有教不会的学生。   ——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林招招差点甩手不干。   还是云汀及时阻止她,说他们家穷,请不起家教老师,陈寂又那么叛逆,就算请来也会把老师气死,只有招招这样好脾气的才能管住他。   林招招敲着键盘,义愤填膺:你就不怕我被气死?你再说你家没钱!你当我不知道公开赛的奖金是多少吗?   云汀:那还不是为了娶你存的钱吗!   陈寂:……   云汀:哟,大外甥,训练结束了?   陈寂:嗯。   那天吃完火锅后,林招招去找郑同澄清了一番。郑同本来还不信,但偏偏林招招的眼睛会说话,让人根本没办法不信。   于是,郑教练勉强相信了爱徒忽然爱上学习这件事,又觉得欣慰,免了陈寂的双倍训练,还鼓励他要好好学习。   事后,陈寂严肃地说:“这次必须去考试,必须得考好。”   林招招问:“为了你的高冷形象?”   “不是。”陈寂说,“为了不被教练打死。”   连陈寂都怕,郑同教练真的很可怕了!   群里面,云汀还在说话:招招这次争气,考了年级第三。   林招招:整个年级也就七十多人。   法医学院人少,一个年级总共才两个班,各班三十多人,任谁都能考个年级前一百。   云汀:解剖学的沈老师跟我夸了你,说你聪明,经常请假还能考满分。   林招招:沈老师真的在夸我吗……   云汀:所以这次得到了来一线实习的机会,我把你要到我手下了,下周一开始上班。哦,说一下,没有工资。   林招招:抠门!   云汀:没找你要钱就不错了!   也对。林招招想,这次实习机会来之不易,可以记在档案上,以后工作了可以直接计入工龄的。都这样了,还要什么钱!   她把手机收起来,推门进了寝室。法医系人少,宿舍宽敞,两人一间,条件很好。澄子正在收拾行李,屋子里没开空调,她满头大汗地抬起头,喊了一声:“招招,你回来了!”   “怎么不开空调?”林招招关上门。   “我这不是想着马上就走了嘛,就没开空调。你不回家?”   “外面太热了,我晚上再走。”   “本地的就是好。”澄子把行李箱合上,“不像我,还要去赶车。”   女生的行李多,一个大箱子外加背包、电脑之类的,仿佛是在搬家。林招招反正闲着没事,把手机往桌上一丢,说:“我送你去车站吧,你这样都没办法撑伞。”   澄子热泪盈眶:“呜呜呜,招招你人真好。”   林招招笑着拍了她一下,接过她的行李,说:“别夸我啦!快走快走。”   临溪医学院不大,一路上又有大树遮阳,倒也没有那么晒。公交站牌正对着长河训练中心的大门,很多学生都拎着箱子在等公交车。不少人认识林招招,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林招招笑着一个个回应。   说笑着,公交车缓缓地驶了过来,告别声伴随着刷卡的声音交叠响起。林招招扬扬手,跟澄子说:“微信联系。”   “好好好。”澄子还没说什么,几个调皮的学弟把头伸出车窗,先答应了下来,“我找学姐,学姐不能不理我!”   “学姐,我会想你的!”   “招招!”有人胆子更大,喊着她的名字,声音清澈而响亮,“招招,夏天快乐!”   林招招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看着公交车渐行渐远,少年们挥舞的手也缩了回去。明明是被“调戏”了,但这样明朗的少年让人提不起气来。   她摇了摇头,转身准备回学校,却突然愣住了。   公交站牌下有一排座位,走了辆公交车,带走了喧喧嚷嚷的学生们,只闲散地站着几个工人模样的人在小声交谈,夏日蝉鸣中显得有些寂静。   而陈寂就坐在那一片寂静里。   黑色的鸭舌帽,白色短袖,黑色长裤,同色系的运动鞋。他正低着头吃雪糕,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温顺。   他沉默而寡淡地坐着,等着她主动走过来。   林招招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旁边递过来一个包装完整的雪糕,是她最喜欢的口味。她接过来,打开包装袋,咬在略硬的雪糕上,顿觉暑气消减。   陈寂问:“你怎么不问我?”   “问什么?”   “问我什么时候来的,坐在这里多久了,为什么像个苦情的男二一样巴巴地等你?”   “雪糕还冒着冷气,没有融化,说明是刚买的。”林招招发挥特长,“我猜你刚来。所以也没有像苦情的男二一样巴巴地等我,别给自己加戏。”顿了顿,她说,“不过我好奇一件事。”   “我拒绝回答。”   “我还没问!”   陈寂吃完雪糕,接过她手中的包装袋一起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双手背在身后,审视着她:“你不就是要问我为什么突然来找你吗?”   林招招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得甜意十足:“冷神很聪明嘛。”   冷神被夸了也没觉得更开心,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背在身后的手也不知道从哪里变来了两张电影票。   林招招讶异地看着他。   陈寂不看她,问:“去不去?”   “有你这么约女孩子看电影的吗?”林招招坏心眼地眨眨眼,“什么时候买的电影票?”   “不是买的。”陈寂嘴硬。   “哦?”   “捡的。”   “正好捡两张?”林招招伸头去看影片的名字,“还正好是我们那天错过的电影?”   陈寂点头:“你说巧不巧?”   陈寂当真是不爱笑,明明是在信口开河,却义正词严,仿佛煞有其事。鸭舌帽帽檐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刘海撩上去,碎发偶尔随着风摆动。刚吃完雪糕,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唇,一片的水光潋滟。   这么好看的男孩子请她看电影,哪怕电影票是“捡”的,她也舍不得拒绝。   况且,她确实没跟陈寂单独看过电影。   虽然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但陈寂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只靠云汀的工资,维持生活还有点勉勉强强,更别提娱乐活动了。陈寂学了乒乓球后,更没了时间。两人唯一一次一起看电影还是学校组织的。   高二,科幻教育片。林招招和陈寂隔了好几排,陈寂睡得头不停地点,眼看着头就要落在旁边女生的肩膀上了。她急中生智,利用副班长的职权,站起来号召大家要好好看电影,回去写观后感。   电影院里一阵哀声载道,陈寂也如她所愿地醒了。他坐直身子,电影屏幕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眼中划过一丝茫然。路过他时,林招招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心提醒他:“要写观后感的。”   “啊。”陈寂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好辛苦。”   “啥?”   “要写两篇。”   然后他被打了。   陈寂凭本事找的打,必须受着。   林招招确信不是所有的电影都对陈寂有催眠效果,比如上次她和学弟去看的那个狗血爱情片,虽然陈寂吐槽很难看,但他还是咬牙切齿地边吃爆米花边看完了,绝对没有睡着。   可是——她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膀上闭着眼睛的陈寂,陷入思考……这个电影明明很好看啊,剧情紧凑,演员演技在线,颜值养眼,陈寂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好像是在女主给男主来了一枪时,只听电影里“嘭”的一声,她的肩头上也是一沉,回过头就发现陈寂睡了。   她抖了抖肩膀,无奈地道:“过分了。”   陈寂收着力,虚虚地靠着她的肩膀,口齿不清地“嗯”了一声,说:“好困。”   林招招往嘴里扔了个爆米花,没再说什么,却也没有心思看电影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放下爆米花,小声问:“睡着了吗?”   陈寂没有说话。   电影院里很安静,隔了几排坐了一对情侣,两人凑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电影里高潮不断,音乐时而激昂时而跌宕,刺激着耳膜。   她却觉得一切都静极了。   陈寂睡着的时候很乖,睫毛纤长,在平稳的呼吸间轻颤。昏暗模糊的光线像是一层滤镜,将他与现实隔离开,让人心生遥远。   她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他的发梢。确认他还在她的身边后,她松了口气。   再抬眼时,她目光温柔,女孩的喜欢在黑暗中再也压抑不住,满满地要从眼中溢出来。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他,描绘着他的轮廓。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地戳了戳陈寂的脸,戳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陈寂眼皮微动,迎着屏幕的光,半眯着眼睛,问:“怎么了?”   “看你死了没。”林招招移开眼神。   陈寂低声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他衣服上残留的洗衣粉的味道淡淡地传来,稍纵即逝,需要轻嗅才能察觉,林招招忍不住多闻了两下。   刚做完这个动作,她的脸腾地就红了。   她强迫自己看向电影屏幕。影片里,主演之一牺牲,全场哀恸,大雨倾盆,哗啦哗啦地拍打着黑色的伞面,压抑得厉害。她没看前文,连不上剧情,眼泪却啪地掉了下来。   她连忙去找纸巾,动作过大吵醒了陈寂。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问:“结束了?”   林招招说:“没。”   陈寂的动作顿了顿,看向她,借着屏幕的光看到女孩的眼睛微红,他无奈地问:“怎么哭了?”   他刚睡醒时嗓音低哑,落进她的耳朵里,耳尖微微发烫。   林招招摇了摇头,转而瞪了他一眼:“这么好看的电影你居然睡得着?你对得起演员吗?对得起票价吗?”   陈寂无辜躺枪,揉了揉眼睛,却也没反驳她的话,只是小声说:“我太累了啊。”他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唤道,“招招。”   林招招瞪他。   他忽地笑了一下,懒懒散散的温柔笑容,露出一小排洁白的牙齿,眼里有光在闪,扯着她袖子的手动了动,他说:“你得体谅我,毕竟我训练很辛苦的。”   过于熟稔亲昵的动作和语气,看不出丝毫的暧昧。   林招招把爆米花桶塞到他怀里,说:“吃东西,别说话。”   她感觉陈寂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始慢吞吞地吃起了爆米花,趁着黑暗,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还好没红得太厉害。   02   最后的一个小时陈寂果然没有再说话,认认真真地把电影看完了。   出了电影院,傍晚的热浪袭来,他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虽然我睡了一会儿,但我还是觉得电影很好看。”   林招招给了他一个白眼。   林招招的家就在本地,暑假回家也没多少东西要带,一个背包就能轻轻松松装完。长河训练中心也从明天开始为期半个月的休假,陈寂跟她一起回家,他更是没什么东西,拎了个袋子,里面乱七八糟地装了几件衣服。   林招招眼尖,说:“那件黑色的短袖我见云汀舅舅穿过!”   “哦。”陈寂甩了甩袋子,说,“这就是他的。”   林招招讪然:“你们俩不像舅甥,像兄弟。”   陈寂说:“舅舅会很开心你这么说的。”   云汀作为资深的拉CP能手,因带着个小拖油瓶,年近三十五岁了还未婚。林招招年少无知时问过他为什么天天撮合她和陈寂,不自己找个人结婚。   云汀回答:“我可以单身,但我嗑的CP必须结婚。”   感人肺腑,可以说是很CP脑了。   两人休假回家,门对门的距离,云汀以为自己可以吃一口大糖了,却低估了陈寂和林招招宅的水平。回家三天,两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我嗑的CP是真的”群里。   云汀:出来散步。   林招招:不。   云汀:你天天在家干什么?   林招招:看小说,看动漫,看综艺,追星。   云汀:这是学霸该干的事情吗?   林招招:学霸明天就要去工作了,还不允许她放纵一下吗?林招招:陈寂呢?   云汀:睡觉。我怀疑他这辈子都没睡过觉。   陈寂:醒了。   云汀:出来出来出来。   林招招:外面好热,不要。   群里好一会儿没人说话,林招招翻出个综艺节目看了起来,手机再次振动,云汀发了一长串省略号并@她:你猜怎么着?   林招招缓缓地打了个问号。   云汀:我看陈寂在群里说话了,去敲他的房门,他又睡着了!我要去问问郑同!他是怎么虐待我们家小孩的!都不让人睡觉的吗?   群里很快没了消息,林招招估计云汀真的去问郑同了。她又看了会儿综艺节目,才把专业书拿出来。明天就要去法医科了,说不紧张是假的,她理论知识丰富,但实践太少,怕给云汀丢人,也怕伤了自尊。   赶在晚饭之前,林招招又快速地过了一遍专业课的书,睡觉前默念了两遍学术精神和职业信念:“真理、正义、文明精神。为生者权,为死者言。”   不过,陷入深睡前,林招招心想,她应该不会那么点儿背,一上班就遇见死者。   她做了个梦,梦到她在高中的课堂上跟陈寂传纸条,纸条一来一回,聊着晚上吃什么,传到一半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想着她在上高中,哪里来的手机?于是开始在梦里疯狂地找手机。   怎么找也找不到的时候,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枕边的手机振动着,自带的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   林招招闭上眼睛,摸出手机按了接听:“喂?”   “招招。”   是陈寂。   林招招呆了呆,动作迟缓地把手机拿到眼前。半夜两点,陈寂给她打电话干什么?难不成要来个深夜告白?他要是聊这个她可就不困了!   林招招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意识也清醒了几分,打了个哈欠准备跟陈寂唠。谁知道还没开口,那边就传来云汀的声音:“林招招!立刻起床,出现场。”   “啊?”   “啊什么啊!你手机我怎么打不通?为什么陈寂能打通?!等回来我再问你!十分钟后,我要看到你在门口。”   陈寂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林招招没回过神来,云汀是被郑教练上身了吗?   她抬手打开台灯,想起她的手机设置的夜晚免打扰模式,只有爸妈和陈寂在白名单里,其他人一概打不进来。   陈寂……不会发现什么吧?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林招招消化着云汀刚刚的话:立刻起床,出现场。   出现场……   出现场!林招招一个鲤鱼打挺,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   夏天穿的衣服少,她随便套了件短袖,穿了条长裤,然后胡乱洗了把脸。眼看十分钟就要到了,她连头发都顾不上梳,戴了个棒球帽就往外跑。   长巷空寂,陈寂站在门口等她。他穿得很随意,双手插着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沉静,面容干净。   他先开了口:“走吧。”   林招招问:“你也去?”   “嗯。”陈寂抬脚往前走,球鞋在青石板路上摩擦发出轻微的响声,“太晚了,也没事干。”   林招招跟上他,嘀咕道:“这是个病句。”   陈寂侧脸:“嗯?”   “你不睡觉吗?”   “白天睡得太多了。”陈寂从口袋里掏出个口罩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怠惰散漫,“还不赶紧走?”   他们住的巷子在临溪市著名景点三月街中,历史街区长达两千米,两侧横街窄巷数不胜数,隐藏着无数店铺和人家,车子开不进景区,云汀的车子停在马路边上。   看到陈寂,云汀也吓了一跳:“你去干什么?”   陈寂坐上车,说:“看看。”   “喂,不是吧你。”云汀发动引擎,转动方向盘,朝案发现场驶去,“我出了那么多次现场你都没想看,怎么招招出一次你就要去看?”   陈寂说:“是哦。”   林招招说:“我严重怀疑陈寂只是因为睡不着没事干,才想出来溜达一下。”   陈寂说:“你说得对。”   “拉倒吧。”云汀把手机递过来,说,“先看下案情,太匆忙了,那边整理的不是很详细。别给陈寂看到了,机密,你俩再好也不能给他看。”   陈寂冷笑一声:“我不稀罕!”   林招招看了他一眼,他戴着口罩,看不清神情,她却总觉得他是在生闷气。她偷笑,故作戒备地说:“陈寂,你不能偷看哟。”   陈寂闭上眼:“我困了,晚安。”   半夜两点多的临溪市陷入了沉静,偶尔有大货车缓缓地从空旷的马路上驶过,最黑的夜里,路灯像一束充满救赎之意的光,牵引着赶路人的方向。   案情很短,一目了然。   “××路××建筑工地发现尸体,现场保存完好。”   林招招想打人,这算什么机密!   她把手机递回去,云汀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笑着问:“生气了?还困吗?你不会怪我大晚上把你拉起来吧?”   “不困。”林招招言不由衷地打了个哈欠。   困是挺困的,但也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而且她明天就去报到,虽说是实习生,但这次的案件必然是她接的第一起。实习期连现场都没出的话,多少会留下遗憾,所以她怎么会怪云汀?   那边陈寂睁开了眼,说:“我就说他满嘴跑火车,不能信吧?”   林招招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说的?”   陈寂冷静地说:“心里。”顿了顿,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隔着帽子拍了拍她的头,说,“别紧张。”   他还是看穿了她的紧张。   林招招想,陈寂虽然爱装酷,有时候也很毒舌,总是不让着她,但其实他的内心是柔软的,会看穿她的伪装,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是这样的吧,不爱笑的人,笑起来时最好看,每一个瞬间都珍贵。看起来冷漠的人,偶尔一次温柔,就让人不自觉地沉沦。   这样的陈寂,怎么才能不让她喜欢呢?   03   案发的建筑工地还在收尾阶段,没有居民入住,此处又远离住宅区,现场并没有那么多人。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警车的灯在不停地闪烁,拍照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招招跟云汀下了车,陈寂摇下车窗,冲他们招手:“我就不下去了。”   “说什么不下去了。”云汀穿着制服,边走边戴上手套,“他下来了要是进得去警戒线我跟他姓!招招!”   “有!”正在戴手套的林招招一抖,条件反射地应道。   云汀眯着眼睛看她:“别紧张。”   林招招说:“没有。”   云汀“嘁”了一声:“嘴硬的毛病学得还挺好。”   林招招看着在各自忙碌的警察叔叔,十分想举报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嗑糖的某个人。不过被云汀这么一打岔,她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不少。   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身材挺拔,制服挺括,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他跟云汀打了个招呼,又看了她一眼,问:“你学生?”   云汀点点头,介绍道:“招招,这是刑警队队长,蔡队。”   林招招乖巧地说:“蔡队好。”   蔡队抬了抬下巴,算是跟她打了个招呼。他正要说话,云汀说:“边走边说吧。招招跟紧我,前几天刚下过雨,路不太好走。”   “尸体是在一楼被发现的。”蔡队倒也听云汀的话,说,“但应该不是第一现场。我已经派人在整栋楼进行排查了。我们先去看死者。”他顿了顿,说,“被害人死状惨烈。我建议你的学生不要进去。”   云汀说:“没事,她可以。”   林招招冷不丁被寄予厚望,不由得有点心虚。她看了云汀一眼,想跟他说,他嘴硬的毛病学得也很好,一看就是传自陈寂。   为了不丢云汀的脸,她努力装出镇定的样子。装备准备完毕,一行人走进案发现场,一股说不出的恶臭味道先传了过来。痕迹科的人正在提取现场指纹和脚印,大概都习惯了这个气味,彼此平静地交谈着。   应急灯并不是很亮,需要打手电筒,林招招按开手电筒,一束束灯光在昏暗中交织在一起。云汀招呼了林招招一声,说:“这里。”   手电筒的灯光射过去,可怖的景象在眼前一寸寸地摊开。   很惨。   林招招觉得刑警队队长的形容不够准确,这哪里是很惨,这简直是太惨了。她不是个爱看恐怖片的人,对尸体的接触仅限于解剖课时的标本,那时候觉得标本可怕,现在想想,标本还挺和善的。   随着越走越近,感官被刺激得越来越厉害,鼻腔里都充斥着血腥与腐烂的气味。云汀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将尸体翻了过来。拍照声再度响起,闪光灯映着惨白的坑坑洼洼的脸,愈发显得瘆人。   “呕——”林招招再也忍不住,空空如也的胃在叫嚣着,酸水一个劲地往喉间涌。她抬起手,“云老师,我……”   “自己去调节一下。”   云汀的话仿佛是赦免令般,林招招转身就往外跑。   门外新鲜的空气像不要钱似的往胸腔里灌,一个正在维持秩序的片警见她脸色不虞,及时地递上纸巾,林招招来不及道谢,“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她晚饭没吃多少,吐也吐不出来什么,只一个劲地干呕。   有脚步声传来,一双洗得发白的球鞋出现在她的眼前,对方停在警戒线以外,蹲了下来。她愣了一下,抬起头。   陈寂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拿过她手中的纸巾,擦了擦她的嘴角,说:“太丑了。”   林招招抽了抽鼻子。   她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很狼狈,没化妆,也没睡好,黑眼圈肯定很重,又吐了一回,防护服的帽子摇摇欲坠,头发凌乱,落在陈寂眼中,让她更加觉得羞赧。   她小声说:“是太 了。”   陈寂点头同意:“对,我以为你至少能坚持五分钟。”   “结果呢?”   “两分钟吧。”   “我争取下次待的时间长点。”   “嗯。”陈寂收回手,说,“你猜我舅第一次待了多长时间?”   林招招疑惑地“嗯”了一声:“你不是没跟他来过现场吗?”   “你听他扯!”陈寂说,“他第一次出现场时我才六岁,大夏天的没人带我,他让他当时的大学室友在警戒线外带着我。等他进去了,我就开始哭,他室友哄我,说我们数到一千舅舅就出来了。”   “你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舅舅三十秒不到就出来了。”   林招招无语,她迟疑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我还不错?”   “比我舅强。”   “舅舅听到不会开心的。”   “反正他听不到。”陈寂无所顾忌。   林招招沉默了一下,点头同意:“你说得对。”   陈寂将纸巾攥在手心,长指用力,指尖泛白。好一会儿之后,他换了个姿势,前倾身体,双手再次越过警戒线替她整理了一下防护服的帽子,说:“去吧,林法医。”   “我以为你会说别去了。”   “当逃兵怎么行?”陈寂不同意地说,“再说了,有句经典的话你不知道吗?”   “什么?”   “来都来了。”   林招招失笑,瞪了他一眼,说了句“走了”就站起来往案发现场走去。许是知道他还在后面注视她,她不愿露怯,走得还算坚定。   女孩个子不高,站起来才到他的胸口,防护服显得有点宽大,罩住小小的身板,让人平白生出想要保护她的想法。陈寂想,等这事完了他肯定要去埋怨他家舅舅,当年就该让招招跟他一起学乒乓球,学什么法医?   毕竟——   陈寂站起来,看着林招招从片警的手中接过手电筒,动作从缓慢到迅速。她走进破败的建筑工地,云汀招呼她的声音传来,交谈声听得不清楚,未建好的门窗在黑夜中像长着獠牙的山洞口,把人吞进去。   他想,毕竟招招的胆子很小,可能会做噩梦。   案件紧急,现场勘定进行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物证、痕迹取样完毕,初步的死因和时间也出来了。   云汀招呼人把尸体搬上车时,蔡队正站在门口的背光处打电话,听到声音,他对手机那头说:“等我一下。”他盖住话筒,转过身说,“死者家属现在在警局,他同意对尸体进行解剖,但要求尽快出结果。你先跟他接触,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报告能出来吗?”   云汀说:“可以。”   蔡队点头。基于多年合作形成的默契,不用说太多,一两个眼神交汇就能明白。   云汀摘掉口罩,喊:“招招。”   “有!”   “你坐我的车,让陈寂带你回警局,尽快。”   “好。”说完,林招招把手里的物证交上去,在警戒线外跟云汀分开。   陈寂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小游戏,音效不大,走近了才能听到。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问:“结束了?”   “怎么可能?送我去警局。”   “我的车技?”陈寂抬起头,眯起眼睛,毫不掩饰地嫌弃自己,“你敢坐吗?”   林招招推了他一把:“赶紧走。”   陈寂把手机收起来,打开驾驶座的门坐进去,转动钥匙,发动引擎。见林招招还没坐进来,他探出头:“不是急吗?”   林招招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边系安全带边说:“陈寂,绅士应该帮女孩子打开车门。”   “哦?”陈寂踩下油门,“可我只是个没有感情的司机,要送某个法医去警局。要绅士,得约会的时候。”   林招招轻哼:“谁要跟你约会!”   “嗯,林法医要跟尸体约会。”陈寂打转方向盘,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电子地图里机械的女声传来。他说,“你先睡会儿,到了叫你。”   林招招往后靠了靠,困意渐渐袭来,她小声说:“别开空调啊。”   她身体并不是那么好,吹空调吹多了会头疼,凌晨是闷热的,躁动的风顺着车窗的口子吹进来,吹得人极舒服。她不知道陈寂有没有答应她,模糊间听到陈寂说了句什么,便再也扛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车子转了个弯,行至市中心的马路上。长街寂静,黄灯远远地亮起,在朦胧的夜色中闪烁几秒后变成红灯。陈寂缓慢地踩下刹车,看向林招招。   林招招自小被保护得太好了,对谁都天真赤诚,眼下睡着了也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天太干燥了,她动了动身子,舔了舔唇,潋滟的唇色,苍白的小脸上多了抹色彩。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   “小姑娘啊。”   04   解剖室里整洁明亮,声音被降到最低,掉根针在地上都能被察觉,专用风机细微的声音也愈发清晰。林招招动作麻利地收拾着解剖工具,鞋套在地板上摩擦,脚步声微不可闻。她把口罩拉下来一点,福尔马林的味道刺激着嗅觉。   她清醒了一点。   门被打开,云汀走了进来,他习惯了熬夜,神思清明,步伐稳定。关上门后,他在室内迅速扫了一眼,说:“干得不错。”   林招招弯起眼睛说:“谢谢云老师夸奖。”   云汀惊奇地“咦”了一声:“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让我们当今晚的事没发生过。”林招招厚脸皮地提议道,殷勤地给云汀递过去工具。   云汀安慰她:“第一次出现场都这样,除了心理素质特别强大的,没人能不吐出来。不丢人。”   林招招说:“被陈寂看见了,还不够丢人吗?”   她聊到这个云汀就不困了,挤眉弄眼道:“你这么在乎自己在陈寂面前的形象?”   林招招自顾自地说:“不过陈寂丢人的时候更多,他以后要是嘲笑我,我就提他的黑历史,比如输了比赛扔球拍,比如被郑指导罚去跑步,比如……”   “求求你做个人吧!”云汀戴上手套,掀开白布,“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我们家小陈寂惨兮兮地坐在院子里等你呢,困得一脸不开心。”   林招招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怀疑他是打游戏输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也是。”云汀不嗑假糖,实事求是。贫完嘴了,他抬了抬下巴,说,“我解剖,你记录。家属等着要结果,我们迅速点。”   林招招说:“来吧。”   林招招虽然没有实践过,但毕竟是法医系学霸,理论知识丰富,她和云汀又熟,配合默契。她戴上眼镜,记录本在掌心摊开,写字声沙沙。   “脑后伤口是由钝器所致,大约是10到15厘米的棍棒。案发现场有吗?”   “目前没找到。”   “没事,不是致命伤。致命伤在心脏,手法利落,一刀毙命。”   虽然时间紧,任务急,但是云汀为了让她学到更多,还是刻意放慢了解剖的过程。一旦投入工作,平时略显轻挑活泼的语气变得沉稳,他横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记完了吗?”   记录本上的字密密麻麻,黑色字体清秀,因写得匆忙,有点潦草。林招招点头:“全都记下了。”   “几点了?”   “五点十分。”   “嗯,案件性质虽然有点恶劣,但被害人失踪了两天已经报了案,前期的工作做得很好了。压力不要太大,你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会儿,九点前把报告总结给我,有问题吗?”   林招招合上笔盖:“没有。”   “不愧是我外甥媳妇。”云汀满意地点点头。   云汀的办公室在二楼,凌晨五点的警局虽然灯火通明,但极其安静。林招招抱着资料打着哈欠推开楼梯间的门,才抬了一只脚就看见有个人正背对着她坐在楼梯上。她吓了一跳,脚步在原地打了个圈,急促地往后退了两步。   厚重的门被重新关上,差点打到她的脸。   林招招揉了揉鼻子,迟缓了两秒才觉得那个背影很眼熟。没等她再推开门,门从里面被打开了,陈寂站在门里,一脸不开心:“我有这么吓人吗?”   “谁让你在这里坐着的?想吓死谁?”林招招拍拍胸口,推开他往里面走,“我胆子小你又不是不知道!”   “胆子小你还当法医?”   “不然呢?去打乒乓球吗?”   “也不是不行。”   “冷神教我?”   “那不行,没空。”   “嘁。”   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非常清晰,再推开一扇厚重的门,到了二楼。林招招挡住陈寂想进办公室的脚步,说:“你赶紧回家睡觉。”   “我不困。”陈寂见她不让开,眯起眼睛,慢吞吞地往前走,一步步迫近。   林招招心里一慌,忙伸手挡住他:“陈寂!”   陈寂垂下眼,女孩的手很小,软软地挡在他面前,看起来小巧可爱,攥在手里一定很软。动作随心动,陈寂接过林招招左手抱着的资料,手掌包住她的右手,越过她,用身子撞开门,说:“别废话了,要休息一起休息。”   灯没开,窗帘拉得也严实,将亮未亮的天色打在雪白的窗纱上,视觉不明,听觉就愈发敏锐。陈寂把资料放在办公桌上的声音、他的呼吸声、脚步声和拉开屏风的声音就在耳边,一夜未睡的嗓音略哑:“招招。”   “啊?”   “你能休息多长时间?”   “到五点四十。”   “你去睡,我在外面睡。”   时间不等人,林招招也没客气,屏风后有张一米的小床,铺着淡蓝色格子床单,她躺下去,说:“我一晚上睡两三觉了。”   “一觉不到半小时。”陈寂重新把屏风拉上,拖了一把椅子过来,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尖厉的声音。他顿了一下,说,“抱歉。”   林招招翻了个身,小声嘟囔:“我又没睡着。”   她听到陈寂低低地笑了一声。   肯定很好看,林招招想。   陈寂的笑是浅的,像是寡淡的山峦被打上初阳的金色光芒,笑意从眼底缓慢地升起,再自眼尾倾泻而下,惯是面无表情的脸绷不住了,变得明朗起来,展现出真正十八九岁少年意气来。   林招招是被陈寂叫醒的,叫醒方式一点也不温柔,很有冷神的风范:“林招招,起来干活。”   有那么一瞬间,林招招仿佛看到了高中时期的教导主任。   她打了个战,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办公室的灯已经被打开了,屏风后面是盲区,仅有一丝丝光亮。她揉了揉眼睛,神思缓慢地醒来,唤道:“陈寂?”   听到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林招招闭上眼睛,倦怠地放松了神经,问:“几点了?”   “五点三十七。”   “我不是说我可以休息到五点四十吗?”林招招不满,“我的闹钟还没响。”   陈寂毫不留情地拉开屏风,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是我好心,给你留了三分钟吃早饭。”   三分钟洗漱外加吃早餐,时间完全不够。林招招嘴里叼了个包子打开电脑,随口问:“你睡了没?”   “睡了。但总想着要叫你起床,就没睡着。”陈寂坐在窗户旁,点开比赛视频,神情认真地在纸上记着什么。   “所以你就下楼转了一圈买早饭?”   “感动吧?”   “那倒还好。”林招招笑眯眯地揪了口包子放进嘴巴里,嚼起来时腮帮鼓鼓的,扫清了一整晚的疲惫。   办公室的电脑配置有点低,开机时间漫长,林招招看了看手中的包子,又看了看陈寂,说:“我猜你又没吃早饭。”   “你可真了解我。”陈寂抬眼。   “应该的。”电脑还在开始的界面转着圈,她起身走到陈寂面前,故作大方,“喏,我的早餐分你一半。”   陈寂倒也没客气,眼神没离开屏幕,低头咬了口她手中的包子,包子没剩几口了,温热的唇轻飘飘地掠过她的手背。   林招招指尖微颤,渐渐滚烫。   陈寂没察觉她的不对,低头写字,笔记上的字龙飞凤舞,赞叹:“好吃。”   “好吃不多买点?”林招招压抑住心跳,把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声音含糊。   “我还没到吃早饭的时间。哪知道自己会饿?”   很是理直气壮了。   林招招白了他一眼,电脑开机的声音终于响起,她拉开椅子,打开文档开始写报告。报告并不好写,虽说有内网,但要调的资料太多,林招招不得不多打了几个电话。   云汀正在对被害人身上的几个疑点进行病理切片分析,结果没那么快出来,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被派来接电话的师姐给了她几个建议,她又往楼下的问询室跑了几趟,最后一次正撞上被害人的家属坐在长椅上等结果。   对方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穿着蓝白条纹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裤,像是从某个会议上刚刚下来。他闭着眼睛靠在长椅上,苍白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细长的线,腕上昂贵却低调的手表在滴答滴答地转动。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没来由地,林招招心底涌出一股叫作内疚的情绪,歉意地对他点点头。   男人垂下眼,微不可见地回以点头,是刻在骨子里的绅士教养在发挥余热,强撑着让他不倒下。   林招招心底一阵酸楚。   她对这件案子已经了解透彻,她是第一次经手,但也在书上看过许多案例。放在档案里是很普通的一起绑架撕票案,对一个家庭来说却是剜心刻骨的伤痛。年轻男人是被害人的哥哥,弟弟被打小疼到大,眼看就要上小学了,人却没了。   林招招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男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无意识地移到她身上,在她路过时叫住了她:“你好。”   林招招停下脚步:“你好。”   “你是云老师的学生,知言是你和云老师……”   “是。”男人不想说那个词,林招招便打断了他的话,“先生,报告很快就出来了,再稍等一会儿,我们会送一份给您。”   男人的声音又轻又哑:“麻烦你,能先告诉我,知言走之前有没有受苦?”   林招招张了张口,还没说话,男人却忽然捂住眼睛,滚烫的泪水顺着指缝砸下来,他哽咽着:“他……他怎么可能不受苦?他那么怕疼,连被敲一下掌心都要哭着找哥哥,那些伤口得多疼啊!”   林招招的共情能力太强,眼泪几乎一瞬间就涌了出来,她慌忙地抹了把眼泪,说:“您再等我一下。”   她匆忙地折回二楼办公室,“哐当”一声推开门,动作过大,不小心撞到了桌子上,她丝毫不在意,坐在电脑前手忙脚乱地敲键盘。可情绪太激动,指尖在键盘上颤抖,文档里的字溃不成军。   这时,斜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林招招怔了怔,抬起头。   陈寂懒散地靠在桌子上,骨骼分明的长指抓住她的手,见她看过来,他面色微沉:“有人欺负你?”   林招招说:“……没。”   陈寂眯起眼睛,另一只手抬起,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她泛红的眼角,装酷般地喟叹一声,似乎又觉得不太对,兀自生了气:“去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回来就哭了,还说没人欺负你?是不是我舅舅,他是不是苛刻你?”   “那你……”林招招沉默了一下,问,“如果云汀舅舅欺负我,你要怎么帮我?”   陈寂说:“打是不能打的。”   “嗯。”   “骂也不能骂。”   “那怎么办?”   “私奔吧。”陈寂皱了皱眉,放在她眼角的手也微动,在半空中虚晃了一下,缩回了口袋里。他又说,“这样好像你是我家的小媳妇,而我是个没用的小白脸。”   林招招被他逗笑了,把手抽出来,情绪平复了下来,敲字的手也稳了不少。她说:“真没人欺负我,只是我刚刚碰到被害人家属了。”   她言简意赅:“他哭得好难过,真的,太让人难过了。”说着又觉得难受,她抽了抽鼻子,“你别打扰我了,我要赶紧把报告写完。”   陈寂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胡乱地在她头发上揉了揉,说:“小哭包。”   林招招脸一红:“住口!”   林招招从小共情能力就比别人强,看个动画片,小虎跟妈妈分开,她坐在地毯上眼泪汪汪。陈寂比她小半年,长大不觉得,小时候却有差距。他当时坐在她旁边摆弄玩具,听见哭声,不由得呆了:“你怎么了?”   那时候的陈寂还会软软糯糯地喊她招招姐姐,以为电视机里的小老虎欺负她,气愤地关了电视机,抓着她的手就往外面跑。后来长大了些,她共情能力与日俱增,凡事爱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所以人缘也特别好。   除了还是爱哭,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陈寂则不像小时候那么乖了,他会把校服的袖子卷上去,拉链敞着,一副放荡不羁中二少年的模样,伸出指尖点她的鼻子,一字一句地嘲笑她:“小——哭——包。”   嘲笑完会被她追着打,他跑得快,她哪里追得上。但他总要回家,于是他站在巷子口一脸视死如归:“别打脸。”   不等她动作,他又丢过来一大袋子吃的,说:“哭累了吧?多吃点。”   他向来不会哄人,说不如做,花光了第二天的饭钱。   “然后第二天过来蹭我的饭。”林招招边笑他边敲键盘,对情绪的注意力被转移,报告写起来也快了些,她还不忘鄙视陈寂,“吃完了我所有的排骨。”   陈寂重新坐了回去,他关掉视频,边打开微信边说:“明明给你留了一块。”   林招招轻呵。   因为是假期,微信的几个群都很活跃,周尽燃在群里@他,跟他说聚会的事情。群聊不行,私聊紧跟着就过来了。   不过这都是昨晚的事了。陈寂略过那些消息,敲字:我刚刚看了你在公开赛的比赛。   周尽燃回得也快:早上七点,你这么闲?   陈寂:在警局陪招招。   周尽燃:你家小可爱上班了?   陈寂:嗯。   周尽燃从床上坐起来,决定帮林招招一把,在手机上打字:你真的好关心林招招,你是不是喜欢……   但是周尽燃的字还没打完,那边就发过来消息:队长什么时候回来?公开赛还没有复盘。   周尽燃呆了呆,陈寂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消息不断地发过来。   陈寂:看招招那么认真工作,我的手也有点痒。   陈寂:想打乒乓球,你今天有空吗?   陈寂:你一直在输入,在输入什么?你手速有那么慢吗?   最后,他还发了个周尽燃的表情包:视角从上向下,周尽燃一脸茫然地看着镜头,头顶一排问号,由两人的粉丝倾情制作。   周尽燃躺了回去,就让这个钢铁直男一直单着好了,他不配拥有甜甜的爱情和女朋友。   周尽燃删掉没打完的字,回复:几点?   05   八点五十分,林招招敲下最后一个字,然后花了五分钟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再点击打印。打印机发出闷闷的响声,一张张雪白的纸被吐了出来,摸上去还带了点余热。   办公室中央空调的温度适宜,空气干燥。她觉得口渴了,习惯性地去摸杯子,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在家里的书桌旁。她撇了撇嘴,准备站起来去倒水,谁知道手还没缩回来,掌心里就被塞了个杯子。   林招招抬头问:“你还没走?”   她喝了口水,温热的水有点甜。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陈寂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桌子上,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在半空中晃荡。他刚去洗了脸,刘海撩起来,水珠顺着下颌线摇摇欲坠。他转过头来看她,有几滴甩到她脸上,“吃了我的早饭就想让我走?”   林招招抹了把脸,瞪他:“你不走我走。”   “开会啊?”   “还有两分钟,你没走正好。”   “什么?”   林招招从旁边扯了张空白的纸,凭记忆写下几个重点,说:“这是你今天要学的东西,再加一套黄冈试卷,回来我要检查。”   陈寂瞪大眼睛:“你是魔鬼吗?”   林招招把报告整理好,又细心地用别针别起来,然后对陈寂甜甜一笑:“你这个人,之前还说我是小可爱!”   “我跟周尽燃约了打乒乓球。”陈寂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等这边会议结束后,我会回家吃饭补个觉,十点之前没交给我全算零分。”她站起来,凶巴巴地说,“你还想不想考大学了?!”   陈寂说:“想。”   林招招说:“那不就行了。”她顿了顿,伸手抹了一把他的脸,“下次记得擦脸。”   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她飞快地抱着报告跑出了办公室。七月的朝阳明亮地燃烧着,炙烤着走廊的地板,她拍了拍胸口。   还有三十秒迟到。   她跑是跑了,门却没关,因力气过大,晃荡了两下虚虚合上。陈寂跳下桌子,用手背擦了擦脸,心想,完了,招招肯定要迟到,最后挨骂遭殃的还是他。   他拿出手机,敲字。   陈寂:我在长河等你,速战速决。   三分钟后,周尽燃缓缓地打出了今天的第二个问号。   陈寂刚提出手痒时,本意是跟周尽燃打几局过过手瘾。自然,周尽燃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他跟陈寂约好时间,又去群里扯皮,有小队员问他:周副队今天什么安排?   周尽燃,因擅于交际,处理队员之间的问题得当,是一队的副队长。   他边刷牙边打字:我跟冷神约了打球,在长河。   群里顿时炸了。   ——冷神居然出门了吗?   ——啊啊啊,我也想去!   ——带上我吧!两个人打有什么意思?我们跟二队比个赛才有意思,碾压他们!   群是长河训练中心的大群,一队二队的人都在,作息都很规律,这个点也差不多都醒了。二队的人看见了就不干了,消息一条条跳上来。   ——一队什么意思啊?什么叫碾压?当二队没人了是吗?   ——哟,二队的起来了?来来来。   善意的调侃和叫嚣溢出屏幕,各队都上过比赛,截个图分分钟做成表情包在群里乱发。大家吵了半天才想起征求周尽燃的意见,周尽燃回得不是很及时,被二队队长直接拍了板:比就比,我最近正想跟陈寂练练!   等到周尽燃洗漱完毕开始吃早餐时,他们连比赛规则都定好了。周尽燃发了一串省略号:谁同意了?   ——周副队怕了?   ——是男人就上,怕什么?咱们队长不在也照样碾压他们!   ——冷神怎么没说话?冷神怕了?   ——你不要命了?!敢说冷神?   那人 了,按住对消息准备撤回,哪想那条消息在一瞬间被刷了上去,最新一条消息来自陈寂:我在一训练馆,你们速度点。   休假期间,有人在旅游,有人回家休息,不在临溪的都遗憾不能参与比赛,在临溪的都冲了过来。   等周尽燃到的时候,二队队长已经架起手机开始直播了。陈寂一脸无语地靠着乒乓球台,随意地将球打向墙壁,小小的球弹回来,掉落在地上。   陈寂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用什么眼神看副队长呢?”周尽燃的双手背后,故作淡定地踱着步子,指了指二队队长,“这是干什么?”   “粉丝福利。”陈寂说。   所谓粉丝福利,是长河训练中心存在感并不是很强的宣发部的主意。拿过冠军的大多粉丝多,商业价值也高,广告代言也接过。而训练中心偶尔也会给予支持乒乓球队的粉丝们福利,一方面呼吁全民运动,一方面如果赚钱就会投入到公益活动中。   一举两得。   最有商业价值的陈寂和周尽燃,因竹马成双一起长大,配合默契,被称为长河双子星,是每次福利中的大福利。   二队长表示:“好不容易在休假期间逮到你俩同框,顺便把福利任务完成了吧。”   陈寂看了眼镜头,说:“先比赛,我赶时间。”   二队长呆了一下,问:“赶什么时间?”   陈寂很酷地插兜离开,跟周尽燃占据了一方球桌打比赛。周尽燃打得心不在焉,腾出一只手给林招招发消息:招招小可爱工作结束了没?   林招招刚刚开完会,正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休息,随手回了句:结束啦!   她总是这样,哪怕是单纯的文字,也能感受到她的雀跃。   周尽燃:我和陈寂在长河,准备跟二队打场友谊赛,在草莓app同步直播,有空来看看呗。   林招招戴上棒球帽,回复:哇!看看看。   陈寂一球板打在周尽燃身上:“你现在跟我打球这么轻松了吗?对我这么不屑吗?”   得,这人的中二病一触即发。   周尽燃收起手机,说:“这不是在跟招招聊天吗!”   陈寂面无表情:“你跟招招聊天?”   “嗯哼。”周尽燃说,“她第一天上班,我关心一下。”   陈寂“哦”了一声。林招招性格好,谁见了都喜欢。周尽燃也是个外向的,两人迅速熟起来也不奇怪。   他没在意,就是走了下神,没接住周尽燃打过来的球。   周尽燃放下球拍,召人来组织了一下。陈寂报了个单打,对方是二队队长,一切按国际比赛的赛制进行。周尽燃接了二队长的班,坐到场外的椅子上给直播间的人解说。   “冷神上场了!”   “让我们看看他今天会不会笑。嚯,他瞪了我一眼,大家别指望他笑了。”   “二队派出的是队长吴浩,吴浩擅长右手横板,曾跟陈寂打过三场,三场比分分别是3:4,2:4以及前段时间的公开赛中,他在0:3落后的情况下连扳三局,但仍以3:4不敌陈寂。今天他能不能一雪前耻,干掉……不是,赢了冷神呢?”   前排弹幕刷刷刷飘过。   ——那必须的。   ——冷神拿下他!   ——我们吴浩小队长又做错了什么,被一次次地虐,我怜爱了。   ——怜爱的那个是我们队长粉吗?要你怜爱?   ——我要给冷神刷游艇!   ——冷神冲呀!   林招招坐在公交车上,随手刷了个游艇,瞬间位居粉丝榜第一。她把ID改成“冷神今天任务完成了吗”,头像是陈寂第一次拿冠军时的照片,少年低头亲吻奖牌,有滚烫的泪水跌落,又燃又美好。   手机被放在支架上,画质还算清晰,虽说是友谊赛,但秉着只要是比赛就全力以赴的精神,少年们还是打得很激烈。   比分1:0。   充当裁判的队员很正经地蹲在场外,严谨地掀着记分牌。第二轮开始,周尽燃尽职地解说:“我们都知道,陈寂是多变型的选手,会根据对手来改变进攻策略,可他今天打得异常迅猛,他想在四局内拿下比赛,打吴浩一个四比零。”   “啧啧,他到底在急什么?”   “冷神今天任务完成了吗”及时刷了个存在感。   还没到下班的点,公交车上人不多,冷气打得足,窗帘全部拉上,软糯的临溪方言和普通话交替报站。林招招困得眼皮睁不开,手机在掌心摇摇欲坠,但偏偏镜头就对着陈寂。   明明早上才见过,也触碰过,她现在还是舍不得闭眼,少看一眼都觉得亏了。   陈寂打得真的很猛,说是招招致命也不为过。第二局很快结束,陈寂走到场边拿起毛巾擦了擦脸,离镜头更近了,礼物弹幕也刷得更多。周尽燃喊:“陈寂,你打这么急,赶着回家干什么?”   “有事。”陈寂神情淡漠地朝镜头瞥了一眼,雪白的毛巾挂在手臂上,他仰头喝了口水,喉结随着水流的方向滚动,性感得不像话,引得弹幕只剩下了“啊啊啊啊”。   末了,他放下水,补充道:“有套卷子要做,家里的老师说了,十点之前交不了卷就算零分。”   顿了顿,他又说:“很恐怖。”   说完,他折回球台,第三局开始。场馆里诡异地静了下来,只听到乒乓球碰触球拍的声音,而直播间的弹幕愈发热闹了起来。   ——妈呀!冷神居然还要做卷子!   ——好可爱啊!我的陈寂小哥哥好可爱,我爱了。   ——宝贝我帮你做!你好好打比赛!   除了弹幕上蹦出来的“我的陈寂小哥哥”“宝贝”“好可爱”有点碍眼,林老师表示对这位学生的觉悟很满意。   这一满意,又刷上去一个游艇。   “谢谢,谢谢‘冷神今天任务完成了吗’这位朋友的游艇,本次收入无论多少全部捐于益善共同阅读计划的公益活动中!我……他……”周尽燃嘴一瓢,脏话差点飙出来,他强行咽了下去,平复了一下心情,“好,我相信大家也看到了,三比零了。”   不是正规比赛,大家都很放松,一队二队开始放垃圾话,吴浩笑骂:“都是你们说话干扰我!不然我会输得那么惨吗?”   “吴队您这锅甩的,我们不背啊!”   “就是!输给冷神不丢人,没人会嘲笑你的!”   “咱乒乓球界谁不知道,拿世界冠军容易,最难的是拿全国冠军啊!”   “呸!”吴浩活动了一下腿,对陈寂说,“你不是天天在家躺着吗?怎么一点也没退步?让我这老人家追得有点辛苦啊。”   陈寂瞥了他一眼:“老人家?比我大五岁。”   “三岁一个代沟!”   “要我让你吗?”   “陈寂你居然敢侮辱我!赶紧开场!”   临时裁判吹了哨子,第四局开始。直播用的手机到底在场外,陈寂和吴浩的对话听不见,林招招只感觉这场吴浩认真了。陈寂还算游刃有余,按照之前的节奏,两人一板一板,不带停歇的。   周尽燃咂舌:“看来,冷神真的很赶时间了。”   比赛结果毫无悬念,虽然吴浩也拼了全力,但很明显没人想输。陈寂今天状态也好,完胜对手也不是没可能。周尽燃朝他招手:“过来接受赛后采访!”   陈寂站在原地没动。   周尽燃站起来亲自去请他:“招招还在看比赛,你不跟她打个招呼吗?”   陈寂慢条斯理地擦着头上的汗,发型倒是没乱,他扣上棒球帽,说:“打招呼?你觉得我现在敢见她吗?”   “啥?”   “你作业没写完的时候敢见老师吗?”   “……”好像有道理。   陈寂在原地杵了一会儿,就在周尽燃以为他要去更衣室洗澡的时候,他突然抬脚往直播手机那边走过去,边走边说:“但是我可以跟球迷打个招呼。”   他离镜头不远,过分好看的脸,表情依旧平淡,他微微弯腰,说:“谢谢大家。”   谢的是来看他比赛顺便热心做公益的人。   他起身,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转身朝更衣室走去。他穿的是很普通的运动装,浸了汗,能清晰地看到细长的蝴蝶骨,挺拔的身板像迎着风的小白杨,每一步都很坚定。   弹幕一时失语。   林招招刚下了公交车,没看到陈寂刚刚的耍酷,只看到他的背影,渐渐出画。没人说话的直播间寂静无比,她以为网断了,很真情实感地回了一句:啊,我死了。   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这句话一瞬间霸屏,有人总结:冷神杀我千百遍,我待冷神如初恋!   才不是。林招招在心里反驳,冷神本来就是我的初恋。 第三章 能不能再靠近一点点   01   林招招忙了大半夜,洗漱之后反而睡不着了。刚洗过的头发没吹干,她靠在床头抱着平板电脑看案情简报。   权限是云汀给的,但她也只能看个表面,再机密的东西就看不到了。   受害人叫尤知言,他的资料在迟缓的网络下一寸寸地在她面前摊开。证件照的背景是蓝色的,少年穿着醒目的红色外套,白生生的小脸上,大眼睛笑得弯起来,像藏着光。   林招招想起尤知言的哥哥,在心里叹了口气,给云汀发了个表情包。   云汀许是终于得空休息了,回得飞快:还不休息?   林招招:怎么样了?   云汀:家属很配合,方向也很明确,不出意外今晚就能破案。   林招招:家属怎么样了?我见了他一次。   云汀看着林招招长大,对她的共情能力也是了解的,她这么一说他就了然了,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林招招的声音闷闷的:“舅舅。”   云汀没纠正她,说:“你说尤知寒?他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吧?”   原本是不知道的,但她在网上搜了一下也就清楚了。尤知寒出身世家,世家重利益,他拿到继承权也是千辛万苦,最亲的就是尤知言,谁知道就出了这样的事。   “他现在是很痛苦,但有些人经历了很多痛苦早就麻木了。”云汀边吃东西边随意地开解她,“不是说他不会痛了,只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舅舅我还跟他有过点头之交,我已经建议他这事一了就去看心理医生了。你别把这事放心上了。多想想陈寂,睡个觉,好好休息。”   “想他干什么!”林招招把平板放一边,躺了下来,遮光的那层窗帘还没拉上,透过薄薄的窗纱能看到外面的光。   “想想又不要钱。”云汀说,“你先休息,有事我再叫你。”   什么时候睡着的,是在挂电话前还是挂电话后,林招招根本记不清楚,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手机还在枕边,触手微凉。她缓了一会儿才坐起来,看了眼时间。   半夜两点。   不上不下的时间,有点尴尬。   微信里有几条未读消息,她先点开陈寂的。陈寂的消息是九点半发来的,说来交卷,但是她睡着了,所以把卷子放到她的床头柜上了。   林招招连忙打开台灯,木色的床头柜上果然摆了张卷子。陈寂的字只能说还能看,加上她的滤镜,就觉得还算不错。她抽出一支红笔,转动着迟缓的大脑,打下一个个勾或者叉,可能是时间不够了,最后一道大题空白。   尾处写了一行字:这题我会,但时间不够了。   林招招笑出声,毫不留情地打了个叉,批上分数,拍给陈寂看:继续努力。   陈寂竟然还没睡,迅速回了个问号:我这不是考得还不错吗?   林招招:不错在哪里?   陈寂:及格了。   林招招:我希望你自己心里有点数!   陈寂:招招,你好凶啊!   林招招:我们两个人谁凶,我想你应该知道。   然后她发了个“拿刀威胁人”的表情包。   陈寂见这个表情包见得多了,哪里会被她吓到?他关掉电脑上的比赛视频,复盘的笔记本上字迹潦草。他转了转手腕,看到他和周尽燃的对话框停留在“说起来,陈寂,我发现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招招生气是不是?”。   陈寂“啧”了一声,回:当然不是。   然后他回林招招:好,我凶。   ——他当然不是怕林招招生气,只是觉得生了气的林招招比较难哄而已。   那边的林招招满意了,忽然说:陈寂,我二十岁了。   陈寂很敏感,回:我下个月也二十岁了。   他比林招招小半年,还不懂事的时候,会跟在林招招后面喊姐姐,被捏脸、被公主抱、被亲额头,且都有照片为证。   一想到这些黑历史,陈寂就眼前一黑,暗暗把销毁证据提上日程。   哪想林招招却说:我的意思是,你进女孩子的房间难道都不需要经过她的同意吗?   难得,陈寂被林招招说得哑口无言,发了一串省略号过来。她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下,就着台灯的光刷了会儿朋友圈,看到周尽燃发了张球桌的图,配文:二队继续努力!唉,赢得都不想赢了。   十分欠揍。   林招招这才想起,微信里的未读消息里有周尽燃的名字。她点进去,一排消息刷下来,很有重点。   周尽燃:招招,我们明天要去爬山,听说有不少妹子。   周尽燃:陈寂虽然说“再说吧”,但是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一声,毕竟他最近闲得要命。   周尽燃:别谢我。   林招招失笑,她这是在长河多了个尽职的“间谍”吗?她回了个“你人真好”的表情包,开始思考怎么问陈寂要不要去联谊。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陈寂就回了她的消息:虽然有点晚,但请问这位女孩子同意吗?   林招招按捺住心跳,回道:勉强同意吧。   陈寂:打个商量,你先同意我十次,以免我下次再忘了问。   若是放在别人眼中,肯定会感叹竟然还有这种操作,但林招招见怪不怪,还能在这个时候跟陈寂讨价还价:我们俩这关系,买十赠一,我人好吧?   陈寂:你人真好。   林招招:睡了。   林招招抬手关上灯,两三点的天光是最暗的,她没拉上遮光窗帘,倒在床上,打字:你明天……   才敲了三个字,陈寂就回她:晚安。   ——晚安。   斩断了她要继续问的问题,她莫名地叹了口气,逐字删掉,将手机屏幕反手盖在床单上。临睡前,她想,明天得早点起,赶在陈寂出门前拦住他,跟他说早安。   他说一句晚安,她回一句早安。   很合理。   必须合理,不合理也得合理。   林招招怎么也没想到,她一觉醒来竟然发了低烧,昏昏沉沉得找不到北。爸妈留了饭菜去上班了,她没胃口吃,点了份粥,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九点了,陈寂要是去爬山早出门了。   低烧烧得她浑身没力气,打电话跟云汀请假,很不好意思地说:“等中午烧退了我就过去。”   云汀说:“不用。上溪区乡镇的家系图谱还没完善,上个月走访的资料要录入到电脑上,资料在我书房,你休息好了去做这个。”   林招招说:“好。”   云汀叮嘱:“别强撑着,能做就做,不能就放一天假。你也算半个医生,不用我说要吃什么药吧?”   “唔。”林招招说,“家里的药没了。”   “客气什么!我家就是你家,陈寂在家等你。”   “陈寂不是出去了吗?”林招招心中一动。   云汀说:“我刚从家走,他还没起床。不是我说你啊,招招,你也太不关心陈寂了,亏得昨晚我回家的时候陈寂还问我你表现得怎么样。”   一点点甜就能把林招招的笑意点开,她笑着低低地哼了一声:“他是想看我出丑吧?”   “喂!让我好好吃糖不行吗?”   “呃?”   “吃了糖,我就可以再撸起袖子跟工作大战三百回合。”   “好好好,您吃。”   林招招也借此吃了颗糖,在心里悻悻:嗑自己的CP摄取糖分的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了。不过——陈寂在家吗?那她可就有胃口了。   一碗粥进肚,发了点汗,恢复了不少力气,林招招换了身衣服就去敲对面的门。   敲了两下,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七月,十点钟的太阳已经很烈了,炙热地打在院子里,模糊了门里人的轮廓。她稍稍眯起眼睛——陈寂穿了件白色短袖,布料柔软,印着黑色的英文字母,休闲懒散,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林招招瞬间警惕地问:“你去哪儿?”   院里葡萄架上的枝叶挡不住太阳,光斑映在陈寂的侧脸上,许是太晒了,他的眉头皱起来,问:“什么去哪儿?”   “不热吗?进来。”陈寂不等她回答,伸手一把把人拉了进来。院落不大,穿过葡萄架就是客厅。客厅的冷气打得很足,林招招忍不住打了个战。   茶几上摆着早餐,电视里正放着一部情景喜剧,俏皮的音乐和口音在室内回荡。陈寂吃了两口早饭,见林招招还在原地不动,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唤道:“招招?”   林招招回过神:“啊?”   “过来坐。”   “哦。”林招招乖乖地坐过去,默默地看陈寂吃早饭。   陈寂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问:“没吃早饭?”   林招招很老实地说:“吃了。”   “那你看我看得跟没吃早饭一样?”陈寂随手夹了根小油条放在她唇边,“张口。”   林招招微微张口,咬住油条,默不作声地小口吃了起来。陈寂疑惑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林招招很乖巧聪明,这个乖的意思并不是不皮,只是在大事上,林招招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操心,永远都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而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用一用她那无往而不利的撒娇和耍个小性子,哪怕他抵抗力这么强,也总有妥协的时候。   突然间这么乖,不妙。   林招招还在盘算着怎么把陈寂留下来,根本不知道陈寂已经想了那么多。油条很脆,在耳边咯嘣咯嘣作响。她咬了咬牙,决定不要弯弯绕绕,直接问。谁知道刚张了口,额上一凉,是陈寂的手覆在了上面。   心脏漏跳了一拍。   怦。   怦怦。   陈寂的手很凉,正反试探了一下后随手理了理她的头发,说:“你发烧了。”   林招招点头:“低烧。”   陈寂说:“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陈寂没回答她,转而拨了个电话:“我今天不去了。”“招招有点低烧。”   “为了我来的?那没办法,招招比较重要。”   02   ——招招比较重要。   可能是生病的原因,林招招听到这句话有点想哭,她闭了闭眼,把眼泪憋回去。等陈寂挂了电话后,她抽了抽鼻子,说:“这是你今年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什么?”   “照顾生病的青梅竹马,冷神够义气。”   “你知道就好。”陈寂拿走她手中的油条。   林招招手中一空,她盯着自己的手指,小幅度地搓了搓,小声说:“我还没吃完。”   陈寂抽了张纸递给她:“太油了。”   见她不动,他又好脾气地拉过她的手,擦拭掉她手上的油渍。他低垂着眉眼,专注又温柔。   林招招觉得自己像个不受关注的小孩,只能用生病来博得大人的一丝关注,关注稍微到位一点,她就觉得生病难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被自己的比喻弄笑了,被陈寂逮个正着,他嫌弃:“生病这么开心?”   “没有啦。”林招招扯了扯他的衣角,露出个甜甜的笑,“也不是什么大病,低烧而已,我休息休息就行了。”   陈寂眯起眼睛。林招招问:“怎么了?”   “我以为你下句话会是让我忙自己的,不用管你。居然不是吗?”   “那当然不是。”林招招侧着身子靠着沙发,小小的得意从眼角倾泻下来,“你得照顾我啊,陈寂。”   “我欠你的。”陈寂起身,翻箱倒柜扒拉出一堆药,边看说明书边念念有词,“哪个是治发烧的?这个吗?还是这个?”   发烧不是被蚊子咬,外涂就算了,这个药是要内服的。林招招不敢托大,连忙把药箱拿过来,自己找到药,就着水吃了下去。   陈寂很满意:“很乖。”   顿了顿,他问:“你是回家休息还是在这里休息?”   林招招说:“不休息了。”   她把云汀吩咐的事情说了一下,陈寂拧了眉头问:“生病了还要工作?”   “你生病不也在打乒乓球吗?”林招招站起来。   她说的是陈寂刚拿冠军那年的事。拿了冠军自然出头,于是他成了很多对手的研究对象,战术习惯被人研究透了,再想靠老办法赢就难了。那段时间陈寂又生了病,高烧不退,却仍然在坚持训练,最后被郑同叫了辆救护车直接送到医院,勒令他一个月不准碰乒乓球。   又是一个黑历史。   陈寂闭了闭眼,很是“和善”地开了口:“你说我现在把你灭口会不会有点晚?”   “喂!”林招招说,“咱们彼此彼此。”   “又彼此什么?”   “我的黑历史你不也知道?”   “你哪有什么黑历史?”陈寂跟着林招招,木质的楼梯踩上去没有发出声响,书房在二楼。   他想了好一会儿,说:“总是迷路算吗?”   “你说算就算吧。”林招招推开门。   陈寂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住在临巷的筒子楼里,后来比赛拿了奖金后,买了林招招家对门这座房子。林招招从小就在这片生活,跟这家原来的主人也玩得好,所以对房间内部很熟悉。   书房很大,两面到顶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多以医学类为主,也有不少悬疑小说。靠窗户的那一排摆满了陈寂的奖杯,窗帘大开,奖杯在金色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靠门口的书桌上堆着不少资料,云汀爱干净,整洁而有序地摆放着。   林招招吐槽:“如果是找你的东西,我估计要找到下午。”   “踩一捧一,过分了。”陈寂说着,拖了一把窗边的椅子过来,在她面前坐下。   林招招奇怪地问道:“你房间有笔记本电脑吧?”   陈寂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把她要录入的资料拿过来,说:“我来念,你打字。”   陈寂的声音很有辨识度,介于磁性与低沉之间,如果认真的话,声音会低下来,像是在喜欢的人耳边呢喃情话,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这福利太大了,林招招有点承担不起。   好在她进入工作状态快,一时间书房里的声音全部被隔离开来,一切都清晰极了。陈寂的声音、她敲打键盘的声音、墙上挂钟嘀嗒嘀嗒、窗外清脆的鸟叫声以及偶尔的汽笛声,每道声音都清晰,反而让人觉得静谧起来。   “我听说周尽燃要去非洲?”趁陈寂在喝水,林招招翻了翻资料,“去非洲慰问?你怎么没去?”   陈寂放下杯子:“是交流学习。他刚毕业,比我有空,我要备考。”   “不会遇到……”林招招欲言又止。   陈寂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非洲那么大,哪有那么巧?”   林招招嘀咕:“周尽燃跟时映本来就挺有缘分的。”   时映是高林招招两届的临床系学姐,当年是林招招班的带班学姐,林招招是班长,跟时映很快就熟了起来。机缘巧合下,某次她们吃饭时遇见了陈寂和周尽燃。   周尽燃对时映一见钟情,穷追猛打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   偏偏时映是个性子淡的,心里早就藏了个人。周尽燃告白了几次,时映就拒绝了几次。情窦初开的周尽燃哪里撑得住?也是不巧,那时候正赶上科威特乒乓球公开赛,他状态不好,要不是陈寂力挽狂澜,男双冠军的奖牌就丢了。   涉及比赛,郑同把周尽燃臭骂了一顿,差点把他退回省队。   周尽燃回国后去找了时映,得到的却是冰冷的一句“我要去当无国界医生了,他在那里等我”。   那个他,自然是时映心里的人。   想到这里,林招招不由得感慨:“太惨了。”   陈寂同意:“所以轻易不要动心,爱情太不靠谱了。”他拿过她手中的资料,说,“遇到了也没事,周尽燃早就不喜欢她了。继续吗?”   “啊?”林招招回过神,说,“继续吧。”   她敲着键盘,走了会儿神。   周尽燃不再喜欢时映了吗?也是,时间会磨平一切,人又不在眼前晃,再长情的人也架不住被伤透了心后天天不见吧?   “上溪区第四街道……”陈寂没听到敲键盘的声音,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林招招。女孩的手很小,莹白的手指搭在键盘上,迟迟地没落下。他无奈,伸手在她脑袋上弹了弹,冷漠地道,“别走神。”   “咝。”林招招吃痛,“陈寂!”   “我是看你是不是还在发烧。”   “哦……”   “不得了,现在林招招都不好好工作了。”陈寂干脆抱着资料坐上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周尽燃真的不喜欢时映了吗?”林招招问得很认真。   竟然在想这个?陈寂拧了眉,好一会儿之后才说:“我跟你说了你别告诉别人。”   “别人?”   “包括但不限于时映本人。”   “陈寂,你这个样子好八卦。”   “听不听?”   “听听听!”林招招两眼放光,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她站起来靠近陈寂,生怕隔墙有耳似的。离得近了,陈寂身上的清冽气息传来,是很好闻的味道,闻多了会上瘾,于是她又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陈寂觉得好笑,但也纵容她这样鬼鬼祟祟,轻轻扯了扯她的耳朵,唇靠近她的耳畔:“上周我跟周尽燃去喝酒,他喝醉了,还很矫情地在马路上唱‘被伤过的心还能爱谁’。”   刻意压低的声音落在耳边,酥酥麻麻的,林招招勉强维持着淡定,心脏却在胸膛里鼓噪不安地跳动着,血液翻涌,她的指尖微颤。   陈寂笃定地说:“依我看,周尽燃还是爱惨了时映。”   “爱”这个字咬得很清晰,落在空气里,顺着耳廓滑进心脏。   陈寂往后靠了靠,远离了她。她的呼吸终于自由,长舒了口气,敏锐地提取了关键词:“你上周去喝酒了?”   陈寂:“……”   林招招坐回去:“你完了,我要告诉郑指导。”   陈寂终于忍不住伸手,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力道用得不是很大。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林招招,你这样的话,我们朋友没得做。”   林招招摸了摸额头。   没得做就没得做,谁又稀罕跟陈寂做朋友呢?   03   有人稀罕。   KTV包厢里灯光打得很暗,吴浩第N次打发掉来问陈寂还来不来的女孩,颇有些不耐烦地扯掉周尽燃手中的话筒:“不是说好的爬山吗?”   周尽燃唱得正嗨,骤然被打断,也是不爽:“我怎么知道?”   那天说得好好的,某个队员学校里社团活动,说是野营爬山,他们才兴致勃勃地加入,谁知道几个人没时间观念,早上没起来。野营变聚会,他们也不好拂了队员的面,于是就变成这样了。   周尽燃喝了口水,见这歌不会,兴致缺缺:“我出去抽支烟。”   “哥们,别丢下我一个人!”吴浩连忙抓住他的手腕。   周尽燃鄙视他:“吴队?”   吴浩脸皮很厚:“都这时候还吴队个头!被我女朋友知道我在这儿,她会打死我的。”   出了包厢的门,进了吸烟室,耳朵暂时得到了清净。周尽燃坐下来,随意地点燃一支烟,把烟盒递过去:“要不要来一支?”   “不了。”吴浩摆了摆手。   周尽燃也不在意,烟咬在嘴里,眉眼略显淡漠,他张口,吐了个漂亮的烟圈。似乎是看着好玩,他“哎”了一声,说:“吴队,你猜我练了多久才练成这样?”   吴浩坐在他旁边玩手机,跟自家女友汇报行程,很不走心地说:“你不是八岁就开始打乒乓球了吗?”   “什么乒乓球?”周尽燃被气笑了,酸溜溜地问,“跟你女朋友发消息呢?”   “是啊,她问我爬山累不累,我怎么编?”   “实话实说。”   “一看你就没谈过恋爱,有时候善意的谎言会让彼此开心。”说完,吴浩就不再理他,专心编织善意的谎言去了。   周尽燃低哼一声,往后靠了靠,长腿搭在长沙发上,他侧过脸。一块块方形的玻璃将他的面孔割裂开来。昏暗的灯光中,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天生一副笑脸,唇红齿白的样子,看起来极为良善。   也不管有没有人听,他兀自开口,声音低低的:“是她走后的那半个月学会的。每天训练一结束,我就跑到天台上抽烟,熟能生巧……”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当然还是因为我有天赋。”   烟雾四散开来,声音藏在雾中,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   他是天赋型选手,之于乒乓球,也之于爱情。在赛场上,他凭借天赋旗开得胜,可在爱情上,再有天赋也架不住对方心里有人。   “嘁。”周尽燃抽完最后一口烟,长指夹住烟头,转了个方向,将其按在烟灰缸里。   有人就有人。   他才没对她念念不忘。   咔嚓,快门按下的声音打破了虫鸣鸟叫,仅仅一瞬,寂寂空林又聒噪起来。时映坐在粗壮的树枝上,长腿晃晃悠悠,眯起眼睛看金色灿烂的阳光将整个雨林笼罩起来,定格在她的镜头下。   “没昨天拍的好看。”她吐了个槽,转而打开微信,发朋友圈,配文:深入雨林,第二十次日出。   虽然拍得不怎么样,文艺还是要装的。   没一会儿,赞和评论就齐刷刷地刷了上来。林招招的评论在一众“好美”“哇”的惊叹中格外显眼:注意安全,等你回来。   时映回了个飞吻。   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帐篷中,有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时医生——”   “来了!”时映应了一声,身手矫健地顺着树干滑下去,刚一落地,鼻子微痒,她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纳闷道:“谁念叨我?”   “反正谁念叨我都不可能是周尽燃。”   林招招看着时映发来的消息,不由得咧了咧嘴,想回复她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人,但想了想陈寂的话,只好回了句:“是我在念叨你呀。”   时映估计是又去忙了,很久没回她。   林招招躺下来。   是的,她又躺下来了。让她来回忆一下,她是怎么又躺下来了呢?   午饭是点的外卖。那时候工作告一段落,收集的资料录了个七七八八,陈寂看了眼时间,说:“你生病了,得吃点好的。”   林招招点头。   “喝排骨汤?”   林招招继续点头,心想: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见到陈寂为她下厨,不错,这次的烧没白发。不料……   视线里出现一部手机,静悄悄地躺在陈寂的掌心。   “嗯?”林招招抬起头,“干什么?”   “你想吃哪个?我给你点。”   如果林招招是个符号,那么此刻的她一定是个省略号,飘在书房的屋顶上转来转去,最后化为一个感叹号,感叹:“不愧是你。”   陈寂挑眉:“不喜欢这家?”   “不是。”   “没事。”陈寂说,“你喜欢哪家我们就点哪家,病人为大。”   “好好用词!”林招招听不下去了,抬手就要去打他。他知道她手劲不大,躲也不躲,最后她的手掌落在他的手臂上拍了两下,轻飘飘的。   陈寂顺势抓住她作乱的手,说:“那这家呢?我跟舅舅常点的,分量很足。”   林招招说:“就它了。”   “果断,我喜欢。”陈寂捏了捏她的掌心,以示欣赏。   林招招脸一热,连忙把手抽了出来。   “啊——”林招招突然把被子往上一拉,盖住了整张脸。她个子本来就小,缩在被子里就成小小的一团。陈寂给她开的空调,没轻没重的,温度有点低,唯有脸是滚烫的。她碰了碰脸,小声而沮丧地说,“怎么办?”   怎么办?她认识陈寂那么久了,熟得不能再熟,然而只要陈寂稍微靠近她一点,哪怕面上不显,她这个小心脏就会根本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   太不矜持了。   林招招醒来是因为做了个梦,梦里陈寂知道了她喜欢他,没有想象中的冷漠拒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他穿着白衬衫站在黄昏的巷子里,衬衫的衣摆翻飞,他微微侧着脸,线条干净,像贯彻了整个夏日的雨般澄澈。在令人发慌的沉默中,他的唇动了动,嗓音低低:“招招。”   “啊……”她慌里慌张的。   “你喜欢我什么?”   轻描淡写的问题,在朦胧的光影中笔直地砸向她。陈寂双手插兜,抬步朝她走来,脚步清晰,像是踩在她的心上。而后,他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微微弯下腰,长指搭在她的肩膀上,用了力气,指尖泛白。肩膀宽阔,将她小小的身影笼罩起来,压迫性十足。   好一会儿之后,陈寂歪了歪头,手稍稍抬起,轻轻地捏住了她的耳垂,低声问:“喜欢这样的我吗?”   ——喜欢啊,当然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喜欢”这两个字在喉咙里翻滚,却始终吐不出来。她像是默片里的主角,在黑白映画里发不出只言片语。可陈寂似乎并不打算要她的答案,又向前走了一步,舔了舔唇,压向她的唇。   完了,他要吻她。   唇上的触感尚未体验,林招招就猛地睁开了眼睛。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梦里的陈寂仿佛还在眼前,她的脸瞬间爆红。   啊,好可惜。再晚点醒来就好了。   林招招十分没有下限地想着,梦里的自己怎么会觉得完了呢,这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可惜她没这个福分,现实中没有,梦里居然也不配有吗?   生气!   林招招独自生了会儿气,看了眼手机——这两天太忙了,微信的群消息没怎么处理。她一个个点开,找到谁@了她,再一个个回答。   等处理完这些问题,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她给陈寂发了条消息:醒了吗?   等了一会儿,没人回。   林招招迟疑了一下,翻身下床。烧已经全退了,四肢还是疲软,再睡下去难保不会再烧起来。工作还剩个扫尾,她去书房把最后一点做完发给了云汀。   等了一首歌的时间,云汀的头像跳动了起来:这么快?陈寂帮你了?   林招招:他念,我打字。   云汀:哇。   林招招:别哇了,是舅舅教得好,要乐于助人。   云汀:别给我扣帽子。我教的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乐于助人,可没让他浪费一天的时间去助人。   云汀:他对你真好,我嗑的CP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   林招招内心无比赞同,手下却敲了个“呵”字过去,把口嫌体正直发挥得淋漓尽致。   云汀发了个表情包过来,表情包上写着一排字:让我看看是谁又舞到了正主面前,哦,是正主自己。   林招招:云汀先生注意一下。   云汀:请正主注意一下。   林招招又把陈寂那张冷漠比心的表情包发了过去,嘀咕了一句:“陈寂怎么还没醒?不会睡死过去了吧?”   理由找好,她便光明正大去敲陈寂的门了。   咚咚咚。没人应答。   “陈寂?”林招招将手放在门把手上,转了转,轻轻地推开了门。遮光窗帘拉紧,没有一丝夏日的光能透进屋子,只有她背后的光若有若无地打进房间里,隐隐能看清其中的景象。   陈寂还在睡着。   他面对着门口侧躺着,眉宇沉静,长腿微微弯曲,很坦然安静的睡姿。听到响声,他皱了皱眉,纤长的睫毛颤抖,不耐烦地拿胳膊挡在了眼前,抱怨道:“亮。”   林招招脚步微动,进了屋,唯一的光被她关在了门外。   她咽了咽口水,小心地试探着:“陈寂?”   陈寂低低地“嗯”了一声,问:“……招招吗?”   “嗯。”   “过来。”陈寂似乎翻了个身。   “你还不起来吗?”林招招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想打散满室的沉闷,声音里多了份轻快,“再睡的话晚上就睡不着啦!”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陈寂没说话。   房间里还是太黑了,林招招在原地站了许久也没适应,眼前一片漆黑,陈寂又默不作声,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她的心里难免会有点慌。她又喊了声陈寂,没得到回应,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也不知道绊到了什么,直直地朝床上扑了过去。   好巧不巧,扑到了陈寂的身上。   丢脸丢大了。   低低的笑声在耳畔响起,林招招的眼睛一闭,干脆自暴自弃,也不起身,直接给了陈寂一掌。这一掌可用了不少劲,陈寂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语气郁闷:“拿我撒气?”   “不行吗?”林招招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理直气壮的样子很可恶。   陈寂想了想,好像是得他真传。   沉默了一会儿,凶是不能凶,他转移话题:“你还不起来?”   林招招原地耍赖:“起不来。”   “哦?”   “谁让你吓我?”男女毕竟有别,林招招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吃豆腐,于是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哪想刚动了一下,腰忽然被人揽住,力道十足。   是陈寂的掌心。   林招招一怔,咬牙道:“陈寂!”   她语气太凶,陈寂却依然没撒手,搂着人往里靠了靠,这才松了手,悠悠地说:“不扶你你就掉床下了。居然还凶我?”   揽过女孩腰的手无意识地搓动了两下,手感竟然意外地不差。   林招招讷讷地“哦”了一声。   陈寂笑了,两只手枕在脑后,因为初醒的懒散,嗓音略哑:“不然你以为呢?”   “当然以为你在吃我的豆腐。”林招招躺不下去了,她坐起来,抬手就要去开灯,手臂带起了一阵风。没想到她指尖还没摸索到开关,手腕便被人抓住了。   陈寂的声音淡淡的:“不开灯。”   “为什么?”   “我怕你羞愧。”   林招招的头顶缓缓地出现一个问号。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问:“你没穿衣服?”   她的头被轻轻敲了一下,陈寂无奈道:“想什么呢你?”   “是你误导我的。我就说嘛……”   “说什么?”   ——她就说刚刚倒下去的时候一块肉都没摸到。此想法太危险,她才不会告诉陈寂,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那我羞愧什么?”   “招招。”   “干什么?”   她软软糯糯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很甜,像含了块糖,直把人的耳根子听软了。陈寂好歹有了点抵抗力,他侧过身看向她。   女孩的轮廓模糊,小小的,很可爱。   他勾了勾唇,说:“我下个月二十岁了。”   林招招不以为然:“我比你大半年,早就二十岁了,快,叫姐姐。”   “招招姐。”陈寂出乎意料地乖,然而没等她欣慰,他话锋一转,“我的意思是,你进成年男人的房间难道都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吗?”   林招招无言以对:“……”   好记仇啊这位成年男人!   04   病一好,林招招就去上班了。之前的案子已经告一段落,但正值暑假,犯罪频率陡然上升,新的案子源源不绝。她即使不出现场,也是忙得不停转。   林招招倒还好,她是个实习生,理论上再优秀,真正实践的时候也没人敢放手让她去做,所以她只用打打下手。   云汀就没那么轻松了。   这不,因为一起案件,云汀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好不容易得了个喘息的空,他匆匆地扒着盒饭。吃完最后一粒米,他很嫌弃地把盒饭一推:“难吃。”   “啧啧。”多年的同事老赵吃着从家带过来的爱心盒饭,挤对他,“早让你找个老婆你不找,活该吃冷饭。”   云汀剔了剔牙,满不在乎地说:“老赵,你多大了?”   “不就比你大三岁?”   “看看你什么发量,我什么发量?”说着,云汀得意地理了理发型。   人还在,发型就不能乱,很有型也很帅气,他跟老赵仿佛两个年代的人。   老赵则呆了呆,头上稀疏的毛很没存在感地被空调的风吹来吹去。   他恼羞成怒:“这是岁月的痕迹!你不懂!”   “我又不需要。”云汀笑嘻嘻地说,“再说了,你有老婆热炕头,我这不还有外甥和外甥媳妇吗?招招!”   “哎——”林招招从隔壁探出头来,“云老师。”   “过来。”   “怎么了?”林招招警惕地问,她严重怀疑云汀因睡眠不足脑子也开始不灵光了。   “告诉赵老师你的履历。”   虽然有点奇怪,林招招还是如实把自己的成绩汇报了一遍。她不算有天赋,但架不住努力,所以成绩不算顶尖,但拿出去说绝对是不丢人的。   老赵瞪了云汀一眼,又看向林招招,很是和善:“招招是吧?谈恋爱了没?”   林招招很乖地回答:“没有。”   想谈,还没机会。   “我有个儿子,现在在国外工作,成绩优异,性格也特别好,还是单身,要不赵老师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老赵你要点脸!这是我们家的媳妇!”云汀拍桌子。   “都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呢?”老赵很不屑,“云老师,我看你是光长年纪没长见识。多交个朋友多条路,你说是吧,招招?”   云汀瞪招招,仿佛她要同意了就是拆他CP、要他老命。   林招招跟云汀太熟了,知道他是雷声大雨点小。赵老师的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自家儿子微信的二维码也亮了出来,就等着她上前一扫,收入通讯录,她要是再拒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云汀也是想到这一点,悻悻地说:“老赵你这速度,是多怕儿子娶不上媳妇?”   林招招拿手机扫了一下,没有立刻添加,先问了一句:“赵老师,您要不要跟他说一声?我莫名其妙地去加他有点不太好。”   “好,我先跟他说。”   “我也要跟陈寂说一声!”云汀拿起手机。   手机振动了不止一下,想必陈寂那么闲也该回复了,林招招的手机屏幕停留在添加好友那一页,赵老师还没给她回应。她等得心急,干脆发了个好友请求过去,然后退出页面,打开群聊。   果然,陈寂回复了。   群组“我嗑的CP是真的”。   云汀:紧急通知,招招太招人喜欢了,我们科室的老赵把儿子介绍给她了。   云汀:@陈寂 赶紧出来。   陈寂:。   简单的句号,表达了千言万语。   云汀:他家儿子很厉害的,十八岁就去非洲进行野外培训了,现在可是首屈一指的野外生存专家。   林招招:这么厉害?   云汀:你加他了?   林招招:加了。   云汀:呵。   陈寂发了张图过来,林招招打开一看,是他家书房靠窗那一排的奖杯,随手拍的图有点糊,窗户是关着的,玻璃上影影绰绰,是陈寂的身影。   很模糊,却能解人相思之苦。   啊,林招招想,今天的陈寂是这样的。   林招招:你也厉害。   “他同意了。”赵老师说,“我这孩子吧,爱玩是爱玩了点,但绝对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这点你信叔叔。”   林招招笑着说:“好。”   她本就长得甜,穿了身白大褂,又戴着副眼镜,学生气十足,笑起来时像给人塞了口棉花糖。甜意从心口开始融化,简直太招人喜欢了。   “好嘛,叔叔都叫上了。”云汀冷笑,有种自家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他转而私戳陈寂: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陈寂倒是回得快:麻烦您圈地自萌。   云汀:我这不是急吗?   陈寂心中一动,打字缓慢:有很多人追招招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说着他觉得有点怅然,还有点小酸涩,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淡淡地回了句:哦。要我亲手拆CP吗?   云汀及时打断他:救救你舅的老命吧!你以为我们CP粉是真的希望你们在一起吗?哦,那也是真的希望,但其实不还是喜欢你们之间的小互动吗?   陈寂表示中年人的世界他不懂,回了个冷汗的表情。   然后,他把手机扣在桌上,拿起笔,笔尖落在卷子上,写字声沙沙,解题步骤还算简洁明了,解到最后一步才发现错了。他皱了皱眉,喃喃:“太难了。”   难题缠身,窗外的蝉鸣聒噪,声声敲着玻璃。中性笔在指间转动,陈寂看了眼手机,忍不住走了下神。   他想,林招招那么会聊天,跟那位野外生存专家说的第一句话该是什么?   “好,很高兴认识你。”林招招以一句道谢加一个可爱的表情结束了跟赵老师儿子的聊天后,不小心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第一条:雨林探险约起来,下周二雨林八日游还有余位哦。   野外生存专家?还是搞旅游的?   林招招的唇角抽了抽。她人缘好,谁来要微信都不会拒绝的那种,难免有几个做微商的会刷屏,她都礼貌地屏蔽了。   这个……也屏蔽吧。   屏蔽完了,林招招这才想起来,他们好像忘了交换彼此的名字了。   算了,反正他也不在国内,连面都见不上,到时候赵老师问起来就说偶尔联系好了。这般想着,林招招毫无负担地退出了微信。   正巧云汀也休息完毕,换好衣服后招呼她进了实验室。福尔马林的味道被排风扇排掉了大半,但还是有淡淡的气味穿过口罩传过来。   “把排气开得再大点。”云汀的声音闷在口罩里,“你的实习报告记得写。”   “写啦,每天都写的。”   “哪来的空?”云汀有点意外。   “陈寂每天不都在家等我批改作业吗?我趁他改错题的时候写。”林招招调好了排气扇,戴上手套走过来。   云汀随口问:“怎么样?进步大吗?”   “能及格了。”   云汀欣慰道:“林老师教得好。”   林招招笑弯了眼睛,毫不谦虚地接下夸奖:“那是,我可严格了。”   “对了,”云汀架好仪器,眼睛凑上去,说,“明天你去鹿鸣镇走访注意安全,少走点也没关系,主要就是积累经验,具体的宋明会教你的。”   作为刑事侦查中的重要手段,家系图谱的绘制可以起到缩小排查范围的作用,所以分局常常会分配人员下乡开展家系调查和图谱绘制工作。这项任务工作量很大,非一人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所以云汀才会如此嘱咐,先学流程,再精细地学习内容。   林招招点头,又略有迟疑地说:“宋明学长……”   “嗯?”云汀抬起头,示意她递过来一个滴管,说,“宋明人还不错,就是胖了点。”   林招招默然。   算了,还是不告诉云汀舅舅宋明对她献殷勤的事情了。   这晚云汀难得没加班到十点,赶上跟林招招一起回了家,车停在巷口的停车场。夏日晚上的风也是燥热的,进了长街,风吹动三月河,风才渐渐凉了下来。   三月街是景点,但到底不是旺季,又是深夜,只有临河的客栈民宿檐上挂着灯笼,通了电,发出暗红色的光。两人都疲乏了,脚步声轻轻的,林招招还有点关于工作的问题,开车的时候不能问,现在逮着空就问了云汀。   云汀吐槽:“下班了不要聊工作的事。”   “哦。”林招招说,“可我一会儿还要写实习报告。”   “那是工作上的事吗?那是学业上的事。”   “你强词夺理的样子好像一个人,像谁来着?”   “喜欢一个人看谁都像他罢了。”   “云汀先生——”   “林招招小姐……”云汀的话音一转,眉梢挑了挑,“看那是谁?”   林招招抬头。   他们已经过了座桥,离主街有一段距离,喧闹声传不过来,只剩下寂静。青石板的路并不平坦,球鞋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小小的乒乓球是明黄色的,在墙与球拍之间有规律地来来回回。   拿球拍的手骨节分明,长指干净,站姿随意,原本挺拔的腰板微微弯曲,柔软的黑发在明亮的路灯下泛着淡色的光。   是陈寂。   听到脚步声和交谈声,陈寂拿着球拍的手顿了顿。很快,他反手接住球,把球拍背到身后,淡淡的目光扫过来:“回来了?”   云汀脱口而出:“好人妻。”   陈寂无奈:“云汀先生,请您注意一下用词。”   林招招怕云汀再语出惊人,连忙往前小跑了两步,小小的影子和陈寂的影子重叠。她抓住陈寂的手腕,说:“你在等我们?”   “没有‘们’,就你。”陈寂很冷酷。   云汀丝毫不介意,一脸看戏的表情:“哎呀。”   “不就是等我批作业好去睡觉吗?”林招招一脸黑线,扯着陈寂的手腕就往家走,“你有空在门口耍酷,还不如多做两道题。”   陈寂任她拉着跌跌撞撞地进了院,还不忘了提醒她:“嘘,叔叔阿姨都睡了。”   林招招沉默了。   这话说得,好像两人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两人刚在院中的桌前坐定,云汀从门口探出头来,悠悠地说:“陈寂,晚上记得回来。”说完,冲他们眨眨眼,关上了门。   墙角的花随风摇摆,树上的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蝉鸣将歇,蛐蛐又吵嚷起来,随着门被关上愈发刺耳。   气氛也愈发暧昧。   林招招一时无语,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却忽然振动了起来,是有消息发来,一条接一条。   “有人找你。”陈寂说着把桌子上成套的试卷翻开。   林招招说:“哦。”却没有去拿手机。   根据她这两周的经验,这个时间点给她发消息的只有那个宋明学长,不是问她睡了没就是问她吃了没。平时自然是看到就回了,但现在陈寂就在旁边,她哪有空去回他?   陈寂还在问:“你不看看吗?”   “不是什么急事。”林招招接过试卷。   “你都不知道是谁,怎么知道不是急事?”   “是法医科的学长。”林招招无奈,还是把手机拿了过来,据实相告,“明天我要跟他一起去鹿鸣镇调查,他说那边有一处景很美,邀我去看。”   “他想追你。”陈寂说。   林招招笑道:“我又不是傻白甜,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你答应了?”   “是答应去看景。”林招招划重点。   “不过你也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了。”陈寂的语气很有过来人的风范。   林招招被他气笑了:“那我们冷神也该谈恋爱了?”   “我这不是在跟乒乓球谈恋爱吗?”说着,他将掌心摊开,深情地看着乒乓球,“你说是不是,球球?”   林招招给了他一个白眼,却也不免怔了怔。   陈寂深情起来,当真令人心动。他侧着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掌心,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款款情深,好像卧在掌心的是他的拇指姑娘。   太胖了,这个乒乓球。林招招嫌弃地想,她没见过这么丑的乒乓球。   05   等陈寂深情完了,林招招终于掀开了试卷。陈寂将乒乓球放在桌上,乒乓球弹了两下,滚动了半圈后靠在了林招招的眼镜盒上。   很碍眼。   陈寂丝毫不在意:“我本来想自己批改的,但没找到答案。”   “答案被我扔了。”林招招说。这套试卷她做过很多遍,在给陈寂之前还特意复习了一遍,题型答案都滚瓜烂熟。   纸张翻页,发出清脆的声音,她说:“陈寂同学进步了呀。”   陈寂不走心地在发呆,说:“哪能一直原地打转?”   “要谦虚,要谦虚!”   林招招抬头,软软地瞪了他一眼,没什么杀伤力,引得陈寂眼底浮现出几分笑意。他托着下巴,说:“最后一题还是不会。”   言下之意,他已经很谦虚了。   亏得林招招常常给学弟学妹解答,才能耐性十足、不厌其烦地讲给他听,直到陈寂“啊”了一声:“大概懂了。”   “再不懂我又要怀疑你的冠军奖杯了。”林招招嫌弃他,随手出了一道同类型的题,“先做。”   陈寂说:“很晚了。”一副不是很想做的样子。   林招招默默地看着他,院里没开灯,只在桌子上放了盏台灯,已经开了很久,光线有点暗。半明半暗中,她小小的白净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目光也软绵绵的。   陈寂扯过草稿纸:“做完这道题去睡觉。”   林招招打了个哈欠:“不急。”   她今天的实习报告还没写,趁陈寂在做题,她从抽屉里拿出表格开始填。灯光渐暗,耳边是陈寂写字的沙沙声,她的困劲也在瞬间起来了,表格上的字像重影般在眼前晃,连带着笔迹也潦草了几分。   等陈寂做完题抬起头时,林招招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很可爱。   莫名其妙地,陈寂只想到这个词,一个无数人都放到林招招身上的词,可他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词了。   只有可爱。   她穿了件普通的白色短袖,为了舒服故意买大了一码,将小小的身影笼罩起来。天太热了,长发被随意地挽起来,有几缕调皮了,顺着侧脸滑下来,凌乱中却有着别样的可爱。   美色当前,陈寂不客气地多看了几眼后,说:“做完了。”   林招招轻轻“嗯”了一声,没动。   “招招?”   “你先走。”疲惫一旦袭来就是再也止不住的懒散,林招招觉得自己骨头都软了,完全不想动一步,她小声嘟囔,“别管我。”   ——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这句话不知道说出来没有,她似乎听到陈寂说了一句“会着凉的”,整个人就被腾空抱了起来。   是陈寂抱她了吗?   林招招下意识地抓住那人胸前的衣领,听到他轻轻地“咝”了一声。他觉得她的害怕有点多余,说:“不会摔着你。”   林招招半睡半醒间还是不放心,往他怀里缩了缩,脑袋蹭了蹭他的胸口,本就挽得不是很紧的发顷刻间散开。   长发柔软,掠过他的胳膊,及至指间。   陈寂指尖微动,低头看了看地,若有所思地说:“发绳明天自己捡。”说完,他抬步,越过脚边的发绳朝屋里走去。   林招招的房间他来过很多次,熟门熟路地撞开门,哪怕收了力道,还是发出了声响。   他刚要把人放在床上,林招招却忽然抬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陈寂说:“少耍赖啊。”   林招招被刚刚撞门那一下弄醒了,她贪恋陈寂怀里的温柔,并没有及时下来。好一会儿之后,她眯起眼睛,意识渐渐恢复,问:“耍什么赖?”   “刚到床边你就醒了,不让我把你放上去。”   “我还没洗澡。”   “那我是把你放床上还是地上?”   林招招低声笑:“还是放床上吧。”   如愿把女孩放在了床上,陈寂有种完成任务的感觉。扫了眼时间,再不回去云汀就要想多了,他也就没做停留,转身就要走。   手腕却忽地被人扯住了。   陈寂微怔,他侧过脸,看到莹白的小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没用多大力气,他却没办法迈出一步。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坐了回去,说:“怕了你了。又怎么了?”   语气颇为无奈,像是在哄富贵人家的小姐。   林招招翻了个身:“嘴硬心软的冷神。”   “少来。”陈寂坐在她的床头,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洗过澡了。”   林招招沉默。   陈寂没意识到自己话里有歧义,自觉干干净净,坐得更理直气壮了。他跟林招招太熟了,知道她浅眠的时候会做噩梦,想来是刚刚又梦到了什么,喊他陪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妥。   果然,林招招说:“刚刚梦到高中的事情了。”   “那不算噩梦。”   “嗯。”林招招笑了笑,“不算。”   “哪件事?”   “你逃课三天去冬城打商业表演赛。”   哦,是这事。陈寂想,那跟噩梦还是沾了点边的。   那时候他刚拿了笔奖金,取了之前的凑了凑买了房,再次从小资变成了连温饱都成问题的“穷苦学生”。眼见林招招的生日要到了,他拿得出手的礼物竟然只有自己的球拍和乒乓球。   他问林招招:“你喜欢打乒乓球吗?”   林招招当时忙着写作业,头也不抬,把问题像皮球一样踢回去:“你觉得呢?”   那就是不喜欢了。这就难办了。   陈寂低头想了一会儿,出了教室,拨了个电话。那头几乎是一秒接通。他抬起头看天,后背抵着墙,语气随意洒脱:“江竭吗?冬城那个商业表演赛,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那边的广告商看重陈寂那张过分好看的脸,指名要的他,那自然是来得及的。   临走前,陈寂叮嘱林招招,不管怎么样,都要把云汀糊弄过去。那还是冬天,林招招披着羽绒服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缓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开口:“训练中心怎么办?”   陈寂初二时去了A省省队,初三被隶属国家队的长河训练中心录取,又回到了临溪市。但毕竟前辈能人太多,他在二队并不出众,三天不在,郑同也不会发现。   雾蒙蒙的天将亮未亮,寒风凛冽,吹得林招招抖了一下。她倚着门说:“侥幸心理要不得。”   陈寂倒也赞同:“但没办法。”   “很缺钱吗?”林招招歪了歪头,“我可以借给你,你知道的。”她打了个哈欠,“陈寂,我很有钱。”   “没。”陈寂很是嘴硬,“我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商业价值。”   林招招又打了个哈欠,长睫上沾了霜,又化成细小的水珠,衬得黑白分明的眼珠湿漉漉的。她是突然被他叫起来的,上身套了羽绒服,下身却是一条单薄的睡裤,耳朵红红的,像个小兔子。陈寂看着不忍心,搓了搓手,掌心覆盖住她的耳朵。   他深沉地道:“林招招,我也很值钱。”   林招招张口:“哦。”   耳尖发烫,心如擂鼓,怦怦在跳。   “你什么态度?”陈寂不高兴了,微凉的掌心拍了拍她的小脸,“去睡个回笼觉,等我凯旋。”   林招招等得很煎熬。   云汀正巧在忙个案子,两天没回家,等第三天回到家,把自己收拾了个利索就要去训练中心看陈寂,还顺带喊上了林招招。   她不擅长撒谎,拖了又拖,还是被发现了。   陈寂的下场可想而知。云汀本来已经很生气了,但郑同的怒火完全把他盖了下去,郑同怒火中烧地在火车站直接把陈寂带去了训练场。   魔鬼般的训练。   陈寂自知有错,干脆地认了罚,一言不发地跟着训练,心理素质之强大,生生地扛过了这次责罚。后来郑同说,但凡陈寂有一点推脱怨言,马上退回省队永不录用。   “太难了。”林招招叹了口气,打断了两人的回忆。   陈寂点头同意。   没钱的时候真的太难了。   “就因为你。”林招招的语气里有残余的倦意,“我被当成你的帮凶禁足了两天,那两天我天天都在看你的照片。”   陈寂疑惑地“嗯”了一声:“怎么?两天不见这么想我?”   “是在骂你。”   “哦……”陈寂低头看她,“骂我什么?”   林招招睁开眼。刚刚陈寂动了动,碰到了壁灯的开关,淡黄色的灯光温柔地笼罩在他的头顶。   她有一瞬间的错觉,好似他望向她的目光也是深情的。   林招招心头一悸,移开了目光。   好半天后,她才小声地控诉:“生日居然送我水晶球,我又不是小学生。”   闹了半天原来是因为这个。陈寂觉得好笑,问:“那你还留着?”   林招招嘴硬:“那是我人好。”   “嗯,你人真好。”陈寂抬手把床头柜上的水晶球拿过来,白色的小球晶莹剔透,藏着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花,小王子的围巾飞舞,是一副冬日景象。   他熟练地按了开关,连上手机,放了首和缓的歌。水晶球的光影是黄昏之时,昏暗却明亮,随音乐的律动闪烁。   林招招又要睡着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陈寂倏地开口:“招招。”   “嗯?”   “洗发水用的什么牌子?”   “……怎么了?”   “很香。”   06   雨是凌晨才开始下的,轰隆隆的雷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间或几道闪电,劈开云层,泄下几道光线,临河的客栈后屋挂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摆,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窗户。至清晨时,雨势渐大,成连绵之势。   林招招叼了根油条坐在檐下看雨,妈妈在屋里边收拾东西边喊:“雨衣和伞都得带着,山里风大,伞哪里挡得住!”   “可是雨衣好丑。”林招招咬了口油条,小声吐槽,“尤其是那件黄色的,又丑又大。”   “你是去工作的还是去相亲的?”林母从她背后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声音突然清晰起来,“那黄色雨衣还是陈寂买给你的,你不是宝贝了好久吗?”   “谁宝贝了?”林招招嘟囔,筷子没夹好,油条掉进了碗里,沾上了白粥。她也不介意,夹了点咸菜,就着扒了口粥,说,“带带带,都带上。”   话音刚落,大门从外面被打开了,林父站在门口,催她:“我的小招宝,你怎么还没吃完早饭?”   “你才走了五分钟!”林招招说,“你不会要先走吧?你说了今天要送我上班的。”   “是爸爸答应你的,但谁让你吃得那么慢的?”眼看林招招要急了,林父赶紧说,“别急,我给你找了个司机。”   林招招一脸怀疑:“谁?”   “惊喜!”林父往旁边一让,很没长辈风范地大惊小怪,“冷神亲自送你,开不开心?”   林家的门是双开的,铁门年岁已久,有些地方已经生了锈,陈旧的气息混合着雨水冲刷泥土的味道在空气中铺开。   横贯长空的雨水清澈、澄净,荡涤着长街窄巷。   陈寂站在门口,单手撑着一把深色的伞,另一只手插进口袋,黑色长袖衬衫的袖子卷上去,露出小半截白皙的手臂。他本就高,挺直了背脊,愈发显得瘦削。   他望过来的目光平淡,语气也趋于冷漠:“早。”   这司机,林招招甚是满意。   但表现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她露齿一笑,很是敷衍地说:“开心。”转目又看向陈寂,“你这么早去哪儿?”   “有事。”陈寂收了伞走进来,随意地靠在门框上,解释道,“队长回来了,去训练中心复盘。”   哦,果然不是专门来送她的。   林招招也没多大意外,陈寂能顺便送她一程已经很不容易了,谁又敢奢望他专程为她而来呢?想想觉得心酸,她忍不住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陈寂平白挨了一记瞪眼,觉得冤枉。他思索了一下,认为原因肯定不在他,于是找了个背锅的:“早饭不好吃?”   “太好吃了。”林招招放下筷子,“你在那儿等我,我还能吃得下吗?”   陈寂说:“不急,你慢慢吃。”   林父已经匆匆忙忙去上班了,林母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林招招小口吃粥的声音藏不住,混在细细的雨声中,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平淡却美好。   陈寂打开手机,随手一刷,各类消息纷沓而至。他漫不经心地浏览着。   某女星与圈外男友公开,狂撒狗粮。   不感兴趣,划掉。   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队将赴非交流学习,促进中非关系友好发展。   陈寂点开,拍的是队员去出入境管理局办理签证的照片。翻了两张,他保存了下来,给周尽燃发去:“这张拍得不错。”   不等周尽燃回复,他又继续浏览新闻去了。   某偶像舞台炸裂,不日将回国。   不感兴趣,划……嗯?指尖微顿,他点开动图,看了一会儿,问:“你偶像要回国了?”   是林招招喜欢的人。   “啊?”林招招吃完了最后一口粥,才恍然他在说谁,“嗯”了一声,“四月就回了,以后工作重心要往国内移了。”   末了,她觉得奇怪:“你居然还记得我偶像长什么样,不容易。”   “是记得名字。”陈寂收了手机。   “差不多啦,反正是记得。”林招招笑得牙不见眼,“怎么样,他舞台不错吧?”   陈寂说:“没仔细看,还行。”   林招招也不是一味偏袒偶像的人,点了点头,说:“进步空间还有,一步步地走也挺好的,一开始就站在巅峰,没有真正的实力,摔下来会很惨。你说是吧?”   话都让她说了,他还能说什么?陈寂说:“嗯。”   顿了顿,他问:“走吗?”   “走。”林招招放下筷子,喊了句,“妈,雨衣和伞我都拿走啦!”她匆忙地把伞和雨衣往包里一塞,也没撑伞,跑过院子奔向陈寂。   “不是不带雨衣吗?”妈妈的声音响亮,从屋里传来,“你不是嫌弃……”   “我走了!”林招招连忙打断妈妈的话,扯着陈寂的手腕就往外面走,心虚地不肯看他一眼。   嘭——雨伞撑开,细雨顺着伞的弧度滑下来。   林招招松了口气,雨声虽然不大,但毕竟距离还是有的,林招招倾向于陈寂没听见她妈妈说了什么。   而如她自己说过的,侥幸心理要不得,刚走出两步,陈寂淡淡开口:“我看见了,好眼熟的雨衣。”   林招招装傻:“啊?”   陈寂没丝毫感情地问:“我送的?”   “是吗……”   “嫌弃?”   “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林招招否认三连,抓着陈寂手腕的手也微微用力,生怕陈寂把她丢到雨中。   陈寂看了她一眼,问:“雨衣和伞在哪里?”   林招招说:“包里。”   “好。”陈寂点头,趁她不备,探手从她包里精准地找到了雨伞。自动雨伞一按就开,像在雨中开了朵淡粉色的花,与他的并排,看起来很配。   林招招走了下神。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寂已经把伞把塞到了她的手里,丢下一句“嫌弃我就自己打伞”,然后就大步往前走去。   背影冷漠,完全不管她的死活。   林招招小心地避开水洼追上去,低哼道:“小心眼。”   淡粉色的伞比深色的要矮半截,在风雨中晃晃悠悠,陈寂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一脸嫌弃:“细胳膊细腿,刮了台风第一个吹走你。”   “刮台风我就不出门。”   “那万一就在外面,不能及时回家呢?”陈寂怕她被刮跑,没松手。   两人上了一座桥。此时下着大雨,没几个游客来欣赏三月街雨景,清吧窗台上卧了只肥猫睡得正熟,风吹不动,雨拍不醒,恬静安然。   “我就抱着你不撒手。”林招招忙着反驳他,没空看猫。   陈寂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山明水静的笑容,长空万里般的澄澈都不如他这一个笑。林招招呆了呆,便听到陈寂问:“我很闲吗?天天跟你在一块儿?”   林招招说:“谁在抱谁呗,宋明学长就不错,他胖一点,更踏实。”   陈寂沉默了一会儿,才不轻不重地吐出一个字:“行。”   行什么行?   林招招没来得及问清楚,已经到了停车场。这天云汀休假,车子留给陈寂开。雨水把车冲刷得很干净,关上车门后,雨水被隔绝在窗外,雨声变得沉闷起来。   雨刷尽职地挥动,陈寂转动方向盘向后倒去,问:“去分局?”   “不是。”林招招把地址查好,说,“按导航走。”   陈寂说:“嗯。”   近光灯亮起,方向盘打转,车进入主车道,广告牌的霓虹灯还在闪烁,打在湿漉漉的马路上,被车轮碾过,留下几道错乱的痕迹。   雨下得更大了。   “我说老宋,你小师妹到了没?”   手机振动的时候,宋明趴在方向盘上睡得正酣,他抖了个激灵,连忙把手机拿到眼前。他困得眯瞪,原本就小的眼睛只剩一条缝了,见不是林招招的消息,而是好友发来的调侃,骂了一句:“要你管!”   好友啧啧:“提前两个小时去等人家,你出现场也没见那么积极。”   “你少质疑我的工作积极性。”宋明愤愤道。   “不质疑不质疑。还没到?”   “约的九点,招招不会迟到的。”   “哦——招招。”好友发了个坏笑的表情,看上去很欠揍。   哪怕只是看到招招这两个字,宋明那颗胖胖的少男心也瞬间柔软了下来,他托着下巴,嘴角挂上笑容,看着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纹路蜿蜒曲折。   林招招很优秀,他对她是很有好感的,但林招招整天跟着云老师,两人很少有接触。这次好不容易有一次共同工作的机会,他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凌晨四点起来试衣服,捯饬好了就跑过来等她。   可惜招招没同意他去接她,只跟他约在城外的加油站会合。宋明不无遗憾地想着,不然还可以提前见一下家长。   也不知道今天招招会穿什么。宋明有点期待。   八点五十五的时候,一辆黑色的雪佛兰缓缓地驶过收费站,朝他这边开了过来。宋明直觉,这肯定是林招招打的私家车。   果然,停了三分钟,大概是付过钱了,副驾驶的门打开,林招招撑着伞走了下来。   宋明打开双闪灯,准备下车接她。   哪想才开了门,便见林招招顿住了脚步,迟疑了一下,她侧过身。宋明看到雪佛兰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有人影在动,好像是在跟林招招说话。   怎么?是账没结清?   宋明眉头一皱,他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正准备跳下车,来个百米冲刺抢着付款,便见驾驶座里伸出一只手。   骨节分明,修长白皙,是男人的手。   宋明的心瞬间就凉了。完了,被人抢先一步。   林招招该庆幸,陈寂把车停得并不是很近,以至于宋明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凡听到一句,都不会觉得他们是一对。   譬如此刻,陈寂边给她整理衣领边说:“既然不嫌弃,怎么不穿雨衣?”   伞有点小,雨丝打在陈寂的手背上,再坠入脚边的水洼里。林招招的目光跟着看过去,有点出神。   “喂。”陈寂不满。   林招招恍神,旋即瞪他:“就五米远,穿它干吗?”但到底理亏,又小声补充,“我到山里走访的时候肯定会穿的。”   陈寂提议:“要不你上车,我再开远点?”   林招招脸一黑:“你是不是想死?”   陈寂很识趣:“你最好会穿。”   林招招说:“我走啦,师兄还在等我。”   “等下。”陈寂开口再次叫住了她,一反往常的干脆。他皱着眉盯着她看,心想,她好瘦啊,站在风雨里,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让人忍不住担心。   于是,他叮嘱道:“注意安全。”   “我当然会啦。”林招招笑得很好看,“别忘了我也是学过擒拿手的人。”   大一时报的选修课程,以防守为主。   陈寂泼冷水:“嗯,就是没一次及格。”   “闭嘴!”林招招来了气,“陈寂,我这次真的走了哦,别半路把我喊住,我不会回头的。”说着又有点小小的得意,“你也别太舍不得我,我晚上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什么时候这么黏人了?”   她故意斜着眼睨他,那点小得意和自矜简直要溢出来了。   陈寂看着好笑,把外套扔给她:“山里风大。”   “哦。”林招招捏了捏怀里的外套,是陈寂的,比她的身板要大很多,一看就很暖和。她还了个甜甜的笑:“谢谢冷神啦。”   冷神很冷,发动车子,留给她一个侧脸:“晚上记得还。”   林招招默认,陈寂晚上还想见到她。   这么一想,她心情大好,连带着迈出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而后看到宋明坐在驾驶座要下不下,胖乎乎的脸上沾上雨水,她顿觉歉意:“不好意思啊,师兄,我来晚了。”   宋明没动。   林招招歪了歪头,唤道:“宋明师兄?”   宋明讷讷:“啊,招招。”   雨声渐大,没人听见,宋明那颗胖乎乎的少男之心“啪”的一声,碎了。   07   越靠近鹿鸣镇雨越大,山风夹杂着山雨,车轮碾过,泥浆飞溅,有小石子打在车身上,又再次被弹飞,消失在未知的地方。   行至镇口,云汀打来电话,说如果还没出城就先回吧,雨太大,不好走访,安全也成问题。但眼看镇子就要到了,林招招和宋明商量了一下,来都来了,能走几家就走几家。   “那你们注意安全。”云汀也没阻止,背景里的雨声清晰。   林招招笑道:“看雨呢?”   云汀看着杯中的茶叶,吹了吹,怡然自得:“好不容易休假一天,还不许我装装文艺?”然后又遗憾道,“可惜你跟陈寂都不在,不然一边赏雨喝茶一边嗑糖,岂不美哉?”   “别做梦了。”林招招残忍地打断他的幻想,“你赏雨吧,我挂啦?”   云汀悻悻:“行,你忙去吧。”   林招招挂了电话,山脚的镇子越来越近。古镇多是窄巷,车子开不进去,只能停在镇外。宋明有心表现,看看自己还能不能抢救一下:“外面雨太大了,要不我先去探探路,你先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师兄。”林招招的声音软软糯糯,听得宋明的心都快化了,刚想问她冷不冷要不要喝点热水,便见她把包拿了起来,开始掏东西。   棒球帽,眼镜盒,外套,雨衣。   嚯,明黄色的雨衣。   好丑。   林招招却半点不嫌弃,先套上外套,接着慢吞吞地穿上雨衣,扣上棒球帽,又把雨衣的帽子戴上。一切准备就绪,见宋明没动作,她问:“师兄没带雨衣吗?”   那还是带了的。   宋明带的是单位分配的,深绿色的雨衣防水性很好,但与之相对应的,也是奇丑无比。他眼看着林招招下了车,雨衣在雾蒙蒙的雨中明亮显眼,尺寸似乎不太对,宽大得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她走起路来步伐轻快,像个欢乐的小黄鸭。   宋明忍不住拍了张照。   快门声忘了关,穿透雨幕,清晰可闻,林招招的背影僵了一下。   宋明暗想,完了,偷拍人家被逮住也太丢人了吧?要不要装作在拍风景?嗯,鹿鸣山风景不错嘛,钟灵毓秀的,就是……   “在拍我吗?”林招招小跑回来。   “啊?”   林招招伸手:“给我看看拍得好不好看。”   宋明随手一拍,对焦都没对焦好,却巧在女孩正侧着脸看山,小半张白净的脸出了镜,与身后青山呼应,更显山光并水色的可爱明净。   林招招说:“还不错,发给我。”   她的语气雀跃,好像并不受环境所困,打心眼里的开心渐渐传染给宋明。他边发给她边问:“要发朋友圈?”   林招招说:“发给朋友看看。”   她说着,将照片转发到了三个人的群里。   林招招:穿上了@陈寂。   雨下得很大,哪怕有雨衣挡着,屏幕也难免会被打湿。她等了一会儿,陈寂没回,宋明又提醒她该走了,她只好遗憾地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没一会儿,手机振动。   她不方便拿出来,只好边走路边想陈寂会给回什么,可能是个句号,也可能是个满意的表情包,最大的可能——   林招招沮丧地想,最大的可能是云汀回了她。   嗡嗡,嗡嗡。陈寂口袋里的手机振动时,顾则正好点了开始播放视频的键。投影仪的幕布上,陈寂看到自己和周尽燃并排走向球台,也看到自己习惯性地擦了擦球拍,做准备动作。   “下面复盘的是男子双打决赛,陈寂和周尽燃对C国,先看第一局。”顾则把激光笔收拢入掌心,眉宇间有点疲惫。   他刚跟女朋友从国外度假回来,眼看收假在即,上一场比赛还没复盘,被郑同知道了,免不了又要大发雷霆。   队友们是怕受罚,他却是责任所在。   一想就想远了。   顾则定了定神,问:“你们俩比赛后看视频了吗?”   “看了。”周尽燃积极回答,陈寂则点了点头。   周尽燃抵了抵他的胳膊,很郁闷地问:“这镜头怎么把我拍得比你矮?”   “你本来就没我高。”陈寂瞥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扫了一眼,是林招招发在群里的消息,还@了他。   穿上雨衣了?陈寂无声地笑了笑,刚点开群组,云汀的消息就跳了上来。   云汀:哇!   云汀:鹿鸣山脚下,有只小黄鸭,快来快来看一看,谁不说可爱?   还唱上了。   陈寂点开图片,镜头模糊,雾蒙蒙的看不清楚。他食指和中指微动,将图片放大,才堪堪看见女孩是笑着的。   是挺可爱的。   陈寂:主要是雨衣好看。   回复完,他收了手机,正巧顾则暂停了视频,说:“那从陈寂开始,先说说自己的问题和亮点,其他人注意补充。”   “好。”陈寂翻开笔记本,说,“第一局,为了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我和周尽燃的节奏很快……”   他的语气平静,条理清晰,在会议室中传开,撞上落地窗。   雨拍打着落地窗,条条蜿蜒的水线让整个世界变得模糊,灰蒙蒙的天,青山细雨,渐成背景。   走访进行得很缓慢。鹿鸣镇没开发成景区,外来商家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老人、孩子在家,孩子不懂事,老人不识字,林招招和宋明耐心地一个个引导。等他们吃上一口热饭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四点了。   还是宋明饿了,当着人家老太太的面肚子咕咕叫,他正觉得窘迫,老太太就给他解了围:“警察同志辛苦了,家里还有点面条,留下来吃点吧?”   面是手擀的,咬起来很有劲道,再撒上青椒肉丝拌一拌,香得人走不动道。   “托师兄的福了。”林招招也是饿得不行,闷头吃了会儿面,抬起头时,鼻尖沁着细小的亮晶晶的汗珠,笑意盈盈。   宋明的脸更红了,恨不得埋进面碗里就此与世诀别。但转念一想,林招招跑了那么久,也该饿了,他丢丢人,让她吃上饭也没什么。   哼,这事换成那个雪佛兰肯定不行。有钱人好面子。   想到那位雪佛兰,宋明吃了一口面,试探地问:“今天车不好打吧?”   “嗯,下雨天肯定不好打车。”林招招点头。   “而且私家车还不安全。”宋明装作很随意的样子,“下次要是还出来,我就去接你吧,方便点,也安全点。”   林招招喝了口水,心里“啊”了一声,宋师兄这是旁敲侧击地问她早上谁送她来的。   水是山泉,舌尖都落了点清甜。   “下着大雨我哪里打得到私家车啊。”林招招又拿起筷子,说,“是我朋友送我来的。”   宋明心一紧,问:“是男朋友吧?”   林招招说:“嗯。”   心底默念,得不到陈寂没关系,嘴瘾还是可以过一过的,反正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宋明和陈寂能认识的指数为零。   吹牛不要钱,但是林招招难免心虚,生怕宋明再细细问下去,她连忙装作正在认真吃面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她有男朋友了,宋明的情绪很明显地萎靡了下来。   越下越大的雨让走访彻底走不下去了,山路崎岖,天色黑得快,赶夜路不安全,他们只能在鹿鸣镇住一晚。   临时找的酒店条件不是很好,房间里有股陈旧的霉味,但令人意外的是居然是个山景房,占据了半面墙的玻璃窗像幅画卷,把连绵不绝的青山框了进去。   林招招给父母报了平安,又看了看桌上陈寂的外套,抿了抿唇,也给他打了个电话。   嘟——嘟——   “喂?”像隔了一层雾,她似乎听到了门推开的声音,雨声忽地就清晰了起来,连带着清晰的,是陈寂的声音,“回来了?”   林招招郁闷地说:“没有。”   陈寂说:“哦。”   “陈寂你再回我哦,我就把你拉入黑名单!”林招招控诉这个直男,“绅士点吧哥们!”   那边陈寂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才说:“哦?”   林招招觉得自己需要氧气。   陈寂却低声笑了笑,问:“为什么还没回来?”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窗户开了一条缝,雨丝吹进来,天色已经沉了下去。他说,“天都黑了。”   “是啊。”林招招也看向窗外,“雨太大,回不去了。”   “住哪儿?”   “我们找了一家快倒闭的酒店,条件也不怎么好。”林招招终于还是嫌弃上了,小声吐槽,“是很破。”   陈寂说:“娇气。”   林招招没反驳,很爽快地应了下来:“嗯,对,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陈寂被她气笑了,其实他懂林招招,她从小没受过什么苦,但并非不能受苦,住宿条件差点撑撑也就过去了。但那也是在外人面前,一到他面前,原形毕露,情不自禁地就“娇气”了起来。   招招是不是太依赖他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还没被他抓住细想就被林招招打断了——她看他没搭腔,又自顾自地开了新的话题:“雨好大啊,陈寂。”   陈寂没好气:“山雨好赏吗?”   “还不错啦,就是天黑了看不清。”   “开手电筒?”   “好主意。”林招招说,“可我懒得下床,躺着好舒服。”   “躺着呢?”陈寂抬手关上了窗,雨声又成了背景音,女孩轻微的呼吸声灌入耳中,顺着耳廓钻进去。   林招招说:“能躺着绝对不坐着。”   林招招是喜欢躺着。有时候写作业写得累了就趴下来,下巴搁在手臂上,眯着眼睛写,坐没坐相,松松垮垮的,却挺可爱。   陈寂能想象到林招招现在什么样,应该是仰躺在床上,眼睛能看得到天花板,灯光会映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他忍不住问:“天花板什么颜色的?”   “啊?”林招招看了眼天花板,“就白色的墙啊。问这个干什么?”   陈寂转移话题:“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聊到现在,她还没说清来意。   林招招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是哦,他们还没亲密到可以毫无理由地就给陈寂打电话,那是只有女朋友才有的特权吧?她来了气,说:“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   陈寂疑惑地“嗯”了一声,问:“你这么闲?”   “对啊,这里没网,我也没带充电器,唯一的电视只能搜到地方台,在唱戏,我听了两句实在欣赏不了。”林招招越想越愤愤,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仔细地听陈寂的呼吸声。   轻微的,平静的,却令人安心。   她吐槽到一半突然不说话了,陈寂眉头微皱:“怎么没声了?”   “陈寂。”   “嗯?”   “陈寂。”林招招扯了扯嘴角,听到他又无奈地应了一声,她才小声说,“我今天晚上没办法还你的外套了。”   接完林招招的电话,陈寂就有点心不在焉的。复盘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半,等所有人都散场,急哄哄地回家了,他还坐在位子上发呆。   顾则打了个响指,问:“不回家?”   陈寂回过神,会议室里的灯光明亮,衬得窗外昏暗,他说:“不急。”   “不急陪我喝两杯?”顾则提议。   陈寂站起身往落地窗旁走去,听到这话,回头揶揄地看了他一眼:“家教那么严居然还敢喝酒?”   顾则原本正经的脸红了一下:“喝几口还是可以的!”   陈寂笑了笑,靠着窗,说:“雨下大了。”   “是啊。”顾则关掉视频,投影仪的幕布渐渐收起,发出轻微的响声。他站起来,走到陈寂身边:“临溪的梅雨季要来了。”   陈寂看着窗外的雨,天色一点点在他眼中沉下去,他低声说:“山里的雷一定很可怕。”   “什么?”他声音太低,顾则没听清楚。   天际一道闪电劈下,山脉若隐若现,雷声沉闷,轰隆隆地在耳边炸开,像是把陈寂敲醒了般。他神情微动,语气匆促:“我先走了。”   “哎——”顾则喊,“酒……”   下半句被“砰”的关门声憋了回去,他怔怔地看着来回摇摆的门,喃喃:“年轻人啊,太急躁了。不过,是说打雷吗?打雷有什么值得激动的?”   值得。   陈寂转动车钥匙,雨刷飞快地动着,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傍晚的天已经黑沉如凌晨,雨势磅礴,路上鲜少有车经过。   红灯的数字闪烁。   60秒。   59秒。   58秒。   一分钟被拉得无限长,他平白无故地烦躁了起来,翻出手机转移注意力,点开林招招的聊天框,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张头像。   是她自己的照片。   好像是十八岁的时候照的,她还穿着江北高中的校服,齐耳的短发俏皮可爱,笑起来时牙齿洁白,漂亮的眼睛像是藏着夏日夜晚的星光。   绿灯亮起时,陈寂脑海里只盘旋了一个念头。   他想,招招最怕打雷了。 第四章 你就这样闯进我的心窝   01   林招招很怕打雷。   但这个略有些矫情的习惯,除了陈寂,没人知道。陈寂知道这件事也是个意外,那是她初中时候的事情。   也是暑假,夏日的雨势惊人,雷电交加,没一刻歇着。昏暗无光的午后,父母都去上班了,她默默地爬进了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衣柜。封闭式的空间,隔了几层防护,雷声也减弱了几分。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正下着大雨陈寂还会翻墙来找她。   衣柜被打开,泄进来的光线很弱,照在少年陈寂单薄的背上。他穿着白衬衫,淋了点雨,不显得落魄,反而比往常更沉静了几分。他维持着开柜子的动作,很是不解地皱了皱眉,问:“招招,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招招觉得没面子了,强词夺理:“我在玩捉迷藏!”   “跟谁?”   “跟我自己不行吗?”   “都十几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陈寂垂下手,吐槽她,“还不是被我找到了?”   话音刚落,窗外响起轰隆隆的雷声,雨下得更急了。他刚要仔细看看林招招的藏身之处,便听“砰”一声,柜子门被关上了。   林招招用了力气,柜门抖了抖,差点撞上他的鼻子。   陈寂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点担心会不会塌。但好奇心最重要,他试着开了下门,林招招却死死地抓着把手。如果来硬的,她未必能有他力气大。但毕竟太粗鲁了,陈寂不屑这么做。   他只好先礼后兵,敲了敲柜门:“林招招,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里面。”   “闭嘴吧你!”   “喂——”陈寂靠着柜门,“你不开门是吧?我就堵在这儿,我就不信你一辈子不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林招招才小声开口:“你会一直在这儿?”   陈寂理所当然地说:“对啊。”   他心想,这样林招招总该妥协了吧?   谁知道林招招像是松了口气一样,说:“那你站好啊,我睡个午觉。”   “你什么意思啊?”他莫名其妙地问。   窗外又是一阵雷声,他察觉到林招招又往柜门口靠了靠,迟疑了一下,他试探地问:“你怕打雷?”   林招招怕丢人,没说话。   那就是默认了。陈寂拍了拍门,说:“快打开门。”   林招招很倔强地小声拒绝:“我不要。”   “怕丢人是不是?”少年陈寂理了理半湿的领子,很是不屑,“别怕,你在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丢的了,快开门。”   门也很倔强,就是不肯动一动。   陈寂加码:“等天晴了,我陪你去看海,一望无际的大海,可以捡好多好多贝壳,还可以抓小螃蟹。真好。如果你……”   吱呀——木制的门发出细微的声音。林招招只打开了一条缝,白净的小脸上带了点怀疑,想相信他却又不敢,只好问:“真的?”   陈寂说:“你还不信我?”   林招招说:“对啊,不信。”   “呃……”这就尴尬了。   陈寂正想比三指发个誓,林招招又凶巴巴地说:“你还不赶紧让开?你靠着门,我怎么推开?”   陈寂往后退了退,林招招把门打开,又缩到角落里。陈寂沉默了一下,踢了球鞋,进了柜子,把门关上。   衣柜里很黑,雨声离得远了,眼睛还没适应黑暗,他的耳边也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陈寂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也听见了林招招的。   她的心跳比他的更快,是真的害怕。来不及适应黑暗,陈寂在下一道雷声砸下来之前,准确地抓住了林招招的手。   少年比她长得快,身体像抽条般拔高,手掌也比她大了两圈,能把她的手完整地包进去。常年握着球拍的手有点粗糙,安慰似的捏了捏她的手。   陈寂说:“别怕。”   “陈寂……”林招招有些感动。   陈寂继续说:“别怕了,有哥在。”   林招招却说:“滚出去——”   当然,陈寂到最后也没出去。   林招招边洗澡边想,打那之后,打雷下雨的天气陈寂就会特别关心她,动不动就问她,她家的衣柜还够不够她躲的,他家有更大的衣柜,可外借,不收钱的那种。   都怪陈寂。   林招招叹气,随着年岁增长,她怕打雷的毛病早就没了,甚至有时候会喜欢暴雨天。但就因为陈寂爱就此事关心她,她不得不把这个人设在他面前伪装下去。唉,她太难了。   温热的水从头顶浇下,驱散了一天的疲惫。林招招在来酒店之前特意找了个还在营业的服装店买了身换洗衣服,才不至于洗完澡还要穿脏衣服。   只是这个店,是个男装店。   男装就男装吧,她也没怎么挑,拿了身小码的就付了钱。现在看来,这个小码也有点大,长长的,直到她大腿根。本可以不用穿裤子的,但她到底嫌弃这酒店的床单,不想皮肤大面积接触,还是穿了。   一身衣服松松垮垮,摇摇欲坠,她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林招招靠在床上,捞过手机,才发现二十分钟前陈寂给她发的消息,先让她发个定位,可能看她没回,又打了个电话。   她忙着洗澡,当然没接。   “闲了回消息。”这是陈寂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林招招给他发了个定位,说:“定位跟我爸妈报备过啦,你现在才不放心有点晚了吧?”   消息发送,她退出微信,找了个新闻看起来,看了半天却一个字没看进去。最终,她还是没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手掌捂住脸,脸颊微微发烫。   陈寂果然关心她。   电话铃声响起,来自陈寂,她连忙按了接听,自矜般地清了清嗓子,打算调侃陈寂,便听到他问:“窗户关严了吗?”   “啊?”林招招讷讷,“关严了。”   “山景很好看吧?”   “还不错?”   “鹿鸣镇离市区也太远了吧,真的归咱们上溪区管吗?”   “是啊……”林招招大脑空了空,她仔细背过临溪区县乡镇,滚瓜烂熟,鹿鸣镇确实归上溪区管来着。   不对,等一下。林招招心头狂跳,她想到一种可能,紧张地舔了舔唇,语气迟疑:“你要我的定位,就是为了看有多远?”   “当然不是,我有那么闲吗?”   “那你……”   “嗯,想看山景,过来看看。但我没地方住,帮我开间房?”   “房间很破。”林招招小声说。   陈寂笑了笑:“我又不像你,我不娇气。”   林招招也笑开了,她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黑压压的天,雨水急降。她说:“你不就是放心不下我吗?直说好啦,又不丢人是不是?”   陈寂低哼了一声。   “我平时对你那么好,帮你补习,给你加油,你心里有姐姐我也是很正常的啦。对了,今天的作业写了吗?”   陈寂沉默了两秒,撂了电话。   “小心眼。”林招招笑骂了一句。   睡是肯定睡不着了,她干脆打开社交网站,点进了陈寂的超话。陈寂人长得好看,成绩斐然,有冷神之名,超话关注人数有十万多。   林招招喃喃:“好多情敌啊。”   林招招是超话的第一批粉丝,还是陈寂拿了她的手机点的关注,他称:“超过一百就不算丢人。”   “为什么?”她好奇他怎么在这上面较上劲了。   陈寂说:“因为周尽燃的超话人数现在是99个人。”   当然了,这对双子星后来的超话人数一骑绝尘,多得没必要攀比。值得一提的是,两人的CP超话人数也不相上下。   情敌会拍图,林招招存了一张又一张。   情敌还会说话,情话脱俗又让人心动,月亮星星一串串,看得她都心动了,忍不住截图给陈寂看。   陈寂正好歇在服务站,给自己泡了桶方便面,这才点开图片。   是上次友谊赛时他的照片。配文:喜欢是什么?就是只要你在眼前,视线总是会追着你,少看一眼都觉得亏了。   “写得不错。”陈寂不走心地夸了一下。   他掀开泡面的盖子,香辣牛肉面热气腾腾,在微凉的空气里显得很暖和。他挑起吃了一口,又去看那张图,正待回林招招一句“那要是不在眼前呢”,就见又有消息发来。   林招招:我问了一下,酒店这边没空房了,你别过来了。   不在眼前就扯谎是吗?   陈寂没回她,低头继续吃泡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将泡面桶扔到垃圾桶里后,他看了一眼副驾驶装满零食的袋子。   不过去?那他这钱不就白花了吗!   02   林招招当然没去问前台有没有空房,她只是担心陈寂。   山路崎岖,雨势虽然消减了不少,但陈寂的车技一般,这一路不知道得多提心吊胆。她又跟他说:“我知道你有这个心就好啦,回家睡觉去吧。”   陈寂还是没回。   林招招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知道就算现在她跟陈寂说,其实她一点也不怕打雷,睡眠质量好得不得了,陈寂也不会信的。   左不过一句“我是来看风景的,谁管你怕不怕打雷?”   嗯,很傲娇。   果然,陈寂再打过来电话时,已经是凌晨了。他那头几乎听不到雨声,语气也平淡冷静:“房间号。”   “219。”林招招脱口而出,又问,“你到了?”   “嗯。”陈寂掸了掸身上的雨珠,抬步上了楼梯,踩过水洼的球鞋在水泥楼梯上留下痕迹,滴答滴答的。他感慨:“这酒店还是有好处的。”   “什么?”   “离镇口近,不然我肯定迷路。”陈寂数着门牌号走过去,手上提的塑料袋也在滴水,他嫌举着电话太麻烦,说,“挂了。给我开门。”   隔着两米远,有扇门打开了,林招招走了出来。   陈寂眯起眼,等看清她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女孩穿的衣服极不合身,上衣倒还好,下摆处打了个结,露出小半截纤细的腰身。裤子太长了,拖在地上,像个不伦不类的裙子。   林招招像是知道他在笑什么,绷住了脸:“再笑打你。”   陈寂果然不笑了。   林招招认为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得意起来,却见陈寂的脚步突然顿住了。她疑惑地“嗯”一声,问:“怎么了?”   陈寂往后退了退。林招招没好气:“我这儿有鬼吗?”   “你穿的谁的衣服?”陈寂也不知道哪来的火,语气降到了冰点。   林招招低头看了看衣服,说:“我自己的啊。”   “你自己有这么大的衣服?”   “临时买的,只有男装,早知道你来的话,就让你给我带身换洗衣服了。”林招招嫌弃地摆弄了一下衣服。   哦。陈寂莫名地松了口气。   林招招翻他白眼:“你还要在门口站多久?进不进来?”   等门关上后,林招招双手交叠抱住胳膊,审视地看着陈寂:“说吧,陈寂,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陈寂环视了一圈房间,嗯,是很破。   “什么没想什么?”林招招怒道,“你肯定在想我穿的是哪个男人的衣服是不是?”   “是。”陈寂坦然。   念头是转瞬兴起的,他甚至想她那位宋明师兄会不会在房间里?他这样贸贸然过来是不是打扰他们两个人?他要不要下去开间房?   这些念头兴起时,他在惊讶之余,混杂着生气。   气什么呢?   陈寂想,招招也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她又那么招人喜欢,孤男寡女,很容易就擦出火花。那他气什么?   气她不自爱?   都什么年代了,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   气她让他白跑那么远?   那怎么可能?他又不是为她来的,他是为了看山雨。看了一路,落了个浑身湿透,想必是山雨不愿看他。   想及此,陈寂决定把此事翻篇。于是,他把吃的丢给她,轻描淡写道:“别谢我。”   “我就谢你。”林招招很叛逆,“谢谢谢谢谢谢!咦,有巧克力。哇,还有薯片。陈寂,你人真好。”   陈寂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刚刚还要杀了我。”   “谁让你误会我?”林招招把裤脚卷起来,也在脚踝处打了个结,看着像是要下水捞鱼。她拆了一包薯片,说:“别以为吃的就能打发我。”   顿了顿,她小声说:“我才不谈恋爱。”   陈寂挑眉:“哦?”   “谈恋爱多浪费时间啊,你没看我的教科书比普通砖头还厚吗?全都要背下来,谁有空谈恋爱?”她占着理,又威胁他,“再乱想我真的会动手的。”   陈寂淡淡一笑:“怕了你了。”   “还有——”   “怎么还有?”   “你是没来过鹿鸣山吗?山景有什么好看的?还非得挑今天来看是吗?自己车技什么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陈寂愣愣地看着林招招,说:“嗯,没来过。”   避重就轻,挑了个能回答的回答。   林招招瞪他。   “这不是没出事吗?”陈寂敷衍地哄了哄她,迅速转移话题,“在哪儿洗澡?我太累了,我想睡觉。”   到底是累了一天,只留了盏床头灯,林招招就躺了下来。她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眼皮越来越重,差一步就要陷入黑暗中去。   而后,她听到陈寂走了出来。酒店的拖鞋是一次性的,在地上摩擦出很小的声音,落进耳中。   床微微下陷。陈寂坐在了床上。   他似乎在擦头发,偶尔有水珠落在她的脸上。她不安地动了动,擦头发的动作顿住,过了一会儿,有手掌落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窗外平地一声雷,瓢泼大雨转瞬又至。   林招招的睫毛轻颤,她恍然想起,她在陈寂面前是怕打雷的。   所以,陈寂是在把她当成小孩子在哄吗?   意识在清醒与昏睡之间轮换,林招招感觉自己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抬起来,准确地攥住了陈寂的衣角。   陈寂的声音压低:“招招?”   “嗯……”   “睡吧,没事。”他宽慰她。   她听话地翻了个身,攥着他衣角的手也垂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她小声嘟囔:“谢谢你。”   房间内恢复平静,只剩下了雨声。   陈寂怔了片刻,才抬手继续擦头发,嘴角却翘了起来。   真叛逆。他想,都说别道谢了。   03   “我的小招宝,别睡了!”正睡得迷糊,有人推了推林招招,声音之焦急,仿佛她再不醒就要错过高考了。见她不动,那人更急了,“高一高二篮球比赛,不看后悔一年!”   高一高二?过了暑假她就大三了,还去看高中生篮球比赛犯花痴,不太好吧?   林招招抬起头,入眼的是刺眼的光芒。她揉了揉眼睛,光线渐渐柔和,眼前现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只只?”林招招喃喃。   眼前的人居然是她高中时最好的朋友谢只只。   谢只只高考考去了B市的学校,两人已经很久没见了。她怪想她的,于是忍不住仔细地去看谢只只。   谢只只语气焦急:“林招招,你去不去?”   “去看篮球……”   “她不去。”   林招招的话还没问完,便有人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来人靠在门框上,穿了身黑白相间的校服,衬衫的扣子没扣好,露出细长漂亮的锁骨。   林招招一怔。   是陈寂。   是做梦?还是穿越?   如果是穿越的话……不是吧?林招招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她辛辛苦苦暗恋陈寂五年,难道还要再来五年?!这谁承受得了?反正她不行。   不过被陈寂一打岔,她灵光一闪,也想起了这是什么时候。是高一下学期的那次篮球赛。那时候高一和高二的学生互看不顺眼,但大家都是文明人,架是打不起来的,就组织了三场篮球友谊赛。   三局两胜。   之前两次平局,这是最后一场。   那次她去看了,战况激烈,她嗓子都喊哑了。但结果都知道了,再去看也没什么意思。她借着陈寂的话顺水推舟:“我不去了。”   谢只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陈寂,哼了一声,说:“我就知道,你跟陈寂在一起后就一点也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了!我自己去了!”   嗯?她什么时候跟陈寂在一起了?   林招招蒙了,眼见着谢只只跑了出去,像是越过一道光线,转眼不见了。陈寂走过来的脚步声却清晰了起来,他还对她笑得很温柔纯善。   既然他笑成这样,应该是梦。   生活不易,招招叹气。   她就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睡一觉就穿回去,穿回去就跟暗恋的人谈恋爱,这个梦她倒也敢做,不愧是她。   转眼,梦里的陈寂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着问:“不去看篮球赛的话,那跟我约会?”   刚过变声期,少年的嗓音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低哑磁性,落在她的耳廓里震颤着心脏,脸颊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烫,蔓延至耳尖。   陈寂还在不依不饶:“好不好啊?”   然后她就醒了。   林招招愣愣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她醒得太快,完全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陈寂的问题,脑海里转来转去就一个念头。   原来陈寂谈恋爱的时候是这样的啊。   比想象中更迷人。   林招招又缓了片刻才彻底转醒,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屋檐下的水声滴答作响,窗户开了一半,和煦的山风吹进来,天地间被大雨荡涤得干净澄澈。同时飘进来的,还有早餐小摊散发的香味。   应该是烧饼,薄薄脆脆的烧饼放进炉中,渐渐膨胀,混着芝麻的香味便藏不住了。   林招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饿了。   陈寂在洗漱,她听见刷牙的声音,慢吞吞的,散漫却认真。洗漱声很轻,夹杂着手机里早间新闻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显得很温情。   这不是她第一次跟陈寂同床睡觉了。以前他们还小,倒是有避讳,云汀很认真地教育过陈寂:就算你再喜欢一个女孩子,也不要借着喜欢去做她不喜欢的事,或者逾越不该逾越的界限。   当时陈寂还不屑:“谁喜欢招招了?”   结果被云汀“暴打”了一顿,警告他以后不要傲娇,免得讨不到女朋友。   陈寂幡然醒悟,觉得自己简直不要太喜欢林招招,走到哪儿护到哪儿。就是经过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把这份喜欢变成爱情的喜欢。所以情窦初开后,他知道了轻重,反倒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大家盖上被子纯聊天,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当然,这是陈寂单方面的想法。   林招招才不坦荡。这不,想起昨晚陈寂放在她肩膀上拍着安慰她的手,她脸上忍不住又是一热。   浴室的门被推开,陈寂刚洗完脸,水珠犹然挂在脸上,他随意地抹了一把,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醒了?”   林招招说:“嗯。”   “给你买了身衣服,一会儿换上。”   “你出去了?”   “嗯。”   “那怎么不买点早饭回来?”林招招愤愤。   “还得寸进尺了是不是?”陈寂瞥了她一眼,把衣服连袋子丢给她,“想吃早饭就下去吃,我又不是送外卖的。”   林招招抱住袋子,讷讷:“哦。”   陈寂来得匆忙,洗漱用具也没带全,胡子一天没刮,下巴长了圈青色的胡茬,跟澄澈少年没了关系,透出几分男人味来。   察觉到林招招的目光,陈寂抹了把胡子,问:“怎么样?我适合走硬汉路线吗?”   “不适合。”林招招把他这个想法掐死在了摇篮里。   陈寂轻呵:“审美不行。”   林招招正色:“你最好还是相信我的审美。”   陈寂问:“为什么?”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我看上的是你?   林招招没解释,很是傲娇地一扭头进了浴室。   她快饿疯了,洗漱也比平时快。刷牙刷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推开浴室的门,问陈寂:“现在几点了?”   “九点。”   “没人来过吗?”   “你说你师兄啊?”陈寂头也不抬。   林招招含糊地“嗯”了一声。酒店的牙刷粗糙,磨着牙齿,不像是在刷牙,像是在受罪,她怀疑牙龈要出血了。   “他来过了。”   “你跟他见面了?”   “嗯。”   完了,林招招心底一凉,她昨天还在那里言之凿凿,想着陈寂和宋明见上面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结果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两人就见面了。   而且她还不在现场。   她漱了漱口,将牙刷归位,迅速洗了把脸才有勇气面对现实。   谁知道她还没开口,陈寂就抬起头说:“洗完了?”   “洗完了。”   “换衣服去吃饭。”   “哦。”   陈寂把房间留给她换衣服,等她换好了再一起去吃早饭。他百无聊赖地盯着墙上的画看,那是张风景画,烈日当头,雪山巍巍,一半冰川一半火焰,混在一起,是极致的红。   像他给招招新买的衣服。买衣服的阿姨说了,女孩子就喜欢红色,红色喜气,显白,而且这款裙子是爆款,就最后一件了。   他寻思着还不错,将就着穿一天,省得穿个松松垮垮的男装乱晃悠。   “吱呀”一声,门开了,陈寂的目光由画转至门口,眼中的色调没变,只是添了几分生动。   林招招见他目光看过来,眉眼挂上笑意,说:“眼光不错。”   陈寂受用。   那是,毕竟爆款嘛,买爆款准没错的。   哪想爆款不愧是爆款,吃个早餐碰上三四个穿同款的,上至四十岁大妈,下至五六岁小姑娘,林招招脸一黑,瞪向陈寂。   陈寂咬了口烧饼,说:“别怕,招招。”   “怎么?”   “你是最好看的。”陈寂哄人哄得得心应手。   “哼。”顿了顿,林招招问,“对了,师兄跟你说了什么?”   怎么还记得这事?陈寂说:“问我是谁?哪来的?怎么会在你的屋里?啧。”他回忆了一下,“那架势,好像我不解释清楚就要跟我拼命。”   “那你怎么解释的?”   “我说我是你男朋友。”陈寂说得随意,这才想起来征求她的意见,“这样说可以吗?你不喜欢他吧?不准备跟他继续发展吧?”   林招招摇了摇头,说:“我们挺有默契嘛。”   “什么?”   “是昨天你送我的时候啦,宋明学长问我你是谁,我说你是我男朋友。”   “占我便宜啊你。”陈寂笑道。   林招招喝完最后一口粥,说:“彼此彼此。”   陈寂比她吃得多,还没吃饱,又要了碗馄饨。馄饨的汤香,林招招也忍不住喝了一口,结果被烫得伸了伸舌头:“哎哟,烫。”   “谁让你那么急?”   “快吃吧你!”   林招招一掌拍过去,陈寂躲也不躲。   她拿出手机,先看到了宋明发来的消息,语气急切,字里行间仿佛能看到他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的震惊和……欣喜?   宋明:招招,你怎么没告诉我你男朋友是冷神啊!   宋明:啊啊啊啊,我今天早上去得太突然了!没见过真人一时没认出来,回去越想越觉得眼熟,这不是我们冷神陈寂吗?!   宋明:招招,你能给我要个签名吗?最好是特签的那种!   原来还是个冷神粉。   林招招笑着回:好啊,师兄你回去了吗?   宋明回得飞快:还没,今天周末,我打算在鹿鸣镇逛逛,就在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景点。   说起来还有点心酸,他原本计划的是和林招招一起去,觉得浪漫,觉得诗情画意,结果人家男朋友是陈寂,他拿什么跟陈寂比?   当然了,话也不能这么说。陈寂是行业翘楚,他宋明也不差,至少也是有过两年经验,经手了数百起案件的法医,为人民服务,也是比得上陈寂的。   就是有一点,陈寂长得比他好看。   想及此,他又给林招招发了一条消息:说出来你别生气啊。   林招招:怎么啦?   宋明:我还是陈寂和周尽燃的CP粉,我的CP原来是假的……   宋明:不过你放心!我知道的,陈寂是公众人物,谈恋爱要保密,我都懂,我绝对不会出去乱说的!   林招招觉得自己头有点疼。   她怎么记得这位师兄昨天还在对她献殷勤来着,一觉醒来,他开始为陈寂着想了?虽然是好事,但林招招还是瞪了陈寂一眼。   陈寂毫无察觉,正低头吃着馄饨。他的睫毛纤长,侧脸的线条干净,雨后风声细细,衬衫的衣摆翻飞。   在身后早餐摊的袅袅炊烟中,他显得纯粹、明亮。   她又忍不住将这一眼变得柔和。   04   得之不易的休息日,又是雨后初晴,古镇的韵味便显出来了。林招招和陈寂在古镇逛了半天才回去,期间居然还遇到了陈寂的球迷。   一群女孩是结伴来的,吵吵闹闹,她却不觉得咋咋呼呼,反而觉得青春活力。林招招暗暗羡慕,然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避嫌。她可不想被当作陈寂的神秘女友高挂热搜榜,到时候陈寂再一辟谣……   不行,不能想,想想都觉得心要碎了。   为了不让自己心碎,林招招给自己买了个棉花糖,粉色的棉花糖蓬松甜腻。摊子就在河边,她干脆坐在了河边的长椅上看景。   从某种程度上说,鹿鸣镇的建筑很像三月街。但三月街毕竟是商区,大多复古建筑为了安全选择翻新重建,但鹿鸣镇却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原来的建筑,有些人家背靠着河,露天小阳台上种满了花,五颜六色的,欣欣向荣。   林招招不怎么爱吃甜,棉花糖咬了两口便觉得腻,吃也不是,扔也不是。她只好给陈寂发求救信号:“给你买了棉花糖,快来吃。”   陈寂应付起球迷来很不熟练,只好冷着张脸,身体力行地热情——签名。说什么签什么,好脾气得不得了。   “陈寂,笑一个呗。”有大胆的女孩调侃。   此话一出,引得好几个路人侧目,这场景,怎么那么像调戏良家少男?再仔细一看,被调戏的人有点眼熟。   咦,这不是陈寂吗!   路人瞬间加入围观队伍,陈寂颇感无奈,是谁说这古镇偏,没几个外来人的?怎么他一来人就像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这都是昨晚下雨浇灌出来的吗?   是谁说的?除了林招招还能有谁!   他正没好气,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是林招招打来的。她居然还敢给他打电话?陈寂往旁边走了走,示意自己接个电话。   他走到一旁,按了接听键:“喂?”   “给你买了棉花糖。”林招招晃着两条腿,凉风吹过,裙摆浮动。她盯着棉花糖,说,“粉色的,超甜。”   “给我买的还是自己吃不掉,我想你心里清楚。”   林招招怒道:“以己度人,小气!”   她说完便装模作样要挂电话,却听陈寂低声命令:“不准挂!”   接着,他捂住了手机,声音很模糊地传了过来,似乎是在跟球迷说他有事要先走了。   毕竟他不是偶像,不用营业,除却赛场上,不用为任何喜欢他的人负责。   小迷妹们虽然不舍,但也没多纠缠,齐声喊了句“加油”。林招招听到陈寂低声道了谢,疾步离开了人群,音质终于清晰。   他问:“棉花糖在哪儿?”   五分钟后,陈寂才找到林招招。   她背对着他正在跟悠悠而过的船打招呼,船头上坐了个漂亮姑娘在写生,林招招摇着手说:“画得好漂亮!”   姑娘大方,冲她笑笑,又飞了个吻过来。   “你那近视眼看得见吗?”陈寂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棉花糖,坐在了她的身边,扯了点下来吃,丝丝缠绵,的确有点齁人。   林招招目送着小船,说:“看个轮廓就觉得好看,清楚了不是更好看?”   “那可说不好。”陈寂打定了主意要泼她冷水。   林招招终于收回了目光,转眸,很是不和善。陈寂却笑笑,终于找了个地方夸:“棉花糖不错。”   林招招不稀罕。   眼见到中午了,乍雨初晴,温度渐渐攀升,生怕让人忘了这还是夏天。林招招盯着水波,说:“陈寂,你要过生日了。”   “嗯,别忘了我的生日礼物。”   “你想要什么礼物?”   “以前不是给惊喜吗?”陈寂忙里偷闲,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今年准备送实用的了?”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送的不实用,是吗?”   “你说呢?去年的三个愿望,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用。”陈寂吐槽。   顿了顿,他抬目看天,水色的天,云像棉花糖般拉扯移动。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我昨晚做了个梦。”   “梦到什么了?”   “陈炽。”   林招招讷讷:“小炽啊。”   “就见过一面,叫得还挺亲。”陈寂觑了她一眼。   林招招脸红了红:“小炽可爱啊!”   “嗯?”陈寂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嘴角却挂起笑意,“别被表象蒙蔽了,八九岁的小屁孩就敢对他哥说再也不想见到他,他可爱个头。”   “呃……”   “你当时没听见?”   林招招沉默了一下,说:“听见了。”   是的,陈炽是陈寂的弟弟,养在两个天壤之别的环境下,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他们的父亲,是临溪市闻名的世家陈氏集团的总裁陈念先。   林招招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初一那年暑假,她在乒乓球馆写作业,陈寂则练着基本功。饶是开着空调,等做完了训练,陈寂还是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靠在球台边喝水,慢条斯理,不急不躁。半瓶水进肚后,他垂下眼,长指贴着塑料罐,微微用力,发出刺耳的声音。   林招招抬起头。   陈寂成功引起她的注意力,开始装深沉:“招招,跟你说一件事。”不等林招招说话,他又继续说,“我爸是陈念先。”   那干脆直白的劲,好像就没人不认识他爸一样。   还好林招招认识。她愣了一会儿,说:“那你家好有钱啊。”   陈寂说:“是啊。”   那之后是一段空白的寂静,林招招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你爸那么有钱为什么不接你回家,比如你妈跟你爸到底发生过什么,比如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但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她多问显得八卦,只能巴巴等着陈寂继续说。   陈寂看了她一眼,说:“看看你八卦兮兮的眼神,想问什么直接问。”   于是她就问了。   陈寂说:“陈念先还没继承陈氏之前就是个渣男,四处留情,我妈是其中一个。后来我妈怀了我,他怕影响继承权,给我妈塞了一笔钱就走了。”   “我妈性子倔,硬是把我生了下来。她跟我舅说,生孩子的钱用的是陈家的,所以我姓陈。但我从此与陈家断绝关系,不准拿陈家一笔钱,不准喊陈念先一声爸爸。”   那时候的陈寂多小啊,才十二三岁,个子也不高,语气却平静得像是在话家常。他点点头,说:“虽然我跟我妈也不是很熟,但她说得有道理。你说是吧?”   林招招没说话。   陈寂也不介意,继续说:“后来陈念先结婚了,生了陈炽。我也是才知道的,前两天我去见陈炽,很可爱的小孩,也很聪明。”   “下次带你去看看。”   后来陈寂真的带她去见了陈炽,那是陈炽过生日。小少年唇红齿白,笑起来时像是盛了整个夏日的风,眼角小小的泪痣恰到好处的好看迷人。   再后来,陈寂要去A省省队,陈炽不舍得,跟他大吵了一架,两人微不可见的关系彻底断了。就这么过去了五年。   这是五年来,林招招第一次听陈寂提起陈炽。   她舔了舔唇,问:“梦见他干什么了?”   “过生日呗。”陈寂又低头吃了口棉花糖,说,“陈炽应该长大了,个子有……”他比画了一下,说,“得比你高了。”   林招招脸一黑:“非得拿我做比较是吗?”   陈寂笑了笑,说:“果然不是小孩子的样子了,比小时候冷漠,梗在那里硬是不肯吃我买的蛋糕。我以为不甜,就尝了一口,跟他说‘很甜啊’,他还是不说话。”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褪去了可爱阳光的表象,我发现我从来都没了解过我这个弟弟。”   陈寂和陈炽吵架的那天,就是林招招第一次见陈炽。她听到陈炽带着哭腔喊:“陈寂,我会很记仇很记仇,我会记得是你先走的!”   她听见陈寂冷下声说:“小少爷,难道陈念先没有教过你,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如你所愿吗?”   两人流着同样的血液,有着一脉相承的倔强,谁也不肯让一步。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面前的河缓缓流淌,写生的船又划了回来,荡起水波连连,女孩坐在船头吹了个口哨,在两人抬起头来时扔了个画筒过来。   陈寂反应快,接了个正着。   “不谢!”女孩挥着手,光着脚丫在河面上拂过,她笑得恣意横生,洒脱至极,“有缘再会!”   林招招再次目送她走远,才把画筒打开。画纸铺开,是一幅简单到极致的水墨画,古镇、黛瓦、长椅,还有她和陈寂。   画得匆忙,但画功了得,画中一切都入木三分。   陈寂赞道:“仔细看果然更好看。”   林招招得意地说:“是吧?”   “嗯,尤其是这个。”他指了指画中的自己,“一看就气质斐然。”   “脸皮厚!”   “实话罢了。”   “陈寂。”林招招和他共执画卷两端,她稍稍用力,才开了口,“你想陈炽吗?要不你过生日那天我们去找他?反正都在临溪也不是很远……”   “不去。”   “喂!”   “想去也不能去。”陈寂收了画,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放进画筒里,说,“亚锦赛马上要开始了,那天我肯定在集训,出不出得来都不一定。而且——”他顿了顿,说,“那天周二,你要上班。”   林招招瞬间哑然。   然后,她悻悻地说:“那我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啦。”   “把祝福收好,不准提前。”陈寂把画筒塞到她怀里,吃掉最后一口棉花糖,把细小的棍子投掷进垃圾桶。他舔了舔唇,说:“太甜了。”   得,最后一个夸奖也收走了。   05   没过几天,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收假,同时开始了新一轮的公开赛征战,公开赛的赛程紧凑而激烈,运动员们不到一个月就跑了三个国家打了不下三十场比赛。   为了备战亚锦赛,在澳大利亚站比赛结束后,长河就进入了封闭式训练。   据传,郑同的忍耐底线似乎又降低了,逮住点小事就全队加训。   这个据传,自然是据云汀传的。   这天早上林招招刚到分局,边吃早饭边等电梯。旁边一同等电梯的是痕迹科的钱老师,两人有工作交际自然就熟了点,对方问她实习多久了,是不是快结束了。   “有一个月了。”林招招心算了下,“这周末结束。”   话音刚落,电梯便到了一楼。云汀风风火火地从里面冲了出来,一看见她,扯了她一把:“别吃了,赶紧出现场。”   月余的实习生活,锻炼得林招招临场反应极快,听到这话想都没想拔腿就跟了上去。早饭还在嘴巴里嚼着,囫囵咽了下去。   她甫一坐定,车子便开动了。   “案发地点在哪儿?”她边系安全带边问。   云汀看了她一眼,说:“临溪医学院。”   临溪医学院目前还在放暑假,留在学校里的是要考研的大四学生,其余宿舍封楼。而案发地点,则是在封闭的宿舍楼里。   “是提前回来的宿管发现的,第一现场就在519宿舍里。”云汀边走边说。   警戒线在宿舍楼下拉起,太阳很毒,原本稀稀拉拉地围了几个学生,没一会儿就嫌热散了。   出事的人到底与他们无关,少围观一分钟,就可以多休息一分钟。   刚到五楼,恶臭便扑面而来,就连云汀这种见过大世面的都不由得皱了皱眉,拉着她连撤了两步,回了电梯。   林招招坚持:“我可以。”   “你不可以!”云汀探出头,喊道,“法医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人把装备递了过来,最上面的就是防毒面具。来人林招招也认识,是上溪区三月街道的片警小杨,这次应该是被抽调过来的。小杨也戴着口罩,一脸的一言难尽:“云老师,里面简直不能看,进去的都吐了,熏得人眼泪直流。”   云汀戴上手套,说:“这得有一个月了。”   “可不吗!”小杨说,“蔡队说了,痕迹几乎没什么能指望的,只能看尸检。麻烦您跟招招了。”他看向林招招,问,“招招,怕吗?”   林招招戴上防毒面具,实话实说:“有点怕。”   小杨笑她:“别怕,冲呀!”   “你怎么不冲?”林招招瞪他。   “别管他。”云汀走出电梯间,说,“看他那样,脸色苍白,嘴唇干燥,双目无神,一看就是刚吐过。没用。”   小杨顿时面露菜色。   林招招忍俊不禁,拍了拍小杨的肩膀,提起工具箱跟上云汀。   然而等进入第一现场后,她就笑不出来了——防毒面罩隔绝了百分之九十的气味,但视觉效果可怖,她把吃的那点早饭吐干净了才开始正常工作。   临溪医学院法医系的配置甚至比分局齐全,云汀申请了一下,便把被害人运去了法医楼。   林招招毕竟实习了一个多月,打起下手来得心应手,忙碌起来忘了时间。等到死亡原因出来,已经一点多了。   云汀把结果给蔡队发过去,摘了口罩,问:“饿了吗?”   林招招正在做病理切片,听到这话,很没有食欲地反了下胃。她摇了摇头,说:“云老师,你去吃饭吧,我在这儿看着就行了。”   “你马上就瘦得像竹竿了。”云汀说着走过来,拿起旁边的报告看。   指标不符的部分林招招都用红笔标了出来,旁边的注释字迹清秀。他“啧”了一声,说:“做得不错。”   林招招移动着仪器观察着,随口说:“谢谢云老师夸奖啦。不过我还是没胃口。”   云汀无语:“你这孩子。”   “对了。”林招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般,扯过张纸,边写边说,“今天是8月17日。陈寂的生日。”   语气漫不经心,可以说是很不刻意了。   云汀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脑袋,说:“我竟然又忘了!”   林招招说:“我也是刚想起来。”   云汀还在懊恼:“自从陈寂进了乒乓球队,年年生日要么是公开赛要么是封闭式训练,以前你没实习还有你提醒我。现在好了,你一忙我一忙,都忘了。陈寂好惨。”   这话一出,林招招觉得陈寂更惨了。   云汀说:“要不短信祝福一下?”   林招招说:“他现在封闭式训练,手机也被没收了。”   说起来也有点怨念,虽然公开赛能看直播,但到底不比真人,看得见摸不着只会让思念更甚。她本来指望着云汀早点想起来陈寂的生日,请个假把人接出来。谁知道云汀愣是没想起来,还是得她提醒。   她试探地问:“要不去找他?反正就在对面。”   “请假必须提前一天,郑同那个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俩现在过去只能挨骂。”云汀思索,“不过你那么可爱,万一他不骂你呢?”   对啊对啊,林招招在心里狂点头。面上却在表达嫌弃:“只是万一?”   云汀开始尝试说服她:“你不想见陈寂吗?”   林招招冷漠地道:“还好吧。”   “喂,你也太绝情了吧?”云汀伤心了,“着急CP原来是假的。”   “着急?”林招招不解。   “对啊,你和陈寂的CP名,我取的,还不错吧?”   “难听死了。”   “你注意一点,我现在是你的云老师。”   “是云老师就可以嗑CP嗑到正主面前来了是吗?重新取一个。”林招招放下笔,说,“边吃饭边想吧。”   云汀疑惑地“嗯”了一声:“怎么突然有胃口了?”   林招招说:“突然饿了。”   其实她不是突然有胃口了,只是突然想起来,可以挑个校外的地方吃饭,看看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的门,顺便睹物思人。   正午的阳光像火烧般炙烤着临溪市,湛蓝的天上不见一丝云,躲无可躲,只有伞下凉快些。云汀原本想维持自己的糙汉人设,不肯打伞,然而没走两步就钻到了林招招的伞下。   林招招问:“请问云汀先生那么白那么清秀,什么时候走起糙汉人设了?”   “你不懂!”云汀绅士地握着伞柄,说,“有次案件很紧急,我两天都没怎么合眼,黑眼圈、眼袋再加上胡子,差点让蔡队没认出我,他说我这样还挺好看的。可惜我爱干净,胡子一剃,糙字就跟我没关系了。”   云汀惋惜地问:“招招,你觉得我适合走吗?”   林招招头疼,这舅甥俩是什么毛病,一个个都要走这个人设?她好声劝道:“合适是挺合适的,但我觉得小姑娘还是喜欢干干净净的。”   云汀若有所思地说:“是吧?我也觉得,我……”话未说完,他身边一空,愣了愣才察觉到了林招招没跟上来。他回过头,问:“怎么了?”   “陈寂。”林招招喃喃。   她站在太阳下,阳光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睛,两人已经走了校外,偶尔开过的车带着一阵风,吹起她随意挽起的发。   意识到云汀在看她后,她转瞬恢复常态,快步走到伞下,说:“陈寂在对面。”   隔着一条街,陈寂靠在长河门口的墙上,阳光擦身而过,腾出一小片阴凉地。他左手提了罐可乐,边玩手机边漫不经心地喝着。   林招招口袋里的手机不停振动。   她直觉是陈寂发来的。   人行横道在另一边,云汀急着去找自家外甥,便急匆匆地去等红灯。趁着红灯的时间,林招招拿出手机。果然是陈寂的消息,发在群里。   三条,很简短。   陈寂:我请假了。   陈寂:接我,马上。   陈寂:舅舅来不了就招招来。   林招招失笑,之前陈寂生日,都是云汀提前三天去找郑同要假,陈寂肯定以为这次也是,哪想到了生日这天竟然没假,只好自己请了假。   太可爱了吧。   林招招忍不住截了个图发给时映,将前因后果简短地讲了一遍,最后说:欣赏可爱的冷神陈寂。   时映那边应该是晚上,她也没急着等回复。   绿灯亮起,云汀快步走过去,隔着老远就喊陈寂的名字。陈寂喝着可乐的动作顿了顿,略带讶异地抬起头:“这么快?”   他的消息才发出去……有两分钟吗?   他们是飞过来的吗?   等林招招慢吞吞地过去的时候,云汀已经摆好了姿势,他单手扶着墙,双脚交叉,又酷又中二:“我亲爱的外甥,生日快乐。”   陈寂喝完最后一口可乐,冷漠地道:“礼物呢?”   “呃,你吃了吗?”云汀顾左右而言他。   陈寂脸一黑:“你们好意思吗?让一个寿星自己请假出来过生日,蛋糕呢?不会没买吧?”他将目光落到他身后的林招招身上,微微颔首,“你呢?”   云汀说:“她肯定也……”   “我订了蛋糕!”林招招连忙打断他,对陈寂说,“你最喜欢的那家,保证好吃。”   云汀喊:“你什么时候订的?”   “那不重要。”林招招走到陈寂的面前,笑眯眯地说,“生日快乐啊,陈寂。”   好久不见,得多看两眼。   陈寂好像又瘦了,原本合身的运动服有点大,显得空荡荡的。背脊挺得笔直,像棵小白杨,形销骨立,让人想抱一下。   再看一眼。   他等得应该有一会儿了,额上有汗滴下来,轻颤着划过长长的眼睫。他一抬眼,侵略性的目光扫过她,好看得惊心动魄。   林招招怕心跳太激烈,很自觉地移开了目光。   陈寂笑了笑,说:“算你有良心。”他捏着易拉罐,问,“你们怎么来得那么快?”   林招招据实相告:“有个现场就在我们学校。”   陈寂刚刚缓和的脸色又黑了,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   他自己去请假本来是请不到的,还是说了今天是生日,郑同才给了两个小时的假,也就够吃一顿饭,连林招招订的蛋糕都吃不上。   时间紧,他们挑了个面馆点了三份面当长寿面吃。   热气腾腾的面融化了陈寂脸上的冰冷。云汀暗暗松了口气,问林招招:“你是刚刚订的蛋糕?”   “是昨天订的。”林招招喝了口面汤,说,“昨天突然想起来就订了个蛋糕。本来打算晚上偷偷给陈寂送过去的,所以跟蛋糕店约的六点取。”   此话一出,在场的两个男人都震惊了。   陈寂挑眉:“偷偷来?你自己爬得上墙?”   云汀则瞪大眼睛:“你居然记得他的生日!你记得为什么不提醒我!你为什么记得啊!着急CP是真的!”   陈寂嫌弃:“着急CP?”   林招招扶额,说:“等下,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云汀看透一切:“是没想好怎么编吧?”   “是!”林招招干脆自暴自弃,说,“还不是都怪你,天天说我跟陈寂是真的,我就怕自己记得他的生日这件事被你拿去嗑糖。”   陈寂吃了口面,问:“所以你真的记得我的生日?”   “那当然了!我对你的感情还值得怀疑吗?我对你可是真心的!”   陈寂抬眼,说:“怎么听着怪怪的?”   “呃……”林招招瞪他,“你就凑合着听一下。因为怕,所以就等着舅舅想起来,谁知道舅舅没想起来,都怪他。”   “招招,舅舅白疼你了!”   “你先疼陈寂!”   好了,锅推出去了。耳边响起云汀和陈寂拌嘴的声音,林招招松了口气。   陈寂当然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是真的。不过,他以为的是亲情和友情。   林招招小口吃着面条,馆子里冷气开得很足,直直地对着她的后背吹,吹凉了汗。氤氲间,她多看了陈寂好多眼。   她不亏,比好多人提前看到了二十岁的陈寂。   06   陈寂请的假有两个小时,但林招招和云汀还有工作要做,根本没时间陪他。面吃完后,云汀看了看时间,欲言又止。   陈寂说:“忙就赶紧走,别磨磨唧唧的。招招订的蛋糕别忘了去取,替我多吃点。”   林招招说:“那我们走了?”   陈寂的面还没吃完,他头也没抬,淡淡地“嗯”了一声。   云汀看着心疼,又苦于要赶工作,走得那叫一步三回头。   林招招扯了扯他,唤道:“云汀舅舅。”   热浪扑面而来,太阳反而躲在了云层后面,空气躁动闷热,两人很快就出了一身汗。云汀抹了把脸上的汗,说:“陈寂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   “以前家里条件不好,他从来都不过生日。有一年我想带他去游乐场玩,他很严肃地问我:‘舅舅,大家都是男子汉,你过生日都不去游乐场,凭什么我要去?’我就问他:‘你的生日愿望不是这个吗?’”   林招招默默地听着,她那时候还太小,对陈寂家里的情况懵懂地了解,但具体的事一点都不知道。细小的汗珠在鼻尖汇聚,眼眶却轻微地红了起来。   她听到自己开了口,语气艰涩:“陈寂怎么说?”   云汀笑了一下,说:“他说——”他学着小少年陈寂的声音,稚气未脱却又强装大人的模样,“‘那是去年的愿望了,今年的愿望是想要舅舅买身新衣服。现在的这件衬衫太丑了,我都看烦了。’”   “你看这孩子,明明就想让我给自己买件衣服,还九曲十八弯地不肯说清楚。那天我带他去商场,给我们俩各买了件衬衫,白色的,特别好看。”   林招招喃喃:“是特别好看。”   她想起来了,那应该是陈寂九岁生日,他穿了件白色衬衫来找她,负手在后,很潇洒、很酷的样子,明里暗里要她赞美他。她嘴甜,夸得陈寂嘴角不断上扬再上扬,最后十分不矜持地抱着她转了几个圈。   那样好看自矜的陈寂,懂事得让人心疼的陈寂。   林招招突然有点想折回去。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诞生就瞬间扎根发芽,怎么也遏制不住,在进解剖间前一秒还在肆意生长,又转瞬被房间里的冷气逼退。   专用排风口一直在运作,福尔马林的味道刺激着嗅觉,林招招将工具箱拿出来,戴上口罩。然后,她在云汀的示意下将需要的东西一一递过去,笔尖碰触纸张发出声响。她机械地做着这些动作,又向专案组那边更新着最新的资料。   一波更新完,要等验血结果,林招招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   铁质的桌子被冷气侵入,放在上面的手机也变得冰凉,她漫不经心地解锁。三个人的群里有新消息,来自陈寂。   林招招坐直了身子。   陈寂:要交手机了,好好工作,别觉得愧疚,面挺好吃的。   陈寂:@林招招 好好吃蛋糕。   陈寂:走了。   话语简洁,干脆利落,一点也不留情。林招招原本酝酿的情绪被打破,眼泪也憋了回去。云汀喊她:“在看什么?”   林招招抽了抽鼻子,带了点哭腔:“陈寂在群里发消息了。”   云汀问:“说什么?”   林招招复述了一遍。云汀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就是嘴硬,当舅的我真的太心疼了。”   桌上的仪器响起,林招招快步走过去,将打好的报告递给云汀。云汀揶揄地看了她一眼:“你也很心疼吧?”   林招招愣了愣。云汀也就随口一问,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报告,拿起笔在上面圈中重点后,对她说:“把这边收拾一下。”   林招招回过神:“哦,好。”   云汀走到一边给蔡队拨了个电话。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平静,条理清晰,在室内回响。   林招招戴上一次性手套,将被害人用白布盖住,然后拿着工具走到水池前,打开水龙头,细小的水汩汩流过,慢吞吞地冲刷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拿手背抹了抹眼睛,低声而委屈地说:“我快心疼死了。”   由于发现时间太晚,没办法通过外表分辨被害人的身份,所以尸检结果出来后,被害人的身份才得以确认——竟然是云汀教过的学生。   云汀立刻对这起案件关注了起来,结束了这边的工作就要去找蔡队,跟进案件进程。林招招见他要去,也跟着收拾东西准备去。云汀却制止了她:“你不是还要取蛋糕吗?取晚了就不新鲜了。”   林招招一怔,无奈地说:“陈寂出不来,你又去加班,我自己拎个蛋糕回家多奇怪!”   云汀说:“所以你可以去找陈寂。”他疑惑地“嗯”了一声,纳闷,“你不是本来就要偷偷给他送过去吗?”   林招招心虚了一下,说:“才没有!”   “这嘴硬的样子,跟某人有点像哦。”   “你快走吧!”林招招推着他出了门,随即将房间落了锁。   两个人一起出了校门,云汀很快就开车离开了,她则站在学校门口发呆。正值黄昏时分,天边的晚霞大片大片地燃烧在灰蓝的天空中,将对面长河训练中心的牌子打上一层淡橘色的光芒。   陈寂现在在干什么?   她也许能想象得到。还不到七点,训练刚刚结束的话,他应该在吃饭。跟他关系最好的周尽燃前天去了非洲,那也没关系,他虽然不爱说话又爱装酷,朋友却不少。少年人总是这样,朝夕相处最容易培养感情,吵吵嚷嚷地围在一起吃饭。   他们会记得他的生日吗?会给他订蛋糕吗?   啊,太矫情了。林招招在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觉得与其在这里想东想西,还不如亲自去训练中心找陈寂。于是,她朝着公交站牌过去的脚步拐了个弯。   她想,就算别人买了蛋糕又怎么样,她买的才是最甜的。   这般笃定地想着的林招招,半个小时后,被一堵墙堵在了外面。   她无语地仰着头——长河训练中心由专人设计,红白的砖交错,勾勒出几幅画,乒乓球在中间旋转,抛向空中,极有艺术感。   只不过她现在没有任何的心情欣赏。   以前偷偷来找陈寂,她总会带几个同学过来帮她翻过去。现在好了,她单枪匹马,只能望墙兴叹。她觉得自己是罗密欧,却因为腿短没办法去找她的朱丽叶。   果然,自助游不如跟团游来得方便实惠。   算了,就算她翻过去也不一定能找到陈寂。林招招纠结了一下就释然了,她把蛋糕放在地上,拆开淡粉色的丝带,轻轻地打开,缀在雪白色奶油上的草莓颗颗晶莹。她没吃晚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陈寂。”她掏出湿巾擦了擦手,指尖滑过蛋糕,蘸上奶油放在口中,奶油的甜意在唇齿间蔓延,让她的笑也多了几分甜。她小声说,“你既然吃不到蛋糕,我就帮你许个愿望吧。一个很简单的愿望……”   她双手合十交叉,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抖。   ——许一个简单又有点贪心的愿望,愿你在未来的一年会喜欢林招招,不,是更喜欢林招招。   风轻轻吹着,隔着一堵墙,能听到操场上有人在跑步。夕阳毫不吝啬地穿过不高的墙打在女孩的身上,将长长微鬈的发镀成金色。   很美。   陈寂悄无声息地翻上墙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他调整好坐姿,倚着墙旁的树干,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招招。看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这样奇奇怪怪的,这才开了口:“不点蜡烛许愿没用。”   语气凉凉,甚至带着点笑意。   嗯,他真和善。哪想到还是吓了林招招一跳。   这也不怪陈寂,是林招招本就心虚,生怕被人发现。他出声猝不及防,她条件反射地大叫一声,整个人都弹了起来,退了好几步,差点踢到蛋糕。   陈寂心疼:“我的蛋糕!”   他还有空心疼蛋糕?林招招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来了怎么不吱声?”   陈寂看着她发出声音:“吱。”   “是不是想英年早逝?”林招招凶巴巴地说,“吓我一跳。”   陈寂晃着两条大长腿,漫不经心地问:“帮我许了什么愿?”   “还没许就被你打断了。”林招招仰着头有点累,又蹲了下来,这次把蜡烛拿了出来,一一插上,“你人都来了,自己许。”   陈寂说:“早知道晚点来了,还能省个步骤。”   “许愿还要别人代劳是吗?”   “嗯。”   “快下来。”   “不行。”   “又怎么了?”   “我坐在这里就还在训练中心里面,要是跳下去就是私自出逃夜不归宿了。”   “……”林招招无语了片刻,抬起眼,“那陈少爷的意思是我端起来给您许愿吗?还要我喂您吗?”   “那倒不用。”陈寂憋着笑,“你又上不来,喂不到的。”   林招招随手把蜡烛扔了过去,陈寂伸手一抓,蜡烛进了掌心,他调侃道:“啧啧,招招,你好凶啊。”   林招招说:“没有打火机,不点了。”   陈寂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说:“我有。”   林招招一脸怀疑:“哪来的打火机?你不是不抽烟吗?”   陈寂坦承:“找人借的。”   哦,她就说陈寂不可能会抽烟。陈寂是学过抽烟的,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支烟,装模作样地点燃,靠着墙,低着头,刘海有点长了,遮住了眉眼。   很酷,也很痞。   然后他被呛得直咳嗽,涨红了脸,于是面无表情地威胁林招招,如果敢说出去就跟她拼命。打那之后他就不肯碰烟了,美其名曰对身体不好。   行吧,林招招想,反正她也不喜欢男生抽烟。本以为陈寂进了训练中心,总会经不住诱惑学会抽烟,没想到竟然真的坚持到了现在。   林招招按开打火机,微弱的火苗有点烫,她一一点燃蜡烛。热风吹不起波澜,她点得随意,点完准备把蛋糕端到陈寂的眼前,谁知道刚伸了个手,身后便传来轻微的落地声。   她愣了一下,回过头。   陈寂还维持着落地的动作,撞上她的目光后,神色不改,径直走到她面前。   林招招讷讷地说:“私自出逃。”   “嗯。”陈寂拍了拍手,轻描淡写,“被罚而已。不能辜负我们家招招千里送蛋糕。”   林招招脸一红,小声说:“也没有千里,就对面。”   陈寂蹲下来。   天色慢慢地沉了下来,操场上的灯打开了,微弱的光线传不过来多少,只有蛋糕上的蜡烛在发着光。火光中,陈寂闭上了眼睛。   薄唇在烛火中殷红,鼻梁挺拔,眼尾处是藏着笑的,稍稍弯起,荡起一抹笑意。仗着他闭着眼,林招招近乎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看了许多许多年,却怎么也看不够,是她喜欢的陈寂。   陈寂的唇动了动:“你猜我要许什么愿。”   林招招恍过神,说:“亚锦赛拿冠军?”   “凭实力就能拿到的冠军,还要许愿?”   “那你许了什么?”   “嗯,我在乎的人平平安安。在乎的人呢……”陈寂睁开眼,吹灭蜡烛,剩下的话藏在火光忽然消失的寂寂黑暗里,“包括且仅限于云汀先生和林招招小可爱。”   林招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到了自己与心跳声完全不符的平静的语气,是在埋怨陈寂:“自己的生日愿望,干吗要祝福别人?”   陈寂说:“我人好。”顿了顿,他又说,“把手电筒打开。”   林招招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反手放在一旁的草丛上。光亮直直地射向天空,在半空中湮灭。她蹲在陈寂身边,看他小心地切着蛋糕。   陈寂有轻微的洁癖,拿随身携带的纸巾擦了擦盘子,往林招招那边递了递,说:“喏,最大的草莓。”   林招招伸手去拿:“算你有良心。”   陈寂却把手往回缩了缩:“等等,我的生日礼物呢?”   眼见要到手的草莓飞了,林招招大怒:“这生日蛋糕不是礼物吗?你还想要什么?陈寂,这个社会是残酷的,你不要太贪心!”   “蛋糕算什么,吃完就没了。”   “你也可以不吃,带回去藏起来,藏一辈子都可以。”林招招伸手要去抢,“快给我!”   陈寂却摆明了拿不到礼物就不给她吃蛋糕,见她要抢,他飞快地站起来把蛋糕举到头顶上。林招招跳了几下没够到,撒娇般地“哎”了一声:“你欺负人啊。”   陈寂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儿,林招招又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好啦,我今天忙了一天,哪有空给你买礼物?我饿死了,快给我吃一口,你也不想我今天被饿死吧?”   陈寂冷漠地说:“撒娇没用。”   “陈寂!”林招招见撒娇不成,转嗔为瞪。然后她低头想了一会儿,说:“行,给你礼物。”   陈寂说:“果然准备了礼物。”   林招招说:“那些物质的礼物根本配不上你,我临时给你准备了一个,你肯定会喜欢。”   陈寂问:“什么?”   林招招向前一步,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后背的布料柔软,被女孩攥在手中变得褶皱,她用了力气,指尖泛白。   继而,她将脸埋进了他的怀中。   陈寂刚洗完澡,沐浴露的味道充斥在四周。她听见了心跳声,分不清是她的还是陈寂的,在耳边怦怦跳着,振聋发聩。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找了这么个拙劣的借口抱陈寂?   一秒。   两秒。   三秒。   倒数三秒,林招招放开了陈寂。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可以了吧?可以给我吃蛋糕了吗?”   见陈寂怔在原地,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试探地去拿蛋糕,陈寂没动,蛋糕便悄悄易了手。   林招招像个偷到糖的孩子,一口咬掉草莓。她吃得太匆忙,唇边沾上了奶油,愈发显得唇色红艳。她边吃还不忘提醒他:“你不吃吗?”   陈寂喉咙微动,她唇边的奶油瞩目,看着碍眼,于是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指尖落在她的唇边。   林招招结巴了:“陈……陈寂?”   紧张是紧张,她却没舍得推开他。陈寂垂着眼,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轻轻擦了擦,动作慢吞吞的,不听使唤地在女孩的唇上流连。   他开口:“招招。”   “啊?”她看着他,眼神懵懵懂懂的,像只受惊的粉色小兔子。发烫的耳尖不想被他看见,她往后退了退,逃避着他灼人的目光,心里却暗暗琢磨,陈寂是怎么了?难不成是突然被她撩到了?心动了?要当场跟她告白了?   呃,想得有点远。   胡思乱想之际,陈寂已经松开了她,说:“慢点吃,吃得到处都是,是有多饿?”   果然想多了。林招招心里失落了一下,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继续闷头吃蛋糕。余光瞥到陈寂切了块蛋糕,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好吃吗?”林招招问。   “嗯。”他声音不轻不重地回答。   林招招撇了撇嘴,眼珠转了转,小心思便起来了。她胡乱地吃了两口,蹭了一嘴角奶油,冲他伸出手:“陈寂,给我纸。”   陈寂抬起头,看她这样不由得拧了眉:“不是让你慢点吃吗?”   “太饿了嘛。”林招招不在意地拿手抹了抹,见陈寂还不给纸,她舔了舔唇,舌尖滑过唇角,唇是鲜艳欲滴的红色,莫名地让人口干舌燥。   陈寂猛地站了起来。   林招招问:“怎么了?”   陈寂说:“我帮你擦。”   这次他知道用纸擦了,纸张柔软,又是刻意放轻了力道,擦得很仔细。林招招的计谋达成,苦的却还是自己,天知道她给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不让此刻的脸爆红?   陈寂擦得快,末了隔着纸在她脸上点了点:“注意点。吃没吃相,小心找不到男朋友。”   林招招笑了,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得甜意横生,灿烂无邪:“生日快乐啊。二十岁的冷神陈寂。”   陈寂扬了扬下巴:“祝福收下了。我们同龄了。”   限定同龄。   二十岁的陈寂和林招招。   07   后来的某天,林招招突然想起这次生日,她问陈寂当时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给她擦嘴巴,还那么暧昧,害得她以为他要对她动心了。   “是有那么一点动心。”他合上手中的书,拉起她的手,十指交缠,温情又动人。他的唇角勾了勾,开口道:“招招,在那之前,我从来没体会过心动的感觉。像是坐过山车,从顶端跌落,心脏悬上去的时候骤停,空落落的。对我来说,那种感觉太陌生了。”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我是怎么了?我这么酷,不该是这样的。”   “可是,根本控制不住。”   “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陈寂笑了笑,伸出手,指尖碰到她的发梢,渐渐下滑,落在她的脖颈处,惹得她发痒,她咯咯笑着要躲开。他却从后面环住她,将脸埋在她的脖颈间,轻轻蹭了蹭,嗓音略微沙哑:“我那时候还在想,我吃的那块蛋糕不是很甜。”   他想,最甜的那块,肯定在她的嘴巴里。   好想尝一尝有多甜。 第五章 漫天都是小星星   01   临溪医学院的案件在周五彻底结束,尽管拖延到了晚上十点,林招招还是和云汀去吃了烧烤以表庆祝——庆祝案件顺利结束,也庆祝自己的实习期顺利结束。   “缺个打下手的,有什么好庆祝的?”云汀恹恹地开了瓶啤酒,很闷闷不乐地喝了一口,又搓了搓花生米,丢进嘴巴里,“招招,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林招招咬着鸡翅说:“想都别想!”   “好狠心啊,林招招。”云汀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还没说是什么。”   “你又不是没说过。”   “嗯?我说过吗?”   “翻翻聊天记录看看。”   云汀一翻聊天记录,结果还真是,这周他至少在群里说了不下五次,都是一模一样的说辞:招招,你那么聪明,不如直接等到考试月的时候再回去考试怎么样?   林招招也是一模一样的回复:不行。   甚至有次被放出来的陈寂拿到了手机回复了几个省略号,质问他:“用免费劳动力上瘾是不是?趁我不在欺负我们小招宝?”   云汀泪流满面:“天啊,有生之年,我竟然等到了陈寂喊招招小招宝!啊,甜死我了。”   陈寂再次回了几个省略号。   也就是他这次突然出现,让云汀忽然想起可以请个假给陈寂补过生日,于是给郑同打了电话。可能是最近陈寂表现不错,郑同给假给得很爽快。   就是有个问题,陈寂到现在都没来。   八月末的晚风终于带来了几丝凉意,烧烤摊摆在外面,过堂风嗖嗖地吹得炉火愈发旺盛。人声鼎沸,悬挂在门口的电视机正放着晚间新闻,主持人的普通话字正腔圆,混杂在交谈声中,显得人情味十足。   林招招心不在焉地往路口看去:“这里离训练中心也不是很远,训练六点半结束,爬也该爬过来了。陈寂不会不来了吧?”   “他敢?!”云汀倒不怎么担心,仰头喝了口酒,白皙的脸染上红晕,“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他请假,他敢不来!哎——这不来了?”   云汀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身后。   林招招赶紧回头。陈寂正慢吞吞地往这边走过来,见她回头,扬手打了个招呼:“嗨。”   嗨你个头。   林招招工作了一天,刚换下工作服,头发也没洗,穿了身短袖短裤,手里还拎着烤串,要多接地气就有多接地气。   她还顾及形象,赶紧转过头,借着铁盘的反光整理了一下头发。嗯,还是很乱。   陈寂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林招招,我跟你打招呼你回都不回是吗?很好,我记住你了。”   林招招反驳:“我哪有!”   云汀则嫌弃陈寂:“你是不是又去乱逛了?”   陈寂否认得很快:“我没有。”   “那你解释一下手上的东西?”云汀扯了扯陈寂手上的纸袋,“你又买了什么没用的?”   烧烤摊离长河训练中心不是很远,陈寂是走过来的,许是看俩人要加班就走得慢了点,被各种摊位和小店吸引去了注意力。   陈寂用脚勾住椅子往后挪了挪,然后坐下来,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桌子上,说:“干花、山楂卷、套圈套来的闹钟,哦,还有这个,给招招买的。”   云汀扫了眼他手上的东西,好丑一发绳。   云汀觉得丑,林招招却完全不在意,笑眯眯地把发绳接过来。她顺势挽起长发,晃了晃脑袋,发绳上的小星星晃来晃去,她眼睛一弯:“好看。”   云汀吃味:“怎么没给我买东西?”   陈寂抬手捏了捏发绳上的星星,随口回道:“桌上的你随便挑。”他满意地点点头,很自得,“我眼光不错。”   云汀没好气地说:“你最好是!”   陈寂没有放手的打算,左看右看,觉得这缀着星星的发绳太适合林招招了,在白炽灯下闪着淡紫色的光,很梦幻。他想,早知道多买两个了。   林招招抬眼看向他:“放……”   咔嚓。目光交汇时定格,林招招要说的话被这一声明目张胆的快门声压了回去,她呛了口水,咳嗽了两声。再抬起头来时,陈寂已经把云汀的手机抢了过来。   她凑过去看,是张照片。   三十秒之前的她和陈寂。身后是烧烤摊袅袅升起的烟雾,方形的比例正好错过了她拎着烤串的手,她仰起头看陈寂时,发绳上的星星摇晃,陈寂的目光则追着星星过去,神情是寡淡的,目光却是深情的。   云汀喊:“我的糖!敢删就拼命!”   林招招讪讪地道:“陈寂这眼神,看发绳都这么深情。这么舍不得吗?要不要我还给你,你回家了继续看?”   陈寂看了片刻,语气不咸不淡地说:“拍得不错。”   最终,他高抬贵手没删掉照片,把手机还给云汀。   虽然嗑眼神糖太卑微,但毕竟陈寂封闭式训练,和林招招同框的机会不多,云汀寻思着卑微就卑微吧,总比没有好。这么一想,他心情大好,多喝了几杯。   他打了个嗝,往旁边的人身上靠去,喃喃:“醉了。”   “谁让你喝那么多!”林招招连忙扶住他,手才碰到他的衣角,斜里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她。   林招招愣了愣,是陈寂。   陈寂把云汀接过来,面无表情地说:“注意保持距离。”   林招招满脸问号:“他是舅舅啊。”   “也是男人。”陈寂看了她一眼,问,“开车来的?”   林招招讷讷地“嗯”了一声,便见陈寂从善如流地结了账,扶起云汀往外面走去。云汀身材管理不错,年近四十身板依旧结实,不轻也不算重。   把人塞进车里后,陈寂整了整领子,对林招招说:“你坐前面。”   林招招说:“哦。”   表面上淡定,心里却在嘀咕,陈寂这是突然发现她是女生了吗?突然要保持距离是什么操作?她要问点什么吗?   “想什么呢?”陈寂关上车门,侧了侧脸,“安全带。”   林招招还在走神,下意识地看向他,他的话却在耳边转来转去,硬是没听到耳朵里去。   陈寂无奈,侧身过来,修长的手臂绕过她的身子,帮她扣上安全带。顿了顿,没坐回去,反而转过头问她:“那么呆,喝酒了?”   陈寂挡住了大半晦涩不明的灯光,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他的眉眼却清晰无比。   他离她真的太近了。漆黑的瞳孔中映出她此刻的样子,局促不安,无处可逃。她猛地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推开了他。   陈寂猝不及防,一头撞上了车顶。   “我他……”呼之欲出的脏话被强行咽了下去,他吃痛地摸了摸后脑勺。林招招也吓了一跳,连忙探头去看:“你没事吧?”   “没……”陈寂心下一动,谎话张口就来,“疼死了,好像起了个包。”   “啊?”果然,好骗的小兔子上了当,手伸了过来要摸他的后脑勺,陈寂趁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小兔子还在急,“给我看看,疼不疼啊陈寂?”   太好骗了。   陈寂憋着笑,严肃地道:“很疼。你得赔我。”   林招招呆了呆:“赔什么?”   “让我咬一口。”   “啊?”   质疑的话还没说出口,陈寂忽地歪过头,温热的唇贴住她的手腕轻轻咬住。林招招的手猛地一抖,心跳像掉入高速运转的宇宙,顷刻间脱离原有的轨道,在肆意的奔驰中愈演愈烈。她低声喊他:“陈寂……”   林招招很好闻。   是脱离了油烟与尘埃的味道。陈寂走了下神,她刚刚喝果汁了吗?是草莓汁吗?   “陈寂,疼。”林招招又小声地喊他。   陈寂回过神,松开牙关,坐直了身子。   林招招想抽回手,却被他强硬地抓住,他转着她的手腕看了看,看到白皙的手臂上牙印醒目。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长个教训,下次还推不推我了?”   林招招佯怒:“赶紧回家,困了。”   陈寂颔首:“走。”   天色晚了,路上的车子也少,黄灯在十字路口交错闪烁。车里回响着云汀轻微的打呼声,没有人说话。林招招侧着身子看向窗外,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居然下雨了,雨丝打在车窗上,划过一道道水痕。   林招招说:“下雨了。”   她听见陈寂“嗯”了一声,低低的,听不出感情,却在细雨迷蒙的晚上显得温柔。她无声地笑了笑,说:“我看到亚锦赛的名单了,但说的是暂定,透露一下你报了什么呗?”   “尽燃不在,我只报了男团和男单。”   “会累吗?”   “顾队报了男团、男单、男双和混双,我这点哪算累。”   “你怎么不打混双?”林招招问。   “我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女生打配合打不好。”方向盘打转,车轮在湿漉漉的马路上驶过,他补充,“可能换你就可以了。”   林招招吐槽:“我才不打乒乓球。”   陈寂笑:“好,不打。”   林招招是真的困了,头不停地点着,偶尔磕在车窗上,又吃痛地清醒了过来。她听到陈寂在笑她,不由得哼了一声:“再笑把你扔下车。”   笑声止住,陈寂问:“比赛时间是九月中旬,来看吗?”   林招招愣了愣,说:“去啊。”   她摩挲着手臂上的牙印,仿佛还残存着他唇齿间的炽热。她心底一片滚烫,又觉得可惜,印记不深,应该过不了夜。   早知道就晚点喊他了。   咬得深一点,她睹物思人的时间也能多一点。   02   林招招的实习结束后,距离开学还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她跟几个一起实习的同学把实习报告总结了一番,包括各个知识点和工作细节,整理完毕后便打包发到了班级群里。   同学A:我目瞪狗呆,这么多?!   同学B:干货满满啊,学霸们辛苦了!   同学C:你们还真的整理了?我哭了,整理这些得多累啊。   同学D:别,我只是把我的实习报告和乱七八糟的心得直接发给招招了,具体的都是她弄的,辛苦的是她。   同学F:我也是,实习累死了,谁想管你们死活?   同学A: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同学C:招,别说了,下载了这个,今晚我就是你的人。   林招招:可以,但没必要。   同学C:你拒绝我?   同学A:还不明显吗?招招她爱的是我!   同学C:招招,你说,我们全班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同学A:喀喀。   同学C:别忘了之前你去找陈寂都是我帮你翻墙的。   同学D:好好回答。   林招招:必须选一个吗?   全体齐刷刷回复:必须。   林招招:那我一起跳下去好啦,免得到时候救了一个死了一群,影响多不好!   同学们:我竟无法反驳。   林招招哈哈大笑。   班级群里莫名其妙地开始表情包大赛,林招招库存丰富,侥幸获胜。她发了个得意的表情:承让了!   同学:呵呵!这该死的获胜欲!   “幼稚!”林招招笑着嘀咕了一句,完全忘了这场比赛是自己先挑起来的。   她放下手机,把放在茶几上的西瓜抱在怀里,从最中间开始吃起,喊道:“妈!我要看比赛了,你要一起吗?”   “来了来了。”下楼声匆匆,林母在一分钟中内坐定,问,“看哪场看哪场?”   “力克俄罗斯大魔王拿冠军那场决赛?”   “都看三十六遍了啊。”   “那看0比3落后连扳四局那场?”   “第二十九遍。”   “那看哪场呀?”林招招拿着遥控器随意地按着。   林母原本是不懂乒乓球的,后来跟林招招去看了几场比赛,被陈寂和周尽燃的技术圈得死死的,闲着没事就会看两人的比赛。林招招怀疑她马上就要变成他俩的CP粉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林招招忍不住打了个战,不行,这绝对不行。   林母还在思考:“陈寂的看得多了,看我们小尽燃的单人比赛吧,就第一次拿国际比赛冠军那场,我只看过一遍。”   看周尽燃单人啊。   林招招兴味索然,又不好反驳,很是不情愿地把那场比赛找了出来。   周尽燃第一次拿国际比赛的冠军得是五年前了,全损画质,放在大屏上满屏马赛克。小小的球在球拍之间轮转,周尽燃的球打得很猛,把对方压制得死死的。   解说的声音倒是清晰。   “周尽燃的状态不错,看来郑指导敲打得很到位。”   “郑同一退役就去当教练了,听说头一个月就带着全队下乡改造。”   “郑指导也是个传奇。哟,好球!”   “这球拉得不错,昨天的男子双打,陈寂也是凭借一个侧身拉球精准地把握了赛点,拿下了冠军。作为陈寂的搭档,合称为‘长河双子星’的周尽燃也凭着高超的技术拿下了首局,目前比分1:0。”   “咦,陈寂也来到了现场。”   陈寂?正漫不经心吃着西瓜的林招招手猛地一顿,马上抬起头。解说让导播把镜头推进一点,镜头切过去,画质也总算清晰了些。   五年前的公开赛,陈寂剪了利落的短发,穿着一身红色的比赛服,少年意气藏也藏不住。他给周尽燃递了瓶水,旁边的郑同说了句什么,两个人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周尽燃拿毛巾擦了擦脸。解说说:“陈寂没报单打,江竭止步半决赛,只看周尽燃了。看来他对这场比赛也很重视。”   “连陈寂都过来给他加油了,看来两人的感情很好。”   “感情真好啊。”林母感慨,“我记得这次陈寂没报男子单打吧?难道就是为了给周尽燃让位的?”   “才不是。”   “嗯?”   林招招吃了口西瓜,清爽的甜意在唇齿间蔓延。她说:“陈寂才不会那么做,就算他真的想这样,周尽燃也不会同意的。”   林母坐直身子,说:“你跟陈寂玩得好,你说他怎么没报男子单打,失恋了?”   “他那时候才十五岁!上哪失恋去!”林招招说,“一般这种比赛不都是先队内选拔吗?队内选拔那天陈寂的妈妈回来了,他就没去。”   林母愣了愣,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上一辈的事情妈妈比她知道得清楚,林招招也就点到为止,继续看比赛了。陈寂虽然在场外,但镜头偶尔也能扫过,她照样能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最后,周尽燃赢得比赛,陈寂站起来鼓掌,一副面无表情,冷淡自矜的样子。林招招想,得找个机会把周尽燃的比赛都看完,说不定哪场就能捕捉到陈寂。   她这么想着,给周尽燃发了个表情包:燃哥,刚看了你一场比赛,打得真好。   周尽燃:你看的不是我单人的吧?是男子双打?   林招招:就是你单人的!我妈是你的球迷,想哪天把你请来家里吃顿饭。对了,在非洲还顺利吗?   周尽燃:这边高手挺多。可惜马上就回去了。   林招招:等你回来一起吃火锅。   周尽燃由于行程的原因没参加亚锦赛,所以相对来说轻松一点,回国后只需要进行日常训练。跟他约好了时间,林招招又碰运气似的找了几场周尽燃的单人比赛看。幸运的是,连着几场陈寂都在场。   看着看着,她不由得嘀咕,他俩感情这么好哦?   要不是她是陈寂的女友粉,这对CP她都有点想站了。她赶紧甩掉这危险的想法,专注地看比赛,又冷不丁地想到,陈寂生日那天她给时映发了消息,时映晚上回了她,两人就闲聊了两句。   看她那样子,应该是没碰到周尽燃吧?   也是,非洲这么大,两人这都能遇到肯定是天定的缘分了。   第二天,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第二训练馆。   乒乓球不断落地,散落在暗红色的塑胶地面上咚咚作响。一双黑色运动鞋踏进来,脚尖抵住乒乓球,紧接着鞋的主人弯腰,长指微微曲起,拾起其中一颗,在掌心掂量着。   球台边上有人招呼:“陈寂来了?”   陈寂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说:“吴队去非洲交流学习之前让我有空来监督你们一下。”   “嗯?你监督了吗?”   “我忘了。”陈寂坦然地说。他吹了吹球拍,又说,“但他明天就到临溪了。”   “所以?”   “所以不如现在开始吧。一对一,谁先来?”   二队的人集体沉默,又像是突然有什么事般集体顾左右而言他。最后终于推出来一个代表:“冷神,你看,这马上到晚饭时间了,咱就……”   “速战速决。”陈寂说。   二队的队长和副队都被派去了非洲,队长吴浩出发之前拜托陈寂,让他好好监督二队的队员。陈寂原本是拒绝的,他嫌麻烦:“顾队还在,你去找他。”   吴浩说:“顾队的事太多了,我怕他忙不过来。”   “你还挺贴心。”陈寂说。他一不是领导,二不是二队的人,拿什么资格去监督人家?   最后被吴浩磨得没了办法,他只好应了下来。但他也没多上心,至多看看签到情况,在吴浩回来之前评估一下队员的心理和训练状态。   想到这里,陈寂见还没人说话,拿乒乓球拍轻轻敲了敲台面,问:“谁先来?”   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再不情愿也得上了。二队也不是怕事的,多的是想跟陈寂打一场的人,很快便排兵布阵好。   六个人轮番上阵,一局定胜负。速战速决的战术。   陈寂从头站到尾,指导赛打得漫不经心。赢了五场后,他扫了一眼围观的人,问:“你们不急着吃饭了?”   他不提醒还好,一提醒众人立刻就觉得饿了,寻思着最后一场也没什么好看的,互相推搡着就走了。夜色笼罩着长河训练中心,溽暑的晚夏傍晚风也清爽,有的队员已经吃完了饭,相约在操场上散步。   训练场馆里的灯只开了一半,陈寂靠在球台上,大片大片的晚霞铺成绚丽夺目的色彩开在他身后,添了几分温柔。   “冷神,少女杀手。”球台另一边有人笑着调侃。   陈寂瞥了他一眼,说:“少女杀手到现在都没有女朋友,不如江竭前辈。”   江竭笑骂:“你硌硬我是不是?”   陈寂问:“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在最后吗?”   江竭毫不相让:“因为你没资格跟我打指导赛?”   “我有没有资格你心里清楚。”陈寂语气平淡,“我是想来问你,如果吴队问起你隔三岔五就溜出去跟女朋友约会,你希望我怎么说?”   江竭的脸色微微一变。   陈寂慢条斯理地弯下腰,乒乓球在掌心定住。   发球,干脆利落的一板。   江竭接球迅速,仓促下的几板渐渐变得有规律起来。江竭边打边说:“你可以如实说。就像我当年对你一样。”   陈寂说:“你当年对我确实挺如实的。”   江竭面无表情。   陈寂和江竭曾经玩得很好,高中那次去冬城打商业表演赛就是江竭牵线的。但陈寂怎么也没想到,他前脚刚打完,后脚江竭就告诉了郑同,并且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   以郑同的脾气,如果陈寂没扛过魔鬼训练,被退回省队永不录用不是没可能。江竭居心何在不言而喻。只是这件事本就是陈寂有错在先,是他先落入了别人的圈套,要怪只能怪自己。   后来陈寂被调到一队,跟江竭自然而然地就疏远了。   4:0。   “你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天?这些年处处压我一头还不够,还要我跟你当年一样被退回省队?”江竭一甩球拍,削球的角度刁钻,直直地朝陈寂打来。   陈寂轻巧地接过:“压你一头?”   5:0。   江竭说:“我们俩在赛场上遇见五次,你次次打我4:0,是想炫耀什么?你们一队厉害?还是我永远都别想赢你?”   “你记得这么清楚?”陈寂扬眉,“嗯,那确实是压你一头了。”   6:0。   陈寂心理素质好,又是以指导的身份打,所以打得气定神闲,拉球拉得稳。反倒是江竭越急着想赢,章法越乱,球削得乱七八糟,两三次打在球网上。他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地往下落,顺着睫毛滴下来,模糊了视线。   江竭抹了把汗。   是了,他和陈寂在男子单打的决赛相遇过五次。一般这种比赛,队内所有人的心态都比较放松,觉得不管是谁赢,反正冠军是自家的就成。所以这场比赛,就是两人的比赛。   赢想赢得漂亮,输不能输得太惨。   而在他们两个人的比赛中,陈寂赢得很漂亮,江竭输得很惨。为此郑同还骂过陈寂,说他不懂得见好就收,不懂做事留一线。   陈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下次依旧打得迅猛,压得江竭毫无还手之力。   譬如现在。   10:1。   小小的乒乓球圆滚滚的,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再次飞了过去,然后被江竭反手打在了球网上。   11:1。   一局结束。陈寂放下球拍,拿起毛巾擦着汗往门口走去,说:“当年是我眼拙轻信你,没看清你的居心叵测,我是自责,但不代表我不记仇。”   “你以为我在私底下不能为难你吗?但我不会。我只会在赛场上为难你。”陈寂站定,回头看向江竭。   门外的天已经彻底沉了下来,他站在灯光与黑暗交织的灰色地带,身形挺拔。末了,他笑了笑,带着属于二十岁陈寂的意气风发:“当然,赛场上的为难不叫为难,那叫赢。”   耍酷完毕。陈寂走出场馆,看了眼时间,嘀咕道:“这个点还能打上电话吗?”   03   训练中心在封闭式训练期间,每周有一次打电话的时间,有人打给女友,有人打给家人。而陈寂给云汀打了两次没接通后,后面就果断选择了林招招。   周一晚上八点,他慢悠悠地晃到了传达室,传达室的大爷喊他:“陈寂,又给你小女朋友打电话啊?”   “是好朋友。”陈寂纠正,转身进了电话亭。   他往电话机里投了一枚硬币,想了想,又投了一枚。毕竟林招招很能说,说到一半电话断了又该说他抠门了。   嘟……嘟……绵长的忙音在耳边回响,陈寂靠在玻璃窗上等待。   他今天训练一结束就去了二训练馆,连打六场指导赛早就累了,眼下全靠一口气吊着。   很快,电话被接起:“陈寂?”   “嗯。”陈寂没动,话筒贴在耳边,右手的球拍不得闲地在玻璃上轻轻划过。他问,“在忙吗?”   “没,我好闲。”   “不是会看比赛吗?”   “那也不能一直看啊!再说了……”林招招似乎在走路,光着脚丫在木地板上走得飞快,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陈寂问:“再说了?”   林招招坐到柔软的床上,顺势躺倒,说:“再说了,是我妈想看你们的比赛,我就跟着看看,她周一要上班,我一个人看也没什么意思。”   “哦。”   “不过也闲不了几天了,不是要开学了吗?我还要当新生的带班学姐。”   “等我考上大学,你来当我的带班学姐吗?”   “先叫声学姐听听?”   “拉倒吧你。”陈寂嗤笑,“我又不考医学院,怎么也轮不到当你的学弟。”   林招招见没骗到他,扯了扯嘴角。当然,她也没失落多长时间,就兴致勃勃地说起其他事情来了。   就着微弱的星光,陈寂听得漫不经心,时不时应一声,以此告诉她自己还在听。等她说完,他才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讲了。   林招招听得直惊叹:“超酷啊,陈寂。”   陈寂谦虚道:“一般般。”   “什么一般般,就是天下第一帅!”   陈寂无声地笑了,露出浅浅的梨涡:“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我没有!”林招招抗议,过了一会儿了,又问道,“时间到了没?”   陈寂说:“嗯。”   林招招看了眼通话时间,瞪大眼睛:“十五分钟了?”   “嗯。”   “你还嗯?不是超五分钟罚跑一圈?”   “十六分钟了,再说四分钟,凑足两圈。”   “……”林招招的气焰低了下来,小声开了口,“陈寂,你这么能跑啊?”   “跟你比还是差了点。”陈寂笑道。   林招招曾在初中的运动会中英勇斩获长跑冠军的奖项,吹了好几年。她赧然:“那你是不错啦,我为你加油。”   “只是加油?”陈寂推开玻璃门,让风吹进来,惫懒的声音在风中回荡,“我加训两圈,喂着蚊子,就听你说句加油?”   林招招纳闷:“那你想听什么?”   陈寂微微一笑,现学现用:“叫声哥哥听听?”   那头沉默两秒,“啪”的一声,林招招挂断了他的电话。陈寂愣了两秒,不可思议地把话筒放在眼前看了看,又放在耳边听了听。   没听错,是忙音。   不得了了,小姑娘长大了,居然敢挂他电话?陈寂被气笑了,他把话筒放回去,折回传达室。   传达室大爷乐呵呵地说:“超时八分钟,两圈。”   陈寂更气了!   陈寂被罚跑时,林招招也在床上辗转反侧着。陈寂说的话在她耳边不断回荡,荡来荡去,荡到心底,心跳又开始加速。   “啊——”林招招翻了个身,捂住脸,“陈寂也太会撩人了吧?”   虽然撩者无意,她这个听者却有心。她想,如果再不挂电话,她那颗扑通扑通的心就要不矜持地跳出来给陈寂看到,不停地叫嚣着喜欢了。那得多丢人?   绝对不能丢人。林招招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渐渐陷入深睡。   结果,她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吵醒了。她呆了呆,看着天花板,一时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手机就在枕边,振动和铃声齐作。   她睡得太早,免打扰模式还没自动开启,谁都能打过来。林招招闭了闭眼,把手机摸出来,眯起眼睛看屏幕。   “时映。”   “来自江北省临溪市。”   时映怎么会突然给她打电话?林招招把手机放在耳边:“喂?时映。”   时映像是在走路,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响声,急促又茫然。林招招见时映没说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登时就清醒了。她坐起来,问道:“时映?你在哪儿?”   时映停下脚步,语气略有懊恼:“招招,你家是平遥巷16号吗?”   “不是啊,16号是陈寂家,我家是15号。”   “好。”   “你那里是白天吧?是要给我寄特产?”林招招见她没别的事,放松下来,笑着问,“不过非洲有什么特产啊?”   “招招,给我开门。”   “啥?”   林招招怀疑自己听错了,时映很快就又重复了一遍,确定她不是听错了。   她,时映,现在就在平遥巷15号,林招招家门口。   三秒钟后,林招招跑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打开门。巷子里的路灯是暖黄色的,打在烟灰色的墙上,反射着暧昧的光。   时映靠着墙,身侧立了个小箱子,指尖夹了支烟。她熟练地抽了一口,烟雾升起,将她整张脸都藏在其中,厌世的神情极冷淡。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眼,对林招招笑了笑:“嗨,招招。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没见了,但时映也没怎么变,一贯的潇洒恣意,连抽烟的牌子也没变。林招招把她接回家,婉拒了来一支的邀请,说:“你又忘啦,我一碰烟就过敏。”   “对哦。”时映收了烟,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说,“招招,你肯定要问我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对不对?”   林招招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要是不想说也可以,很晚了,先洗洗睡觉?”   时映笑道:“好。”   林招招的房间里就有浴室,时映脱了衣服就进去了。她瘦了点,也黑了点,刚刚林招招随意一瞥,发现她身上还有各种疤痕。非洲一定很苦吧?林招招在心里叹了口气。   时映要去非洲找她喜欢的那个人时,林招招是反对的。   那时候时映坐在床上涂着指甲油,红色的,一寸寸涂得仔细。听她絮叨完,时映说:“招招,你没有喜欢过人,你不懂。不懂这世上的飞蛾扑火,姿态不重要,是扑过去、爬过去,还是走过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团火还在燃烧。”   只要那火还在燃烧,飞蛾就有千百种理由义无反顾。   林招招太懂了,但是这毕竟是时映自己的事,她作为朋友可以提意见,却不能代替时映做决定。   时映洗澡洗了很久,林招招躺在床上边刷微博边等她。等她出来后,林招招才关了灯。   房间陷入黑暗,一片沉寂。林招招轻轻地拍了拍时映的肩膀,说:“晚安。”   “招招。”   “嗯?”   “你怎么还这么乖啊?招招,你不问我了吗?你再问一遍我就说了。”时映侧过身,指尖用力,攥住了林招招的睡衣,“你不问我都不好意思开口。”   林招招无奈地笑了笑,依她,问:“怎么回来了?”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就在林招招以为时映不会回答时,她忽然开口:“我是被宋行水赶回来的。”   宋行水,就是时映喜欢的那个人。宋行水作为临溪医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一毕业就投入到了无国界医生的行列,曾主持研发出预防肆虐在热带雨林的病毒的艾热登疫苗,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中坚力量。   之前宋行水回临溪医学院做演讲,时映去看了。也是一见钟情,也是轰轰烈烈地追求,也是没有结果。   时映小声说:“那天我们去了一个小村子,村子里的情况很惨,我们立刻开展救援,忙了一天一夜后,宋行水把我叫走了。他说:‘时映,这边的药量不够,李医生会去洛肯基首都一趟,你跟他一起去。’”   “我本来以为我也是去采购药材的,还不乐意去,宋行水就火了。”   时映没见宋行水发过火,他一直是温温柔柔的,从来都不紧不慢。这是第一次,宋行水指着出去的路冲她吼:“时映,你给我滚回国!你来这里的目的从来都不单纯,有什么资格待在这里?”   “我被他吼蒙了,我没见过这样的他,在茫然的时候,他已经帮我收拾好了行李。我哭着不肯走,我怎么能走?是,我来的目的不单纯,我不是为了治病救人,我是为了他。我一点也不高尚,可是,可是他都快心动了,我怎么舍得走?”   “我哭着问他,问他怎么舍得?他没说话,转身就进了隔离区。”   “然后呢?”   “我跟李医生去了洛肯基的首都,心想反正我最近也要回国办事,大不了办完再回去就是了。不过,人生就是这样,永远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我到了机场才知道,那是架军用飞机,是宋行水认识的上面的人,硬把我塞进去的。你猜这架飞机是用来干什么的?”   “什么?”   “送来非交流学习的乒乓球队员。”   林招招瞬间明了,时映被遣送回国,撞上了荣光回国的周尽燃。以时映的性子,在这样的狼狈下遇到了曾经拒绝的人,肯定会觉得没面子。   倒也好,肯定冲淡了些伤心的心情。   林招招侧过身,问:“你见到周尽燃了?”   “真丢人。”一想到这件事,时映还有点愤愤,语气中的伤心减退了不少,换作咬牙切齿,“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喜欢看我丢人是几个意思?”   “到底发生什么了?”林招招好奇。   按陈寂说的,周尽燃明明还爱惨了时映,怎么可能喜欢看她丢人?   04   据时映回忆,她是在登上飞机第十个小时才发现周尽燃的。   彼时飞机已经进入了平稳飞行时间,有条不紊地朝东方飞去。她昏昏欲睡了八九个小时后,终于被饿醒了。整个机舱都很安静,同行的人都陷入了睡眠,她坐在最前排,暂且打扰不到任何人。   缓了一会儿,时映打开遮光板,窗外是沉沉黑夜,星子一颗颗闪着微弱的光芒。   “小姐,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空姐走过来,俯下身问她。   时映说:“来点吃的。”   空姐笑笑:“好的,请稍等。”   等空姐走后,时映才反应过来,她醒过来之后虽然饿了,但一直在看星星,没有叫空姐来,谁帮她叫的?   她环视一圈,发现隔着条走廊靠窗坐了个人。那人正就着阅读灯在翻报纸,模糊的光影里看不清轮廓。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随手拿起一边的红酒朝她这边遥遥一举,白色的西装衬衫上宝蓝袖扣非常醒目。   她久在非洲雨林,见惯了狼狈不堪和痛苦呻吟,猛地回到文明世界见到这样体面的人还有点不适,扬声说了句“谢谢”便静待空姐端来饭。   很普通的鸡肉饭,很良心地摆满了整个饭盒,甚至还有水果沙拉。她饿得狠了,也不管什么淑女形象,吃得很急。以至于旁边递来杯子时,连想都没想接过来就一饮而尽。   没想到是果汁。   芒果汁。   有点酸,但细品又带了点甜。   时映愣了愣,回过头,隔着走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她的身边。没了昏暗灯光的掩护,他的模样无可遁形——是周尽燃。   很奇怪,那一瞬间时映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她多久没见周尽燃了?   半年?一年?   哦,是一年半。   他好像变了模样。从前她见他时,他总是穿着身运动服,无论何时何地都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偶尔会很聒噪,说起话来像开了小喇叭,叭叭叭个不停,笑容也总是灿烂的。现在他换上了笔挺的西装,眉宇间也比往常成熟多了。   嗯,还挺帅的。   不对!时映回过神来,现在是怀念过去的时候吗?如果她没看错的话,眼前这位成熟的周尽燃,眼中多了几分促狭。   时映暗想,这肯定是在嘲笑她。   他难道知道她是被遣送回国的?时映立刻警惕起来,往旁边靠了靠,跟周尽燃保持距离,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等周尽燃先开口。   果然,周尽燃先沉不住气了,问:“不谢谢我吗?”   “多谢。”时映从善如流,“多亏了你还记得我喜欢喝芒果汁。”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周尽燃脸色微微一变。他看了她一眼,问:“当无国界医生很辛苦吧?多久没好好吃一顿饭了?”   “还好,为医学事业献身,应该的。”   “那怎么回国了?”   好,一招致命。时映在心里咬牙,表面上却十分淡定。她喝了口芒果汁,说:“有点事要回临溪办。”   “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是什么事吗?”   “都冒昧了,就别问了。”   “时映!”   周尽燃终于没了刚开始的气定神闲,他抬高声音,又猛然想起机上的人都在睡觉,这才压低声音:“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给我强装什么?当年你千里迢迢去找你那位宋学长,我没有拦你……”   “是拦了,没拦住。”时映轻描淡写。   周尽燃气结:“是,我没拦住。你一心往这里扑,我能拦得住才怪!结果呢,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吃不好,睡不好,瘦得像个竹竿?”   别人不说还好,一说她就觉得内心酸涩。时映不想被他怜悯,勉强把眼泪憋回去,扯开一抹嘲讽的笑:“怎么?我们世界冠军心疼了?”   “我心疼个屁!”   “咝——”她托着下巴回忆,“当初是谁拿着个大喇叭广而告之,说看上我是瞎了眼,要是还喜欢我就从此没朋友的?”   “你少自作多情了!”周尽燃像是想到了什么,平复了一下心情,语气重新变得慢条斯理起来,“你那么久没回临溪,肯定没地方住吧?要我友情提供吗?”   “不用。”时映脑子一抽,说,“行水把他家钥匙给我了。”   就这一句话,让时映在十二个小时后后悔莫及,现在想起来还想一头撞死在林招招的身上。她捂着脸,说:“周尽燃这个人,好像是想把我的笑话看到底,非说临溪最近不太平,要开车把我送过去。”   她哪有宋行水家的钥匙?她甚至连宋行水住在哪里都不知道,随便报了个小区名字,等周尽燃走了才开始茫然。   “还好我有你的手机号,那个小区离你家也不远。”时映总结,“招招,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欠周尽燃的?我人生最丢脸的时刻被他看到了,万一他再知道我是被遣送回来的……”时映越想越生气,坐起来,“你说我要不要杀他灭口?”   “杀人是犯法的。”林招招也坐了起来,好笑地拉了拉她的袖子,说,“而且尽燃不会说出去啦!”   “但他会嘲笑我啊!”时映抱着膝盖,终于有点恹恹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全天下的人看我笑话都可以,就是不想让他看我笑话。”   林招招想,可能情况跟时映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她觉得全天下人都可能会笑话时映,唯独周尽燃不会。   跟时映聊到深夜,林招招一晚上做了好几个乱七八糟的梦。印象最深的,还是一直缠着她的那个梦,那个被陈寂撞破她喜欢他的梦。   不同于往日的温情,这次梦里的陈寂无比冷静。   她的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在他沉默的目光下溃不成军。恍惚中,她听见陈寂说:“招招,不许喜欢我。”   是他一贯冷淡却又温柔的语气,命令着她。   她更委屈了,想质问陈寂,如果她能控制自己的喜欢的话,绝对不会喜欢他,可这不是控制不住吗?他凭什么这么咄咄逼人地要求她不喜欢他?   可她根本质问不出口,只是小声而固执地重复:“我会尽力的。”   她会尽力的,尽力地再把喜欢藏得深一点,不让陈寂知道,不给他命令她的机会。   她像个小偷,偷了一份年少时的喜欢,躲躲藏藏地不肯示人,只有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才肯将之拿出来仔细地品味。   她好惨啊。林招招忍不住委屈起来,委屈就算了还哭不出来。   她正憋得难受,闹钟忽地响起,把她从梦中拽了起来。   时映已经不在房间里了,留了个字条说去找房子,等找到房子就搬出去,让她别担心。   她都快一年半没回来了,人生地不熟的,上哪找房子去?林招招急了,连忙给时映打电话,却没有人接。她正懊恼的时候,手机铃声乍响。   是周尽燃。   林招招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喂?”   周尽燃的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她醒了吗?”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林招招愣了一下,回忆了一下昨晚时映说的话——周尽燃把她送到所谓的宋行水的小区就走了。   按理说,周尽燃不该知道时映在她这里。   林招招半分钟没说话,周尽燃已经猜到她在想什么了,问:“时映不在你旁边吧?”   “不在。”   “不在就好。”周尽燃咬牙切齿,“她以为我还是之前的周尽燃吗?说什么宋行水的钥匙给她了,宋行水根本不住那个小区好吗!”   “呃,你怎么知道?”   “知己知彼,一般性战略。”周尽然把私下调查说得清新脱俗,“我不清楚她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但这不重要。我说话带刺,跟她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所以只能问你了。”   “你问吧。”   “她……”周尽燃捏了捏眉心,终于还是放软了语气,“她昨晚睡得好不好啊?”   他太久没见她了,攒了好多好多问题想问她,想问她非洲是不是很苦?想问她为什么瘦了?想问她是不是还喜欢宋行水?   可这些问题,在她睡没睡好这件事面前,又没那么重要了。   林招招说:“睡得挺好的。但是……”   “什么?”周尽燃紧张起来。   “她出去找房子了。”   “哦。”   “我以为你下一秒要说帮她租房子。”   周尽燃失笑:“是不是言情小说的男主都会这么说?正好一套闲置的房子没人住,要给女主住,而且还怕女主不愿意住,托了别人介绍给女主?”   “你没少看言情小说嘛!”   “那就按这个流程走吧,招招,拜托你了。”   林招招的头顶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她连迟缓的“啊”都没说出来,后面的情节就被周尽燃补充完了:“没办法,我确实在市中心有套闲置的房子,但是租金有点贵,别说是我给她租的。”   “为显示我的诚意,给你一个好处。”   林招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说:“就算不给好处我也会帮你啦,毕竟也是为了时映好。”   “你不问问我的好处是什么吗?”   “什么?”   “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一日游。”   林招招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你肯定听过一句话,有便宜不占……”   “王八蛋。”   “嗯,成交。”   05   如果放在以往,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一日游根本打动不了林招招。可现在是特殊时期,亚锦赛来临之际,封闭式训练没有结束,任谁都进不去那扇大门。   林招招在午饭前打通了时映的电话,花了点工夫劝她把周尽燃的房子租了。周尽燃的这套房子确实挺久没住人了,但时常有家政过来打扫,收拾起来也很快。等把时映的东西安放好,也不过才下午两三点。   两人又去吃了火锅,吃完火锅时映实在没了精力,她时差没倒回来就连续奔波,现在一切顺利,困意说来就来。   林招招等她睡下了才走。周尽燃的车停在楼下,五六点的太阳灼热,她连忙钻了进去。车里冷气很足,热汗瞬间凉透,贴着薄薄的衣衫,还是有点难受。林招招往后靠了靠,说:“睡着了。”   周尽燃松了口气,这才打转方向盘,轻车熟路地往门口驶去。   林招招不敢多吹冷风,将风口往上打了打,说:“有个问题,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是我还是想问。”   “我还喜欢不喜欢时映?”   “嗯。”   “我不知道。”周尽燃自嘲般地笑了笑,握紧方向盘,声音低了下来,“当喜欢变成爱的时候,混杂了太多的东西,早就脱离了我的掌控。所以我也不知道。”   林招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真羡慕你啊。”周尽燃感慨。   林招招问:“羡慕我什么?”   “暗恋啊,暗恋是喜欢一个人最稳妥的方式了吧?”趁着等红灯,周尽燃侧过脸看她,一脸艳羡,“不用承担被拒绝的痛苦,自己给自己找糖吃,自得其乐,挺好的。”   林招招愣了一会儿,反驳他:“好你个头!”   临溪的秋日来得很慢,才降温了没几天又开始回温,八月底傍晚的风还是热的,打不散白日里的闷热。也正是如此,天际边的云才烧得更美,是浅紫色的,掺杂了淡淡的红,一层叠一层,如同烧起来的星海般,在楼宇间一点点沉下去。   车子缓慢地驶进训练中心,自动门在车后无声地再次关上。   林招招问:“就这么进来了?”   “嗯?不然呢?”周尽燃放慢车速往操场的方向开去,说,“你以为我要带你进来,是爬墙?”   林招招说:“对啊。”   周尽燃笑着说:“怎么可能?我好歹也是副队好吗!带个人进来还要爬墙也只有某些人能干得出来!”   林招招说:“我怀疑你在内涵陈寂,而且证据十足。”   “你要是敢告诉他,我现在就把你送走。”   “别!”林招招讨好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又慎重思考,“你说陈寂什么时候能当上队长?”   周尽燃说:“郑指导说的,他性子太冷,不跟人亲近,不太适合当队长。”   “也是哦。”林招招说,“冷神嘛。”   “冷神在你面前可不冷。”   “嗯?”   “你自己没发现吗?”周尽燃绕过步行道,把车子停到离操场不远的空地上,说,“每次陈寂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都会笑,那小梨涡,啧啧啧,厉害了。”   林招招坚决不嗑自己的假糖,直面现实:“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跟他认识太久了,他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他在我面前根本装不了酷。”   “哦。”周尽燃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是因为陈寂太完美了才喜欢他,果然跟那些网上的小迷妹不一样!是真爱!”   是因为太完美吗?   不,恰恰是因为陈寂不完美,她才喜欢。她喜欢的是不完美、会笑、会生气、会怼人的陈寂。   哪怕他在她面前装不了酷,她还是觉得他很酷。   周尽燃按了个按钮,车窗玻璃徐徐下降,天色顿时清晰起来,薄暮悠长,荡来的风中有青草翻开泥土的味道,欣欣向荣的样子不似早秋。林招招侧脸朝窗外看去,暗红色的塑胶跑道上,一双双球鞋跑过。   兵荒马乱,步履匆匆,气喘吁吁。   便是在这样的喧嚷中,她看到了陈寂。   陈寂原先跑得不快,许是最后一圈了,他渐渐加速,汗水打湿了运动服,肆意地在空气中挥洒。在他踏过终点线的瞬间,哨声响起。   “可以啊,陈寂,这次居然过了!”   “你当那些跑是白罚了吗?”   “陈寂,去吃饭吗?”顾则喊了一声。   陈寂站着缓了一会儿,说:“你们先走,别管我。”   “你看他,天天单独行动,要不是我,估计都没朋友!”周尽燃吐槽,他视力好,哪怕比林招招离得远,也比她看得清楚。他纳闷:“招招,你跟陈寂都那么熟了,也那么了解他,你又是哪个瞬间醍醐灌顶认为自己喜欢他了?”   他是真的纳闷,林招招的心思却不在他身上,他顺着林招招的视线望过去,嚯,陈寂这架势,摆明了不想让人移开目光。   空无一人的操场,长风拂过,陈寂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撩起衣服的下摆擦了擦脸上的汗。衣摆是随意撩起来的,坚实的腹肌在晦暗的天色中若隐若现,却又分明清晰撩人。   他抬眼,撞上了林招招的目光。   林招招把手放在车窗上,下巴放在手上,没躲开他的视线,扬起另一只手跟他打招呼:“嗨!”   陈寂微微眯起眼睛,困惑与不解一闪而过。片刻后,他放下衣摆,抬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但仗着腿长,很快就站在了车前。林招招没急着下车,只是坐在那里笑意满满地看着他。   她昨天刚挂了他的电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就不信陈寂会赶她走。   果然,陈寂被她笑得没了脾气。他身体前倾,手扶住车顶,歪过头看她,又看了眼驾驶座的周尽燃,抬了抬下巴:“从哪冒出来的?”   林招招说:“我送周尽燃回来的。”   “嗯?”陈寂一脸不解,“你们俩关系这么好?”   周尽燃连忙撇清:“也就一般般啦!那什么,车留给你们,你们聊,我先撤了。”临下车前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拽了拽林招招,在她耳边小声说,“时映的事,请你选择性告诉陈寂。”   林招招用眼神表达疑惑:“怎么选择?”   “给我点面子。”周尽燃一脸任重道远,“你知道我当时放弃追时映的时候发过什么毒誓吗?”   “喂——”陈寂不耐烦地敲了敲车窗,“别太过分。在我面前交头接耳,是当我不存在了吗?周尽燃,你还不撤?”   “马上,马上给冷神让位。”周尽燃拍了拍林招招的肩膀,沉重地点点头,转身下了车。   陈寂说:“戏真多。”   林招招问:“你要上车吗?”   “先不急。”陈寂换了个姿势站着,手掌扶着车顶稍稍用力,审视着她,“说,你跟周尽燃有什么秘密?”   林招招说:“没有啦!是时映回来了。”   陈寂眉头一皱:“她怎么回来了?”   “就有点事回来办。”   “待多久?”   “待……”林招招的声音顿住,嗯?这发展不太对啊,陈寂怎么对时映这么关注?这合理吗?她瞬间警惕:“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陈寂说:“周尽燃知道她回来了?”   林招招说:“知道啊。”   “他俩见面了?”   “嗯。”   “行,周尽燃真行。”   “有问题。”林招招举手。   陈寂说:“问。”   林招招问:“你这是吃周尽燃的醋,还是吃时映的醋?”   “吃什么醋?”陈寂眉头皱得更紧了,又恍然她想到哪里去了,瞪她,“你乱想什么?时映刚拒绝他那会儿,科威特乒乓球公开赛他全程心不在焉,我差点被他坑死。要是再来一回,我就要动手了。”   林招招赶紧按住他:“冷神息怒。”顿了顿,她又说,“通过我的观察,我觉得周尽燃就算还喜欢时映,也不太可能追了。”   陈寂问:“真的?”   “信我。”林招招问,“对了,他之前放弃追时映的时候发了什么毒誓来着?”   陈寂说:“如果还喜欢时映就没朋友。”   闻言,林招招沉默了。   她觉得陈寂和周尽燃的友情可能不保。   无尽的黄昏最终还是沉在了夜色里,风声也细细的。陈寂对周尽燃的感情生活也没好奇多久,就聊起了别的。最后,他嫌弃地看了自己身上一眼,说:“我先洗个澡再送你回家。”   林招招问:“送我回家?你们不是出不去吗?”   “你来得正巧,封闭式训练今天结束,接下来是正常备战。”他拽了拽运动服,嘀咕道,“我竟然也能忍受一身汗跟你聊那么久。”   林招招一听就乐了,觉得自己吃了口大糖:“那是因为你喜欢我啊。”   陈寂瞥了她一眼:“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找你算账?”   林招招眨眨眼。   “挂我电话?”   “那不是我!”   “是谁?”陈寂绕过车子走到驾驶座,打开车门坐进来,还在等她的答案,“是谁抢了你的电话?”   林招招底气不足地说:“是招招林。”   陈寂意味深长地说:“哦。”   他转动钥匙,车窗缓缓上移,悄无声息地关上,像是笼罩了一圈气泡般将外界的声音阻隔在外。林招招莫名地有点紧张,她舔了舔唇,问:“你不是说要去洗澡吗?”   陈寂侧过脸,问:“林老师,你多久没批改我的作业了?”   林老师蒙了:“啊?”   “补习费还想不想要了?”   “要啊。”林招招条件反射地说。   “那我最近的作业拜托了。”陈寂踩下油门。冷风吹过,瘦削的手腕上,细小的汗水在缓慢地蒸发。他认真起来时,纤长的睫毛颤动,抿着唇,侧脸的轮廓严肃冷冽。   就……特别好看。   林招招被蛊惑得晕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抗议:“不对啊!”   “怎么?”   “你什么时候给过我补习费?!”   林招招坐在车里看陈寂的作业,成套的卷子铺在驾驶座上,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她翻了两张,陈寂是真的在用功,字迹也比以往要工整,雪白的试卷上密密麻麻地写着答案。她粗略地扫了两眼英语试卷,全对。   陈寂有这么聪明吗?   林招招又翻了张数学试卷,哦,可以理解,数学还是一塌糊涂。   然后,她把试卷放在身前的台子上,在错题边写上正确的解题过程,行行罗列,工整漂亮。   林招招耐心地逐字写上,底下没有东西垫着,写起字来沙沙作响。她正专注着,几道水珠从天而降,她头也不抬地说:“别闹,卷子会湿。”   “林老师,”陈寂哪有那么在乎卷子,甩着发梢上的水珠问她,“我做得怎么样?”   林老师忍无可忍,拿笔点了点他的错误答案:“陈寂同学,你自己看看,这道题我上次是不是讲过了?同样的题型就换了个人换了几个数字你就不会了?”   陈寂眨眼,一如既往的油盐不进。   林招招瞪了他一眼,又觉得不能只批评,还是要夸奖教育,于是说:“英语做得不错,尤其是听力,满分。”   陈寂说:“这么多年去国外比赛不是白比的。”   林招招笑了,整理了一下试卷,说:“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看不完,带回家看吧。你还不赶紧上来送我回家?”   训练中心离三月街谈不上多远,不是高峰期的时候打个盹的工夫就到了,他们把车子停在街口的停车场,再步行回家。刚刚在路上还好,一进了三月街,路边小吃的香味就飘了过来,直往鼻子里钻。   林招招说:“我饿了。”   陈寂单手抱着一大摞试卷,问:“吃豆腐脑?”   林招招咽了咽口水。   豆腐脑是他俩从小吃到大的,跟一家叫“守拙”的古玩店隔着条三月河,水流缓慢,倒映着街景,一片璀璨光芒。林招招嘴甜,卖豆腐脑的孙婆婆疼她,给她盛了一满碗,都要溢出来了,豆腐脑上堆了香菜、花生米和辣椒酱,拌一拌,香味扑面而来。   林招招吃得一脸满足,对面的清吧正在唱歌,麦开得不大,像呓语般唱着民谣。陈寂吃得快,吃完就静静地听歌等她。   “陈寂。”   “嗯?”   “要不来一首?”带着几分促狭,她撺掇着他。   陈寂一脸不情愿:“不要。”   林招招哄他:“唱一首嘛,又不要钱,你不是跟老板关系挺好的吗?上次他过生日你还说有空来唱歌。”   陈寂说:“我说过吗?”   林招招说:“我还有视频为证。”   “什么人啊,这都录视频?”陈寂拍了拍手边的卷子,说,“这里视角不错,能看到小舞台。”   林招招比了个小树杈:“绝佳看台。唱什么?”   陈寂已经站起来往清吧走去,听到她的问题,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没一会儿,林招招就看到陈寂在舞台上的高脚凳上坐了下来。他洗完澡换下运动服,穿了身简单的白色短袖,正中间铺开黑色的字母,干净又澄澈。   清吧里传来阵阵欢呼声,林招招听到有人喊“冷神”,也看到有人举起手机开始拍摄,镜头明晃晃地聚焦陈寂的脸,淡化了周遭的环境。   他长指按上吉他的弦,拨动。   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在看他,可只有她知道,这首歌是唱给她听的。   她听到陈寂唱:“会不会有一天,时间真的能倒退,退回你的我的回不去的悠悠的岁月……”   陈寂的声音很轻,咬字清晰,活泼中夹杂着他特有的恣意。那一瞬间,好似有悠长的风自少年时代吹来,明亮赤忱的少年们叽叽喳喳,校服和校徽在记忆中醒目地发着光。   时间真的会倒退吗?   也许会的。   06   2011年,临溪市,凛冬。   林招招坐在长椅上,雪后初晴的天灰蒙蒙的,路灯早早便亮了起来,洒下的光笼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道路两旁的雪堆很松散,北风吹过,卷起细细的一层,像小雪般簌簌地挂上人的发梢,然后化成水珠,滴落下来。   天色不算晚,比起傍晚,更像拂晓。   林招招裹紧了羽绒服,将小脸埋进米灰色的围巾里,恹恹地垂着眼,长长微卷的睫毛上结了层薄薄的霜,她举起戴着手套的手抹掉,再次抬头看着面前的场馆。二训练馆的落地窗蒙上了水汽,里面的场景看不真切。   她只能看到有个身影在不停地走动,似有汗珠挥洒,一次次地跌倒再爬起,身形单薄。   是陈寂。   林招招抬头看了看天,喃喃:“这魔鬼训练什么时候会结束啊……”   这是陈寂私自去冬城打商业表演赛回来的第五天。郑同的魔鬼训练一天比一天狠,林招招看着陈寂以最快的速度瘦了下来,又想到他是因为想给她买生日礼物才去的,不由觉得愧疚,便在第三天自动承担了接他回家这件事。   起初陈寂是拒绝的:“你接我?你开车了?”   林招招讷讷:“我没有驾照。”   “那你来接我不还是坐公交车?我自己难道不会坐?”陈寂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这么冷的天,在家别出来。”   他顿了顿,怕她不听话,故作凶巴巴的:“你听见了没?”   林招招是听见了,表面上也答应得好好的,但第二天还是照来不误。陈寂拿她没办法,只好由着她了。   反正不管陈寂怎么凶,她还是想任性就任性,他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林招招正胡思乱想着,蓦地听到场馆的门被推开的声音,她眼前一亮,抬头看去。陈寂套了件黑色羽绒服,长至膝盖,衬得身子越发修长挺拔。他困倦地动了动脖子,往她这边走来。   林招招没有动,直到他在她面前站定。   陈寂的语气凉凉的:“不走?”   林招招故意打了个寒战:“太冷了。”   陈寂说:“哦?”   她戴着耳套,粉色小兔子形状的,毛茸茸的,看起来很暖和。他忍不住伸手贴了贴她的脸,修长的手指冰凉,她被冰了一下,顿时像个受惊的兔子般瞪大眼睛,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他的魔爪,抗议:“凉!”   “嗯。”陈寂说,“这才是冷。”   林招招站起来,嘟囔道:“你不是刚运动过吗?手怎么那么凉?”   陈寂笑了笑,手掌摊开,细碎的雪从指尖跌落。他又嫌恶作剧不够,屈指将水珠弹向她。   林招招愣了愣,陈寂在心里倒数三秒,三秒结束,果然见林招招大叫:“陈寂!我今天就跟你同归于尽!”   陈寂笑着躲开,却还是不免被“拍”了一顿。   跟林招招闹了一会儿,上了公交车后,他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车上人不多,暖气很足,他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困意像潮水般席卷而来。林招招扯了扯他的袖子问:“肩膀借你?”   “你那小身板?”陈寂摇了摇头,“算了。”   他把手肘放在狭窄的窗台上,掌心托住下巴,闭上眼。十六岁的陈寂轮廓还没长开,眉眼间满是秀气,却不似同龄人的稚气,有种沉静内敛的气质。   又在装酷。   林招招想移开目光,却怎么也移不开。她想,睡着的陈寂真乖啊,从发梢到唇角没一处是不乖的,没了平日里的冷淡,在这风霜雨雪的天气里温柔起来。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陈寂忽然抬手,准确地捂住了她的脸。他手指修长,盖住了她大半张脸。   陈寂说:“别看了。没瘦,不辛苦。这是我犯的错,是男人就该受着。”   林招招眨了眨眼,睫毛蹭到他的掌心,痒痒的。她靠着椅背,说:“可你是因为我被罚的啊。”   “我都说了,是想看看自己的商业价值,你背锅上瘾是不是?”   “哦。”   “所以不准自责了。”陈寂放下手,又看了看她挂在脖子上的手套,扯了扯,说,“挺暖和的。”   林招招说:“借你戴。”   不等陈寂拒绝,她已经飞快地把手套取下来挂到他脖子上,一副很满意的样子。陈寂看了看垂在身前的可爱的手套,又看了看她,皱起眉:“这样一点也不酷。”   林招招笑眯眯地说:“没事,反正除了我没人看你。”   “舅舅会看见。”   “那他也只会觉得甜,哇,陈寂戴着林招招的手套,发糖啦!”   “学得还挺像。”   “毕竟他天天在正主面前嗑。”林招招思考,“要不我跟舅舅说我看上隔壁班班草了,亲手拆他CP,让他死心?”   陈寂一脸看负心汉的模样看她:“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我刚陪你过完生日你就看上隔壁班班草了?哪个?谁?准备什么时候在一起?”   “就……”林招招有点紧张,结巴了一下,“期末考试的时候在一个考场,他长得挺好看的。”   陈寂说:“哦。”顿了顿,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点促狭,“危险思想注意一下。”   林招招脸皮薄,被他说得脸红,好像真的看上人家了。她羞赧地推了他一下,瞪他:“不准胡说八道。下车了。”   说完,她下了车,急匆匆的,差点被绊一跤。   陈寂双手揣在口袋里,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明明是你自己先说的,怎么就变成我胡说八道了?”   话是这么说,林招招也没大胆到在云汀面前拆她和陈寂的CP。毕竟江北高中的学生都知道,林招招长得甜,人缘好,谁都抢着跟她做朋友,偶尔有那么两三个想和她进一步发展的,也都会被陈寂瞪回去。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林招招有个哥哥,超凶。   林招招抗议:“陈寂,你要搞清楚,我比你还大半年!”   陈寂油盐不进:“嗯,那你把你的出生日期贴在身上?这样别人就不会弄错了。”   “那多丢人!”   “你知道就好。”陈寂心情好了,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他拍了拍她的头,觉得手感不错,又揉了揉:“乖,不准早恋。”   林招招说:“我没想早恋,就是想先体会一下青涩的小暧昧。”   陈寂沉默了一会儿,说:“招招,你这样的想法好渣啊。”   林招招一时无言以对:“……”   别看陈寂整天一副冷若冰霜不肯多说一个字的样子,只要见到她,就立刻像被触发了什么机关般,瞬间变成陈怼怼。林招招愤愤地道:“陈寂,你是生怕我喜欢你吧?”   陈寂纳闷:“你不喜欢我?”   “呃……”林招招卡了一下。陈寂问这句话时眼神太认真了,让人根本想不歪,他说的喜欢就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她的气焰低下去,雪地靴在地上蹭了蹭,小声说,“喜欢的。”   ——喜欢的。   也是朋友之间单纯的喜欢。   毕竟那时候的林招招情窦未开,确实没对陈寂有什么旖旎的小心思。   林招招和陈寂下了公交车后沿着小巷进了三月街,左转右转,巷子一道道像迷宫般,却又在两人的打闹间出现正确的出口,平遥巷近在咫尺。   陈寂家刚买的房子,装修好了还要搁置通风,不能马上住进去。云汀这段时间就住在法医科,陈寂从冬城回来后则暂时住在她家。平遥巷窄,风吹得凛冽,墙角的青青小草从刚刚融化的雪上冒出头,随风摇摆。   门上了锁,陈寂问:“叔叔阿姨不在家?”   “别问。”林招招把钥匙掏出来开锁,说,“答案就是背着女儿去约会了。”   她爸妈感情很好,每个纪念日都记得清楚,常常留个字条和一桌饭菜就去约会了。林招招已经习惯了,进了餐厅果然见桌上摆了几盘菜。   色香味俱全,她立刻就觉得饿了。   陈寂从善如流地脱了羽绒服挂在衣架上,优雅地挽起袖子,端着盘子去厨房热菜。林招招跟过去,夸他:“很贤惠啊,陈寂。”   陈寂平静地说:“因为我饿了。”   很酷,酷到没朋友。   结果下一秒,他差点把厨房炸了。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锅看了一会儿,又看向她,一脸无辜:“是锅先动的手。”   林招招没好气:“最好是!”   见他还杵在原地,她推了推他:“还不赶紧闪一边去?”   陈寂不情不愿地放下锅铲,还不肯离开厨房,他倒要看看林招招会不会也炸厨房。林招招好笑地看了看他,说:“我很会做饭。”   “真的?”   摆明了是不信。   “嗯。”林招招吹完牛,又说,“而且热饭根本不需要技术。”   “你嘲笑我。”   林招招憋住笑,说:“我没有!你不要以恶意揣测我。”   陈寂低哼一声,倒也没把她怎么样就出去了。   等到林招招把饭菜端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客厅看起了比赛。是去年夏天公开赛的男双决赛,暂停在他和周尽燃听郑同训话的背影上。少年人脊背挺直,有着呼之欲出的意气风发。   林招招问:“这碟子你都看多少遍了?”   陈寂起身,跟她解释说:“我当时状态不好,多看两遍把失误记清楚点。”他坐下来,拿了个馒头咬住,吃得慢条斯理。   林招招“哦”了一声,她知道陈寂为什么状态不好。   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队内选拔赛当天,陈寂的妈妈云静从国外回来办事,云汀本来没打算告诉他这件事,但他最后还是知道了。他先给林招招打了电话,语气匆促,带着几分急迫:“招招,云静回来了。”   云静只带陈寂到三岁就去了国外深造,打那之后就很少回来,陈寂对她不熟,理所当然地只肯叫她的名字。他站在电话亭里,看着玻璃外在操场奔跑的队友,又故作漫不经心地说:“虽然我挺烦她的,但是她好久没回来了,我怕我再不看她就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然后,他问:“招招,你觉得呢?我要去见她吗?”   在林招招的印象里,陈寂爱耍酷,但在拿主意时从不含糊,哪怕是选错了,他也会酷酷地选择承担,从不逃避。但现在他在问她的意见。   林招招果断地替他拿了主意:“那就去见她。”   陈寂松了口气,说:“好。”   他挂了电话,退出队内选拔赛,被郑同骂了个狗血喷头后还是出来了。   两人见面的细节林招招不清楚,只知道陈寂回来时眼眶是红的。   眼睛湿漉漉的,眼角泛红,是哭过了。   想到这里,林招招轻轻叹了口气,面前的碗立刻被敲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到陈寂眯起眼睛打量她:“想什么呢?”   林招招没说话。   陈寂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说:“让我猜一下,你在想云静?”   “你怎么知道?”   “你还真在想?”陈寂气道,“那是我妈,你想她干什么?”   ——还不是因为她把你弄哭了?   林招招把这句话咽下去,闷闷地用筷子捣了捣稀饭,继续保持沉默。餐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两人小声吃饭的声音。   雪好像又落了下来,风更急了,哐哐哐敲打着窗户。   林招招听到陈寂放下了筷子,就在她以为他要起身继续去看比赛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招招,她没有弄哭我。”   “陈寂……”   “我们那天聊了很多,她说她会看我的比赛,说我打得很好,她还问我怎么不笑?”顿了顿,林招招听到陈寂笑了笑,继续说,“但她不会告诉别人那是她儿子,她像个看客,看了一场精彩的比赛,为胜利者鼓掌。”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觉得她下一秒就会掏出纸和笔让我签名。”   “她过得很好,根本不需要我。我甚至想揪着她问,就算不在乎我,那云汀呢?舅舅为我浪费的这些年呢?可我没有问,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招招。”陈寂唤道。   “嗯?”   “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啊?”   陈寂的叙述很平缓冷静,林招招却还是敏锐地共情了他的悲伤,一字一句都剜着她的心。她抿着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陈寂愣了愣,看向她,无奈的情绪在眼中蔓延。然后,他伸出手屈指碰了碰她的眼角,唇角的笑意苍白:“你哭什么啊?”   林招招嘴角一扯:“我没有。”   “眼泪啪嗒啪嗒的还说没有?”   他的语气太温柔,她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当真温热地落在了他的指尖。   他轻轻笑了笑:“就算你哭,我还是要说完的。”顿了顿,他继续说,“我想我不该见她的,就该把她藏在舅舅跟我说过的话中,她是个温柔、有梦想、不得已的母亲。见了之后,幻想就破灭了。”   落在她眼角的手动了动,又无声地垂下。   “招招,我现在说的话,你要记得清楚。”   “什么?”林招招抽噎。   “我才十六岁,可能懂的不多,想法又幼稚又不切实际。可是我还是想说,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是舅舅,以后的老婆,还有你。”   林招招蒙了:“啊?”眼泪还挂在眼角,画风已经突变,她呆呆地看着陈寂,即刻发现了重点,问,“我排你老婆后面?”   陈寂挑眉:“那不然呢?”   他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不紧不慢,有条不紊,空了太多的时间给她缓冲。林招招缓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你才多大啊就想着找老婆了,知不知羞?”   “那某位林同学还要跟人暧昧呢。”   “你……你懂什么!”   “嗯,我不懂。”   碗筷收拾完毕,陈寂端起来往厨房走去,瓷碗碰勺,叮当作响。林招招跟过来的脚步却也清晰。他开了水龙头,碗刷得仔细,生怕砸了一个,林招招就跟他拼命。   林招招倚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上看他笨手笨脚地洗碗,觉得好笑了,笑个不停,挨了一记眼刀才勉强止住。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对了,陈寂,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陈寂想了一下,说:“要可爱的,爱笑的,学习要好,要人见人爱,但她只爱我一个,能接住我所有的梗,最好喜欢看乒乓球比赛,了解规则能跟我讨论。”   林招招无语了一阵,然后说:“事真多,你单着吧!”   07   雪又下起来了。彤云层层交叠让夜色更暗,雪花大片大片落下,簌簌的声响敲着窗户。至拂晓时,雪停了,窗台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朦朦胧胧地传来小孩子打闹的声音,卷着雪球肆意奔跑。   有人在屋后的窗外说话。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我们小寂就长这么大啦。”   “可不是吗!之前住在筒子楼那边,云汀那孩子才多大,才十八九岁吧?自己还是个小孩咧,小寂哇哇哭,他没办法,抱着小寂,两人就坐在楼前一起哭。”   “是是是,我记得可清楚了,咱们小招宝在旁边吃棒棒糖,可爱死了。”   “小寂肯定不记得了。”   “小寂还记得吗?”   “我……”陈寂开口,呼出的白色雾气在冰凉的空气里淡化。   林招招翻了个身,想听清陈寂会说些什么。他不擅长对付这样的场景,脸上肯定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思考着答案,又呆又可爱。   想到这里,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她怎么会觉得陈寂可爱?   陈寂的声音很温和,钻入二楼的窗户,她听得清晰:“记得一点的。招招吃着棒棒糖睡着了,流了口水。很可爱。”   林招招沉默了。果然,陈寂可爱个头!   她听不下去了,下床随便套了个外套就光着脚噔噔噔地跑到窗边,拉开窗帘,天光与雪光一并倾泻进来。   林招招被刺得闭了下眼,手却已经打开了窗户。凛凛寒风呼啸而来,与屋里的暖气在空气中交汇,反差有点大,她的身体不由得抖了抖。   窗外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上看来,林招招往外探了探身子,下意识地扬起手,笑得很甜:“早啊,宋婆婆,钱婆婆。”   宋婆婆喊:“小招宝这是睡醒了?”   钱婆婆关心道:“哎呀,天那么冷开窗干什么?快关上,别冻着了。”   林招招把窗户关上了点,跟陈寂对视一眼,陈寂的眼神中传达着两个字——“救我”。看来他是很不擅长对付现在的场面了,她心想回头再找他算账,于是给他解了围:“陈寂,我都快饿死了,早饭什么时候能买好?”   钱婆婆“咦”了一声,问:“陈寂要去训练中心还得给你买早饭?”   林招招说:“那当然啦,谁让他现在寄人篱下?”   钱婆婆和宋婆婆被逗笑了,直说两个小孩感情真好,就放陈寂去买早饭了,又生怕林招招被吹感冒了,让她赶紧把窗户关好。林招招听话,关上了窗户,隔着染了霜花的玻璃跟两人挥手,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等两个老太太挎着菜篮子走远了,她才后退了几步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要是陈寂真的给她买早饭就好了。   呵,做梦。   林招招翻了个身,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心想,那不如再睡一觉吧,反正梦里什么都有。   这个念头刚刚兴起,就被敲窗户的声音终结了。   小小的石子是飞上来的,不轻不重地正好砸到窗框上,一颗又一颗,缓慢又有规律。自然是陈寂。   他换了身灰色羽绒服,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白色的毛衣,戴着一条黑色围巾,小半张脸藏进去。他抬起头来时,唇红齿白的样子,在雪色间是动人心魄的好看。他不耐烦地仰起头,盯着紧闭着的窗户,声音抬高:“请这位地主家的小姐快来拿早饭,我还要去训练。”   原本紧闭的窗户立刻被推开,林招招探出头来。   陈寂问:“还要人请?”   “我这不是以为自己在做梦吗?”林招招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戳着窗台边的雪,冬雪松散,簌簌地往下落,顺着陈寂衣领钻了进去。   陈寂的脸立刻就黑了。林招招憋着笑,清了清嗓子,说:“陈寂,你现在真好看。”   陈寂说:“少来。”   林招招无辜地说:“是真的啊。”   陈寂仰起头时,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与黑色围巾反差极大,像曲欢快明亮的冬季恋歌。林招招喊:“你在我心里就是白马王子的存在。”   “吹个没完了是吗?”陈寂被夸得有点脸红,瞪她一眼,扬了扬手上的袋子,“早饭,吃不吃?”   “吃。”   “跳下来拿还是走出来拿?”   “跳下来我还有命吃吗?”林招招折回去拿了个装糖果的篮子,再系上绳子,顺着墙壁一点点放下去,自得道,“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可小觑。”   篮子晃晃悠悠地垂到陈寂面前,陈寂把袋子放进去,顺手把里面的几块糖果拿了出来,这才让她把篮子拽上去。然后,他撕掉彩色的糖纸,将糖丢进嘴里。   嗯,草莓味的,很甜。   “对了。”陈寂踢了踢脚边的雪,风扬起雪花,他微微眯起眼睛,说,“后天开学我去不了了,你晚自习结束找人跟你一起回来。”   “不是吧?郑指导这么可怕?连学都不让上了?”林招招把鸡蛋在雪里滚了滚后敲开,边剥蛋壳边说,“那你今天还去报到吗?”   陈寂说:“训练中心会派人去帮我报到的。”   林招招不舍,做出抹眼泪的样子说:“陈寂,没有你陪我上学放学我该怎么活?”   陈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演戏。演戏没得到回应,她悻悻地谢幕,便听陈寂说:“你以后可以报表演系,绝对是演技派。”   林招招说:“才不要,舅舅说让我学法医,我觉得挺好。”   “法医系?”陈寂动了动,鞋子在雪地里盖上印章,他停顿了一会儿也没说出什么来。风愈发得急了,他摆摆手说,“随你,我先走了。”   林招招挥手:“拜拜。”   陈寂转过身朝巷口走去,没走出两步,又顿住脚步,回头,正撞上林招招目送他背影的目光。他没好气地说:“关窗户。”   林招招还叼着包子,“啊”了一声。   陈寂丢下一句“感冒要吃药”就大步走出了巷子。林招招在原地蒙了一会儿,一阵寒风吹来,登时给她吹清醒了,她连忙关上窗户。   霜花铺满的玻璃上,陈寂的背影模糊,渐行渐远。她嘀咕:“关心人就关心人,这么凶干什么?吃的又不是你家的药。”   她咬了口包子,豆沙馅的。   莫名地,她觉得好甜。   高一报到现场是哀声哉道的,毕竟谁都以为过完年后,天气也该逐渐回暖,朝着欣欣向荣的春天走。哪想天不遂人愿,连绵不绝的雪天让整个校园都变得沉闷起来。湿漉漉的脚印非常凌乱,从教学楼门口一路向上到达各个教室。   清洁阿姨时不时地拿拖把把大厅地面拖干净,可转眼又被脚印占领。不知道是谁滑了一跤,引发了一连串的尖叫。   雪时下时停,林招招来学校的路上好巧不巧赶上下得正大的时候。她戴着帽子和围巾,口罩耳套也没少,便没有打伞,走进教学楼的走廊,抖落了一身的雪。教室在一楼,有同学从窗户口探出头来打招呼:“招招,你来了!”   林招招笑盈盈地回以寒暄。   报到的过程因为雪天而繁杂混乱,几个同学结伴从这栋楼跑到另一栋楼,又赶回教室领了厚厚一摞书。有细心的同学开始包书皮,林招招心大,给每本书写上名字是她最后的温柔。   在等班主任过来开班会的时候,教室里嘈杂而热闹。她环视一圈,毫不意外地看到替陈寂来报到的周尽燃被同学们团团包围住。   周尽燃少年成名,国民程度比陈寂要高,各种问题层出不穷。   “卡塔尔公开赛你和陈寂还会搭档吗?”   “这次公开赛男子单打会有你吗?去年夏天拿冠军那场简直不要太帅啊!”   “那个削球是怎么削的?我都没看清楚,你就把人削没了!”   这是技术粉。   “周尽燃给我签个名吧!”   “看到他我少女心都出来了。”   “这种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是女友粉。   “周尽燃好帅啊,比电视上还帅!跟陈寂不要太配啊!”   “他替陈寂来报到,这是家属啊!”   “嗯嗯嗯,既然CP是真的!”   得,还有CP粉。   林招招边写名字边听,一本本书交错叠上,高一下学期的时光在漫天大雪中拉开了序幕。   开学后的一个月陈寂都没来上学,直到乒乓球协会发布了卡塔尔乒乓球公开赛的参赛名单,林招招才得以见到陈寂。   他新剪了头发,刘海向上撩起,露出额头,眼神平静淡漠。在春日将近的午后,白色的衬衫显得他纯善温良。   林招招单手举起报名表,打量着他,鸡蛋缝里挑骨头:“这个证件照把你的脸拍大了。”   “怼脸上拍的。”陈寂手持球拍,漫不经心地上下颠着橡皮。他是回学校补请假手续的,正赶上体育课,又正好逮住了林招招逃了体育课在教室里睡觉。他坐在桌子上,长腿晃荡,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这次比赛你看不了了。”   林招招说:“我可以看直播。”   “时差?”   “哦,那看回播。”   “那还有什么意思?”陈寂在半空中抓住橡皮,收了乒乓球拍,说,“我走了。”   林招招微微瞪大眼睛:“你不是在郑指导那里请了一天假吗?”   “嗯。”陈寂跳下桌子,说,“可是再不走就要上课了。”   林招招吐槽:“你是多讨厌上课?”   陈寂说:“像你讨厌香菇。”   林招招沉默了一下,那好像是真的很讨厌了。她换位思考了一下,最终没拦陈寂。   周六不上晚自习,放学的时候天光还亮着,相约回家的同学去逛街了,林招招没急着走,把老师留的作业先写完了。暮色渐渐四合时,她才慢吞吞地收拾了东西,然后背起书包朝外面走去。   啪,教室里最后一束灯光归于昏暗,她将门落了锁,谁知道刚一转头就看到走廊的护栏上靠了个黑影。听到落锁声,黑影闪动。林招招的脑子意外地卡壳了一秒,在尖叫声响起来之前,黑影跨步走过来,掌心收拢,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看到来人跺了跺脚,声控灯即刻亮起。   林招招惊惧交加,脑补了一系列的后果和应对方案,然而在对上陈寂促狭的目光后,满腔的惊讶瞬间无处安放了。她来了气,一口咬在了他的食指上。   陈寂吃痛,倒吸了口冷气,语气倒还算平静:“咬坏就不能比赛了。”   林招招牙关一松,愤愤地说:“谁让你躲在这里吓我?”顿了顿,她把书包丢给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陈寂单手抱住书包,另一只手揉了揉食指,说:“等你放学啊。我说你是不是不上晚自习心里痒痒,这都多晚了?”   林招招一听怪不好意思的,问:“等多久了?”   “也没多久,就从你放学前半个小时吧。”陈寂摆明了要让她心里过意不去,轻描淡写地把自己说得很惨,“某些人一出来就要尖叫,我怕引来保安就拦住她,结果她还咬我。陈寂好惨。”   林招招越听越愧疚,小跑着跟上他,扯着他的袖子,底气不足地说:“谁让你不说话的?”   陈寂说:“我的错。”   嘴上认着错,步子却迈得更大了,看样子他是要卷着她的书包跟她的试卷私奔。林招招跟不上了,在后面踢踏踢踏,半是撒娇半是威胁地喊:“陈寂!”   陈寂藏着笑,等她跟上来才问:“我去看舅舅,你去吗?还是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自己去?”   林招招说:“一起吧。”   云汀住在法医科之后,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再好的身体也经受不住这样的连轴转。科里给了命令让他放假,他闲着没事干,每天就在办公室睡觉打游戏。   林招招和陈寂到的时候,他打得正酣,硬拉着两人打了两局才肯去吃饭。   烧烤摊一如既往的人多,尤其是春天到了,天气回暖,连晚风都是和煦的,烧烤摊便更热闹了。他们来的次数多了,老板认得,给了个避风的角落。趁着云汀跟老板寒暄,林招招小声问陈寂:“舅舅怎么了?”   “你也发现了?”   “嗯。”   林招招看向云汀,他穿了一件连帽衫,黑色的短发柔软,皮肤有些苍白,很显小,像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乍一看上去跟平时是没什么区别的,但细细观察还是能看出来,笑是强行扯出来的,轻松是勉强装出来的。   陈寂说:“我也是才知道不久。”他拿起可乐罐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前段时间出了个案子,受害者是个小女孩,凶手没找到。”   云汀哪怕知道自己已经做到了一个法医能做的事情,自责的情绪也没有减少半分,终日受着煎熬,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云汀走回来,见他俩沉默地看着自己,眉头微微一皱,问道:“怎么了?”   “没事。”陈寂和林招招异口同声。   云汀愣了愣,惊叹:“这该死的默契!”   林招招满头黑线。陈寂面不改色地说:“去卡塔尔的机票已经买好了,你要是敢不去,这辈子都别来看我的比赛了。”   林招招问:“舅舅要去现场看比赛?”   “可不是吗!”云汀说,“说是怕我抑郁了,非得带我去散散心。不要太小瞧我好吗?我已经当了十年多的法医了!你说呢,招招。”   “我说,”林招招沉吟道,“陈寂说得对。”   云汀被说得一时无言,指了指陈寂,又指了指林招招,说:“你俩果然是真的。”然后便不肯理两人了。   但她到底心里有事,没人陪他喝酒,他就逮着可乐猛灌,弄得一晚上去了好几次厕所。   等云汀又去上厕所了,陈寂忽然问:“你有什么想说的没?”   林招招纳闷:“说什么?”她恍然,“哦,你带舅舅去卡塔尔是对的,散散心挺好的,要不是我要上课我肯定也去了。”   陈寂静静地看着她。林招招心里“咯噔”一下,试探地问:“怎么?我这道题答得不对?”   “不是。”   陈寂面无表情地喝了口可乐,又慢吞吞地吃了两串羊肉串。察觉到林招招还在一脸天真地看着他,他无奈地放下可乐罐,问:“你还想当法医吗?”   “啊?”   “心理素质不好要抑郁的。”   “……”懂了,陈寂这是对她想要报法医系这事耿耿于怀呢。之前不是说随她吗?怎么现在想反对了?   她忍着笑,问:“那等我抑郁了,冷神会带我出国散心吗?”   陈寂仰头将罐中的可乐一饮而尽,偏过脸,嘴硬道:“鬼才懒得管你。”   林招招悻悻地说:“哦。”   云汀端着一盘烧烤走过来,悬挂在头顶的灯泡晃动,人影也在余光里行过。陈寂却在这时转过了头,她听见他低声说:“那得看我在哪儿比赛。”   在国内比赛的话,就不用出国散心。   林招招看了看手中的串,心想,这上面是撒糖了吗?怎么这么甜?   08   虽然答应了陈寂要看比赛,但因为时差比赛通常在晚上甚至零点以后,林招招只能从有手机的同学那里知道些零碎的消息。   “陈寂和周尽燃一起过了资格赛。”   “进男单决赛了。”   “男双半决赛那场可真险,对面的人研究他们研究了很长时间吧,比分咬得好紧,要不是周尽燃和陈寂配合默契这次肯定凉了。”   “周尽燃和陈寂在男单决赛相遇了,啊,这相爱相杀的戏码我好爱。”   “陈寂赢了。”   “真的一点情也不留啊,我昨天晚上趁我爸妈都睡着了偷偷去客厅看比赛了,陈寂打得真狠,压得周尽燃的球根本削不起来。”   林招招听得心痒痒,恨不得逃课去网吧看比赛。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体育课当天下起了雨,改成了室内课,体育老师带他们看了场乒乓球比赛。就是陈寂对周尽燃的男单决赛那场。   投影布缓缓地垂下来,影像慢吞吞地投射上去,拼成了完整的赛场、球台、评委席、观众席,满场的欢呼声,以及两位参赛选手。   陈寂穿着黑色短袖,有些俗气的金色花纹,穿在他身上却有种澄澈的干净。   乒乒乓乓的声音被放大,在场馆里回荡。这场对决去年夏天没见到,观众翘首以盼了太久,无论谁赢球都能听到震耳的加油声。   懂的、不懂的,裁判、教练、观众,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他们。少年们却无动于衷,将所有的一切都抛于脑后,眼中只有比赛,胜负暂且不重要,重要的是打好眼下的每一板。   “陈寂好帅啊!”有人小声说。   “怎么会这么帅,手也好好看,认真的时候好迷人!”   “啊,输了一球,看他皱眉的时候多可爱。”   林招招边听边在心里点头,并莫名地升起了一种名为骄傲的心情。这是跟她一起长大的陈寂,在赛场上大放光芒的时候让她也与有荣焉。她想,陈寂的妈妈真厉害,居然可以用平常心看陈寂的比赛,如果换作是她,她恨不得告诉全天下这是她儿子。   嗯,她不是陈寂的妈妈粉。   虽然早就知道了比赛结果,但比赛过程还是因为两人不相上下揪着心,直到最终比分出来时,林招招才松了口气。   周尽燃和陈寂同时放下球拍,拥抱了一下,陈寂这才朝场上挥了挥手。   还是没笑。   观众席上传出一片遗憾声。   班里也同时响起声音,有人拆台:“陈寂一到赛场上表情管理就超神,他是怎么忍住不笑的?”   “大家听我的,下次把林招招安排到观众席陈寂对面,让她全程对陈寂笑,我就不信陈寂能忍住不笑!我上次还看到陈寂对林招招笑,那小梨涡简直绝了。”   “喂——”林招招无奈,“别喊我的名字!看采访!”   赛后的单人采访谁也逃不过,陈寂手臂上还挂着毛巾,记者刚问了他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陈寂愣了一下,标准答案张口就来:“就是很开心。”   所有观众泪流满面:您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真的不像开心啊!   记者继续问:“那对于刚刚的比赛你可以总结一下吗?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你和周尽燃在男单决赛第五次遇到,且未尝一败,球迷都说你专克周尽燃,请问你对这个说法怎么看?”   这问题就有点刁钻了,往坏了想就像在挑拨离间,林招招不由得为陈寂捏了把汗。   陈寂没有迟疑,反问:“你问了两个问题,我回答哪个?”   “呃,都可以。”   “嗯,好。”陈寂擦了擦汗,说,“这场比赛节奏很快,刚开始我和尽燃都用了自己最擅长的打法,但我们两个太熟悉对方了,所以比分咬得很紧。最后一场我们都调整了打法,可能是因为我先适应,所以赢了比赛。”   回答完毕,陈寂看向记者。   记者尴尬,陈寂刚刚那番话表面是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其实顺便把第二个问题也回答了,且完全不进套,让记者没办法再问一遍。   记者只好说:“那陈寂跟国内的球迷说句话吧。”   陈寂看向镜头,抬了抬下巴,说:“等我回去。”   教室里空气安静了一秒,很快又像热锅般炸开,有不矜持的已经叫开了:“陈寂,我等你回来啊!”   “呜呜呜,妈妈爱你!”   “啊,我死了!这是什么撩人的话,太致命了!”   林招招也在其中,她捂着小心脏,觉得十六岁的陈寂太可怕了,怎么可以毫无感情地说出这样撩人的话,她被击中了。   怦,她先心动一秒。   林招招短暂地为陈寂心动了一秒后,莫名地有点心虚。有喜欢陈寂的女孩子曾经把她当成头号情敌,还跑来质问她会不会喜欢陈寂。   当时她为了保命怎么说的来着?   哦,她说:“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啦!我跟陈寂是单纯的青梅竹马情谊,我保证对他没兴趣。”   命保住了,话也放出去了,刚刚那一秒的怦怦心跳如果被人发现,她还要不要命了?林招招生怕自己那点小心思被人发现,下了晚自习便一刻不停地回了家。   她刚刚冲到二楼卧室,就听到妈妈在楼下喊:“招招,陈寂让你放学了给他回个电话。”   林招招抱著书包停在卧室门口,在心里算了一下,昨天比赛已经结束了,陈寂明天就该回来了,现在还打什么电话?不打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人却不受控制地跑到电话旁边开始拨号,滚瓜烂熟的号码一个个数字按下,没响几声就被接通了。   国际电话,漂洋过海,连陈寂的声音都带了几分飘忽不定。   林招招眼睛一闭,感到巴掌啪啪啪打在脸上,有点疼。   那头陈寂很有耐心地等她说话,左等右等没等来时,才疑惑地“嗯”了一声:“哑巴了?”   “没。”林招招抱着固定电话坐在地上,下巴搁在小方桌上,问,“舅舅怎么样了?”   “挺好的。”   “陈寂。”   “嗯?”   “你让我给你回电话干什么啊?”   “没事不行?”   “我知道了,你就是想我了是不是?”她说着直白的话,好像就能掩盖自己跳得不太对的心脏,“我今天看你跟周尽燃的比赛了,那个记者真讨厌。”   林招招往后靠了靠,卧室里的窗户没关,风吹进来,长发在空中飘荡。她将连接着话筒和座机的线卷起,在指间转啊转。她听见陈寂笑了,还处于变声期的声音低哑:“那是你没看尽燃的采访,看了很解气的。”   采访完陈寂后,那名记者又去采访了周尽燃,周尽燃有什么说什么,被问得不高兴了就直接怼回去,最后潇洒离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赢了。   “这里的焖蚕豆挺好吃的,量小精致。你要是来吃肯定吃不饱。”   “你在内涵我。”   陈寂便笑了。   林招招想到同学们说陈寂在她面前就会笑,双标得厉害,心里不由得雀跃。她对陈寂来说肯定是很特别吧,毕竟也就排在他老婆后面。这么一想,她又有点失落,陈寂早晚会有喜欢的女孩子,到时候他再出去比赛,想通话的肯定是那个女孩。   一失落,她的语气也变了。她侧过脸,脸压着小方桌,想问陈寂喜欢什么样女孩。哪想到这话还没过脑子就从口中吐了出来。   “……”反应过来之后,她连忙解释,“今天是在班里看的比赛,你知道的,有很多人喜欢你,她们让我问的。”   “哦。”陈寂不疑有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说,“我比较喜欢乒乓球和球拍,只有他们可以天天陪着我。”   林招招怒道:“直男!我挂电话了!”   “等下!”   “又怎么了?”   “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你……想听什么?”   磨磨唧唧地打了快二十分钟的电话,陈寂居然才进入正题,这一点也不像他。她屏气听着,只听陈寂说:“你之前说的,如果我赢了,你就把小时候我被你公主抱的照片撕掉,请林小姐说话算话。”   想起来了,那是寒假前的事情。   匈牙利公开赛,陈寂男单止步四强,且失误很不应该,所以整个人的气场也压到了最低,两米之内无人敢靠近。他本就不喜欢说话,乐得清静,窝在家里看比赛。林招招敲开门的时候,他正好看到输的那场。   见她来了,他指了指电视,问:“打得是不是很烂?”   他穿着家居服坐在地毯上,顺毛柔软,戴了一副平光眼镜,看上去又温顺又乖,像一只无害的猫。不等她回答,他转过头,又去看电视,自问自答:“嗯,太烂了,陈寂也有今天。”   林招招想,完了,陈寂输了一次就疯了,她必须要拯救他。于是,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刚从超市买的零食一股脑全都倒到陈寂面前。   “你看这些都是我给你买的,斥巨资哦,你要是不吃就是对不起我!”   “陈寂我跟你说啊,我是个外行,我什么都看不出来,裁判把比分掀过去我才知道是谁赢了。我私心里可希望你战无不胜了,可是人生哪有那么多好事呀?”   “哪有人会一直站在那个位置不动呢,输得起,才赢得漂亮。”她尽心尽力地灌着从书上看来的鸡汤,“有时候失败未必是件坏事,你还小,积累经验也很重要。”   陈寂拆了一袋牛肉粒边吃边听她说,听到这里忍不住一笑:“我还小?你又有多大?”   “我再小也比你大半年呢!”林招招一本正经地说,“上次郑指导给你们训话的时候,我跟云汀舅舅在门口偷听来着。他有句话说得特别好,‘没有人不想拿冠军,也没有人能一直拿冠军。能参加国际比赛的都是天赋过人的人,那就要拼谁比谁更努力了。’”   “所以,陈寂,你不要再在家里颓废下去了,快起来努力。”   林招招说得口渴,随手拿起以前放在这里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水有点烫,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陈寂一时没说话,她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她发言完美,口才了得,陈寂估计得消化一会儿。   过了好一会儿,陈寂才开口,听起来很失落:“那我努力了下次会拿冠军吗?”   “当然了!”   “那你给我什么奖励?”   “要什么给什么!”   “那把小时候我被你公主抱的照片撕了吧?”   “好!”   林招招一口应承下来,话出口就蒙了,抬起头:“啊?”   陈寂笑吟吟地看着她,让她恍惚了一下。她想,陈寂的眼睛真好看啊,透明的平光眼镜下,漆黑的眼珠像化不开的夜色,却藏着星星点点的光,像一汪自天际流淌的银河,明净醉人。   如果不是在笑她就更好了。   陈寂又拿了一颗牛肉粒,牛肉粒在指间转了转,包装纸被拆开。他抬手,小小的牛肉粒抵在她的唇边,指尖也碰到了她的唇,一片滚烫。   他开口:“张嘴。”林招招条件反射地听了话,牛肉粒进了嘴巴,有点辣,烧得脸有点热。   陈寂从容不迫地收了手,把眼镜摘下来放到茶几上,将暂停的比赛按了开始,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等她终于反应过来要跟他拼命时,他侧过脸,轻轻眨了下右眼,说:“招招,不能反悔啊。”   这个wink杀伤力太大,林招招的气焰顿时低了下来。好半晌后,她才嘟囔:“白瞎了我煮的一碗好鸡汤!”   “没有。”比赛场上欢呼声连成一片,陈寂从容不迫地说,“我会努力的。”   09   虽然在陈寂的提醒下,林招招勉强回忆起了自己答应他的事情,但明人不说暗话,她决定赖账。   原因无他,实在是那张照片太珍贵了。   照片是幼儿园时照的,应该是家长运动会,她爸妈负责比赛,云汀负责看着他俩。她也不知道寻思了些什么,就把陈寂抱了起来。   公主抱。   陈寂看了想杀人。   为了躲陈寂,等他从卡塔尔回来后,林招招就开始早出晚归,严禁自己跟陈寂同框出现。哪想她千躲万躲,没料到陈寂会为了她回来上课。正是人间四月天,明黄色的迎春花从窗外探进来,与不远处的杏花遥遥相望。   课间,陈寂在班门口站定。   刚拿了国际比赛的冠军,陈寂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刚一进校门就被人锁定,几乎全校的人都过来围观了。陈寂不为所动地站着,他换上了江北高中的校服,黑白相间,袖子稍稍卷起,身形纤长,有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羁。   窃窃私语的惊叹成了背景音,快门声也接二连三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陈寂的身上。   除了林招招。   她故作轻松地默写着课文,眼观鼻鼻观心,字体流畅清秀。忽地,她听到有人喊了句“陈寂你别进教室啊”,随即,空气倏地安静下来,球鞋和大理石地板的摩擦声轻微,笔直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完了,丢人丢大了。这么多人看着,陈寂问她什么都会被传变样吧?她还要不要在江北高中混了?要不现在抬头瞪他一眼警告他?   这个可行,林招招打定主意,把笔一放,抬起头。   陈寂正好站在了她旁边。   上课预备铃恰巧在这时响起,围观的学生遗憾地一哄而散。   陈寂把书包扔到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他懒懒散散地翻着抽屉里的书,翻了一会儿,手一顿,问她:“这节课上什么?”   林招招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地说:“物理。”   “什么?我居然要学这么难的东西!”陈寂自言自语,“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林招招说:“那您赶紧走。”   陈寂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心虚地往旁边挪了挪,小声警告他:“现在是在上课啊,你注意点,我不想出去罚站。”   “外面空气好。”   “那我也不去。”   陈寂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问:“你刚刚在写什么?给我看看。”不等她同意,手已经伸了过来抽走了她的本子。   林招招连忙去拦,他抬眼,目光凉凉的,她做了个“请”的姿势:“您看。”   陈寂默不作声地垂下眼,雪白的纸上,条条黑色的线隔断成一行行,秀气的小楷工工整整——   天哪,陈寂来找我了。   他要是生气了,我是努努力直接气死他还是哄他?   还是哄吧,陈寂挺好哄的。   他走过来了,啪,我先死为敬。   看到这里,陈寂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意味深长地说:“心理活动很丰富。”   林招招闹了个脸红,凶他:“要你管!”   说话间,物理老师已经走了进来,班长喊“起立”,所有人站起来跟老师问好。在所有人坐下而老师在黑板上写题的间隙,陈寂用肩膀抵了抵林招招。   林招招看过去。他把本子还给她。还是她写字的那一页,只是底下多了一行字:那你哄我吧。   ——还是哄吧,陈寂挺好哄的。   ——那你哄我吧。   陈寂自开学就没来上过学,物理书比脸干净。他借了林招招的笔记,抄了十分钟后把笔一丢,不耐烦地皱眉,说:“看不懂。”   林招招小声说:“先抄,抄完再理解。”   陈寂沉默了一会儿,又把笔捡了起来。   他写起字来也慢条斯理,写着写着就走了神,在草稿纸上默写歌词,有失冷神的身份。前面的同学往后靠了靠,侧过身看他,他淡定地把纸团成团攥在手心,认真听课。   演技超群,林招招想鼓掌。   而前桌的同学根本没在意他的戏,只是悄悄地递过来一张纸,说:“陈寂,你给我签个名呗,我妹可喜欢你了!”   陈寂一愣:“我作业本上没有签名吗?”   林招招冷漠地提醒他:“你今年第一天上学,什么时候写过作业?”   陈寂快速签好名,递回了前桌。   前桌开了个头就没完没了,陈寂整整一节课都在签名,签名的要求五花八门,要写的话也越来越复杂。他乐得不用抄笔记,签起名字来如行云流水。   等下了课,他才跟林招招嘚瑟:“要我的签名吗?”   林招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笔记,没说话。陈寂当她默认了,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手掌摊开,掌纹清晰,生命线漫长。他侧过脸,在她的掌心认认真真签上自己的名字,打量了一会儿,又在尾处画了颗小小的爱心。   这下满意了,他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掌心合拢,他的名字便藏了起来。   她的指尖颤抖,掌心的名字发烫,顺着纹路、沿着血管跌跌撞撞地直奔心脏,像小鹿般猛然出现,轻轻地撞了一下她的心脏。   是很轻,却是足以击溃整个心脏的重度。   陈寂纳闷:“招招,你的脸怎么红了?”他好奇地伸出手,戳了戳她还带了点婴儿肥的脸,软软的,觉得手感不错,又戳了戳,“害羞了?”   林招招回过神来,瞪他:“住口!”   陈寂也就随口问问,见她凶他也不介意,又低下头去看物理书了。林招招垂下眼,写了他名字的手掌在滚烫发热。   这是个稀松平常的下午,连上两节课的教室里,学生们昏昏欲睡,四月的春日阳光尽情地洒下来,明黄色的迎春花在风中飘摇,不远处的操场上体育课的列队声整齐划一。她一回头就能看到陈寂。   他穿着校服,宽大的袖子卷起,露出小半截白皙的手臂,淡蓝色的笔在指尖转动,眉头皱起,看起来是对物理题很不耐烦,但又偏偏捺着性子看了下去。   她忽然想起某天不知道谁在讨论“人生第一次心动是什么时候”,问及她的答案,她思考了很久都没说出个所以然。   但是现在,这道题她会答了。   那是一年前的盛夏,捷克乒乓球公开赛,男子双打决赛的现场,陈寂和周尽燃问鼎冠军,颁奖仪式、各路采访终于结束后,陈寂拿着奖杯带着整个夏日的风走向了她。   喜欢上一个人可能是瞬间的事情。可是要发现你喜欢他,却要花很漫长的时间。   她用了整整一年才察觉。   你听,她那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原来从一年前就开始为陈寂跳动了。   每一下心跳都好短,可心动好长。   原来她喜欢他。   长长的午后渐渐移向黄昏,夜色缓慢地降临,等到放学铃声终于响起时,陈寂如释重负般把书一合,随口问:“招招,回家吗?”   林招招抬起头对他笑:“回啊。”   陈寂愣了一下,眯起眼睛问:“笑得那么甜,你有什么阴谋?”   “哪有?”林招招把笔收进笔袋。教室内外人声鼎沸,吵吵嚷嚷的说话声、自行车的车轮在地上驶过的声音,还有不少人来看陈寂,围在教室门口不肯走。她推了推陈寂,说:“我只是在哄冷神罢了。”   “哄我今天就别洗手。”   “好啊。”   “为了不交出照片,你也是牺牲挺大。”   “应该的。”她走入夜色中,随着人潮从后门走了出去,忽然问,“陈寂,你人生第一次心动是什么时候?”   陈寂走得慢吞吞的,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林招招说:“之前同学问的,突然想起来了,就想问问你。”   “应该是那个夏天。”陈寂满嘴胡扯,“我第一次遇见了乒乓球,于是心动,于是不可自拔,再也出不来了。你呢?”   “我啊……”   “嗯?”   “我不告诉你!”   “无聊。”陈寂吐出冷冰冰的两个字,又架不住好奇,非得追问出个所以然,不然就不让林招招上他的自行车。   林招招哪里管他,直接跳上自行车。车铃声音清脆,自行车在并不平缓的地面向前驶去。她听见陈寂说:“我跟你说,林招招,你要是敢早恋我肯定会告状的。”   林招招笑着抬头看天,夜风吹拂,星子闪烁,全都映在她的少年身上,在她的年少岁月里熠熠生辉。   她想,真好,她人生第一次心动就给了陈寂。   一次心动,便永远心动。   10   “终究会有一天 我们都变成昨天   是你陪我走过一生一回匆匆的人间   有一天 就是今天 今天就是有一天   说出一直没说 对你的感谢   和你再干一杯   再干一杯永远 喝了就能万岁   岁岁和年年   ……”   清吧里,陈寂将吉他放下,随意干了杯鸡尾酒便弯腰谢幕。然后,他推开清吧的门,门上的风铃作响。   林招招喝完最后一口汤,抬起头,夸他:“唱得不错。”   陈寂走到她面前说:“我刚刚喝酒了。”   林招招笑问:“要我送你回训练中心吗?”   “不用这么麻烦。”陈寂说,“我不走不就行了吗?”   说着,他往家的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的声音清晰,脚步转瞬就跟了上来,陈寂在心里笑了笑。林招招小声说:“你说的哦。不走了?”   陈寂说:“嗯。”   她的话外之意藏在心底不肯让他察觉,自以为得了个万全的答案,不管怎么样,他不会走就是了。   她胡思乱想着,步伐慢下来,没料到陈寂会停下来等她,一头撞到了他的怀里。林招招吃痛“咝”了一声,正准备凶他,却被他按住了手腕。他说:“招招,你看。”   林招招抬起头问:“什么?”   陈寂忽地笑了:“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仍然是那片星空。   仍然滚烫,仍然熠熠生辉,仍然是她的少年人。 第六章 你也曾为我停顿   01   “全体队伍!向右转!”   球鞋摩擦着滚烫的水泥地旋转一圈,军绿色帽檐下一张张被晒得通红的脸立刻消失在林招招的眼前,少年们背脊笔直,纹丝不动地站在烈日下,在一声声指令下犹如提线木偶般做着动作。   九月的太阳毒辣,哪怕撑着伞,林招招也能感受到那股热浪扑面而来。她摸出包里有点发烫的手机,给澄子发消息:“教官说马上就可以休息十分钟,我开完会就过去找你。”   澄子回得快:“辛苦林老师了。”   林招招说:“为人民服务。”   她刚回复完,便听见主教官大喊:“全体队伍,原地休息十分钟!”   一旁的班级一哄而散,坐下的坐下,瘫倒的瘫倒,只有林招招带的班还乖乖杵在原地等她开会。她赶紧把手机一收,小跑过去,说:“大家进楼来。”   训练场地旁是实验楼,实验楼的大厅空旷,转眼就倒了一片人,林招招说:“辛苦了。你们这段时间太忙了,我这次是专门来解决问题的,有什么问题现在说吧!”   开学也快一周了,学生们早就跟林招招熟了起来,这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般,哀怨的吐槽瞬间倾倒。林招招边听边轻声细语地给他们出主意。   十分钟过得飞快,有没来得及说的把早就准备好的纸条塞给林招招,外面口哨一响,都不用喊话,学生们就条件反射地去列队了。   林招招把一时解决不了的问题记下来,还是上课时间,大厅里没有人,她也就随意了点,把本子在桌子上摊开,半蹲在地上写字。   手边躺了一张纸条,皱巴巴地团在一起。她把纸条拿在手上,看了眼时间,寻思着这会儿陈寂午休快结束了,便给他拨了个电话。   嘟——嘟——嘟——   从九月一号之后,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结束了集训,进入了正常的备战,可以自由出入,陈寂偶尔会抱著书和卷子来找她开小灶。所以,他今天还来不来?   她不急,就是打电话问一下,她很忙的,要提前安排行程。   “喂?”电话被接起,陈寂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才睡醒的样子,他像是在忙,手机挪开了一点,不知道跟谁说了句“等一下”。很快,声音又清晰起来,沉静而平缓:“招招?”   林招招说:“我以为你在睡午觉。”   她单手拿着纸条,慢吞吞地将它打开,心里却在吐槽这纸条到底经了多少人的手,怎么皱成这个样子?   那头陈寂挑了眉:“以为我在睡午觉还打电话来?你居心不良。”   “嗯。”林招招大方地承认。纸条已经被摊开了,她边漫不经心地看着上面的字边说,“我就是想问你……”   纸条上的字不长,她读了一遍没过脑子,觉得哪里不太对,又去仔细看。这一看不得了,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差点把手机扔了。   纸上写的是:学姐,你在跟冷神谈恋爱吗?   恰在此时,陈寂听她话说一半,很没有耐心地问:“问我什么?很难启齿吗?”   林招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林招招——”有点疑惑的陈寂靠在墙上,训练室的门没有关严,冷风嗖嗖地吹出来,与室外的热气相撞。乒乒乓乓声在走位间不停地响起,他看了看烈日,被刺得眯了眯眼。他抬起带着薄茧的手扣住门把手,说:“没什么事我挂了。”   说着,他推开门,凉风吹过,热汗顿时凉了下来。   周尽燃靠在球台边玩手机,他不用备战,便被派来陪陈寂拉练。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正要说话,陈寂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得,电话还没打完。   周尽燃继续低头玩手机,从这个页面切到另一个页面,从这个App切到另一个App,最后切到微信上,打开跟林招招的对话框。   最新一条是张二维码图片,有效期七天,是时映的微信。   按理说,他是房东,他得加房客的联系方式,以便沟通和收房租,或者替房客处理一些问题。   可问题是,他不能用现在这个号加。   人在江湖飘,谁能没有一两个小号?周尽燃把二维码保存下来,切了个号,终于下定决心加了时映。在等待通过的时候,他玩了会儿乒乓球,恰好陈寂走了过来,他问:“继续练?”   陈寂说:“嗯。”   他把手机放到一旁,拿起毛巾擦了擦汗,吹了吹球拍,弯下身子,说:“开始吧。”   日常拉练没那么严格,主要是调整节奏,为比赛做准备。陈寂和周尽燃又太熟了,配合默契,拉练也比其他人要顺利。   只是陈寂有点心不在焉。   等一记球打过来后,周尽燃没打回去。他抓住球,靠在台子上,说:“刚刚打完电话就一直心不在焉的,谁的电话?”   陈寂抬手抹了把汗:“招招。”   周尽燃问:“怎么了?”   “没什么事。”陈寂随手捞过矿泉水,小口小口地喝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说:“说要问我个问题,问到一半又不问了,含含糊糊的。”   他纳闷:“是不是女生到了这个年纪都会这样?”   “哪样?”   “神神秘秘的。”   “这叫少女心事!”周尽燃吐槽,“难为你还记得招招是女孩子。不过,你既然担心就去找她呗,当面问清楚,反正就在对面。”   陈寂若有所思:“言之有理。”说着他就要收拾东西走人。   周尽燃跟着他去了更衣室,等他随便冲了个澡,一边看他换衣服一边开玩笑:“陈寂,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少粉丝吗?”   陈寂拿出手机给林招招发了个表情包,是他自己的,一脸冷酷带了点疑惑,头顶打了几个问号,以通知林招招他要过去了。一抬头看见周尽燃还在巴巴等着他问,勉强打起了半分好奇心:“多少?”   周尽燃说:“你超话人数三十万。”   陈寂问:“那你呢?”   这该死的突如其来的获胜欲!周尽燃咬牙:“二十万!”   陈寂“哦”了一声,问:“怎么了?”   “这三十万得多少女友粉啊,如果知道了你为招招这么心急得多心碎。啧啧,反正如果是我,我可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着。”陈寂套上黑色T恤,扣上鸭舌帽,刘海被压下,稍稍盖住眼睛。他抬眼,长长的睫毛碰到发梢,说,“如果有人问起来……”   周尽燃从善如流:“就说你训练结束了。”   “谢了。”陈寂戴上口罩,声音闷在里面,若有所思,“不过本来就结束了。”   训练时间没有硬性规定,完成每日目标即可。今天陈寂没有午休,甚至午饭都没吃一直在训练,目标早就达成了。   他推开更衣室的门,门外骄阳似火,烈日灼灼,门又转瞬被关了起来。   咔嚓,咔嚓,快门声不断地响起,录入镜头里的是正在认真工作的澄子。她穿戴整齐,手执解剖刀划过台上冰冷的人体,淡青色与她皙白泛着粉色的手指形成强烈的对比。   几张过后,澄子抬起头,问:“招招,可以了吗?”   “可以啦!”林招招拉下口罩,把相机递给澄子,凑过去说,“看看吧,我的拍照技术又提高了。”   澄子笑着说:“要那么好看干什么?反正只是附在报告后面,打出来还是黑白的。”   “我不管。”林招招撒娇道,“我顶着大太阳走过来肯定要有收获的。比如,给漂亮的女孩子拍绝美照片。”   林招招跟澄子自拍了一张,喜滋滋地想发个朋友圈,刚一打开微信,未读消息就接二连三地涌过来。   澄子边打印边调侃她:“业务繁忙的林老师。”   “哪有啦。”林招招低下头,打印机发出轻微的响声,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显得有些刺耳。她靠着桌子刷微信的消息,挑了几个重要的回了之后,又往后随便刷了刷便想退出,然后突然手指一顿。   陈寂半个小时前发来了消息。   那张被她撕碎扔到垃圾桶里的纸条又在眼前浮现。林招招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刚看到纸条的时候,她有点乱,恐慌有之,害怕有之,更多的还是担心。   她担心别人把她和陈寂的关系摊在明面上定性为爱情,于她是甜中带着心酸,于陈寂就很不公平了。   毕竟他对她本来就不是爱情的喜欢。   林招招抿了抿嘴,忐忑地打开对话框,看到陈寂发来的表情后心底一松。她无声地笑笑,敲字回他:刚刚在忙。我真没事,就是想打扰你睡觉来着。对了,我晚上要去大一宿舍看看,没时间给你补习,你自习吧。   嗯,滴水不漏。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不用想,肯定是一串省略号。林招招飞快地想好应对方案,决定回陈寂一个可爱的表情包。就这张吧,陈寂在某次参加公益活动中被迫营业吹气球,粉色的气球有点难吹,他皱着眉,左眼闭起来,是个无意中的wink。   这张图在网上发出后迅速被营销号搬上热搜,万转后便被做成了表情包,云汀第一时间发到群里,林招招直呼可爱并迅速存下。   是真的可爱,她也是真的喜欢。   指腹点在这张表情包上,她犹犹豫豫地想着要不要回过去时,对话框上的“正在输入”终于停了,陈寂的消息也发了过来。   陈寂:下楼接我。   林招招的手猛然一抖,表情包以最快的速度不受控制地发了过去,且是一张接着一张刷满了整个对话框。   陈寂沉默了两三秒,终于如她所愿地回了一串省略号。   02   临溪医学院法医系承担临溪当地DNA检测和公安局的法医相关,有时会辅助办案,里面会有现场的东西,所以法医系大楼处于封闭式状态,必须要刷卡才能进入。   解剖室在二楼,台阶像是数不清般怎么也下不完,但又好似在一瞬间,林招招气喘吁吁地站在玻璃门后,看到了陈寂。   午后的烈日下,校园里没几个人,不远处军训的学生正在唱《团结就是力量》,歌声很响亮,在空荡的校园里回响。陈寂双手插在裤兜里,正低着头看影子发呆,他好像又瘦了,形销骨立地站在那里。   像沉静悠然的风,被镀上光。   于是炽烈,于是明亮,于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叮——刷卡声响起,陈寂抬起头,鸭舌帽和口罩挡得太严,只能看见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他抬脚,边推开门走进来,边把口罩摘下来边说:“你居然真的在法医楼。”   林招招给了他一记眼刀:“如果我不在呢?”   陈寂沉吟:“你在哪儿我就去哪儿找你。”说着,他在原地顿了顿,转过身打量她。   林招招被他打量得不自在,推了他一把,说:“马上就下课了,快戴好口罩。”   陈寂乖乖地又重新戴上口罩。林招招说:“跟我来。”   新学期开始,解剖课的沈老师给学生分组,一组十人,各分了个“大体老师”教学,课程为一学期。系里要记录资料,学生在跟“大体老师”熟悉的过程中还要拍下照片填表,以示真的在做。   澄子去系里送表了,之后还有选修课要上,一时回不来,解剖室里没有人。等关上门,把陈寂推到解剖室的准备间之后,林招招才松了口气。她瞪陈寂:“我不是说我有事要忙吗?你还过来干什么?”   陈寂眯起眼睛:“话没说清就挂电话,不正常。”   行吧,她想,他真的太了解她了。她坐了下来,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说:“真是怕了你了。”   “哦?”   “陈寂。”林招招托着下巴,似乎下定了决心,她嘴角一扯,突然可怜起来,“怎么办?你偷偷来法医系补习的事情好像暴露了。”   就因为这事?陈寂说:“暴露就暴露。”   他是来学习的,又不是来偷情的。   林招招见他这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气得拿笔点了点桌子:“大哥!你看看事情的严重性,别人都以为你是来偷偷找我的,他们以为我们在谈恋爱!”   义正词严地说完,林招招偷看了一眼陈寂的反应。   陈寂……陈寂没反应。林招招说:“喂!”   陈寂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说:“再叫一声。”   “什么?”   “大哥。挺好听的。”   “……”林招招再也忍不住了,把手上的笔扔了过去,笔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陈寂几乎想都没想,轻巧地抓住。他转了转笔,问:“这会给你造成困扰吗?”   林招招说:“那倒还好啦,我们俩传绯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嗯,那就别管了。”   “哦。”林招招低下头说,“可是我怕被传到网上去,你的女友粉很可怕的。”   “多可怕?”   “就上次,友谊赛那次,我在现场看到你好多女友粉,比我追星还狂热!”林招招扯了张雪白的草稿纸折着纸飞机,“她们特别喜欢你。”   林招招的声音很好听,哪怕发起火来也是软软的,眼下又是小声埋怨,直把人的耳根子听软了。陈寂盯着她折纸飞机的手,长指白皙,指关节泛起淡淡的粉色,像晕染出来的,可爱得紧。   她的手指一直这么可爱吗?以前怎么没发现?   陈寂说:“纸飞机不是这样折的。”他起身走到她对面,隔着桌子指挥,“两边向中间折,下面向外折。”   林招招问:“这样吗?”   “不是。”陈寂伸出手包住她的,带着她把步骤完成,又松开手,“再对折,会了吗?”   林招招呆呆地看着他,结巴道:“会……会了吧?”   反问句,也不知道在问谁。   陈寂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笨。”   这下他没了耐性一步步地教,把纸从她的手中抽出来,自顾自地折了起来。他半蹲着身子,手肘放在桌子上,低下头时只能看见半张脸,鼻梁挺拔,唇色是浅豆沙色,因为不耐烦牵扯了唇角,浅浅的梨涡若有若无。   看起来很无害。   林招招看了看自己的手,神经质地蜷缩了一下,因为贪恋他刚刚的触碰而在发烫。愣怔间,陈寂已经飞快地折好纸飞机,很有仪式感地哈了口气,然后纸飞机直直地朝她扑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撞到了她的怀里。   林招招拿起来,夸赞:“很厉害,战斗机好漂亮。”   “换个颜色就更完美了。”陈寂还在挑刺,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机翼一侧签下自己的名字,下笔有力,洒脱至极,字迹也是出奇的漂亮,一看就为了练这个签名狠下了一番功夫。他满意地点头:“你签另一边。”   林招招把名签了,放在掌心看了看,又有点无语:“你来一趟就是为了折纸飞机?”   陈寂抬眼,语气凉凉的:“我是为什么来的你心里清楚。”   对他来说,被人拍到,只要不对林招招造成困扰就不是大事。在没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前,林招招吞吞吐吐对他来说才是大事,才是他来临溪医学院的原因。   这友情,真是该死的伟大!   林招招也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心酸,总之无言了一会儿,说:“那我下次再也不吞吞吐吐了,有事就说,无事退朝。”   陈寂说:“不用。”   林招招奇怪地“咦”了一声。   陈寂说:“少女心事,我懂。”   ——你懂个头,看你那样子也不像是懂的样子,肯定是周尽燃说的吧?冷神这块木头能知道少女心事是怎么回事,我把这飞机吃下去。   林招招把这句吐槽咽下去,她下午没课,也没急着让陈寂走,跟他东一句西一句聊着天。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亮,是群消息,来自“我嗑的CP是真的”群组。   手机不停地振动,发出嗡嗡的声音,应该是接连发了好几条。群里就三个人,两个在一起,是谁发的消息不言而喻。   陈寂问:“舅舅又怎么了?”   “我看看。”   林招招滑开锁屏,最新一条消息是:我嗑到真的了?   她嘀咕:“什么真的?”   翻到最早的那条消息,是个论坛帖子的链接,林招招点进去。论坛是匿名制的,发言者畅所欲言,唯恐天下不乱。   帖子名为“爆料!冷神恋情曝光”。   1楼:实名区搬来的,看图。   ××娱乐:有网友爆料,近日在临溪医学院频频偶遇陈寂与一年轻女孩成双出现,举止亲密,疑似恋情曝光。据悉,年轻女孩是临溪医学院法医系学生,医学院与长河训练中心仅隔一条马路,想必陈寂想见心上人也很容易。   附九宫格图片,全都是偷拍视角的林招招和陈寂,坐实了成双出现,举止亲密。   2楼:该贴已被删除……   3楼:该帖已被删除……   4楼:该帖……不行,没人尖叫吗?我先来,啊啊啊啊啊!陈寂你是疯了吗?亚锦赛就剩不到一周了,你居然还敢谈恋爱?   5楼:我也来尖叫!什么东西?冷神!说好的不会笑呢?第三张图他是在笑吧?是吗?那小梨涡是真实存在的吗?   6楼:我不管,冷神只能娶我,这嫂子我不认!   7楼:楼上醒醒,你们真当追偶像呢?这么说吧,谈恋爱可以,这次亚锦赛拿个冠军我就不骂他。   ……   36楼:各位是不是跑偏了,你们不知道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队规吗?   38楼回复36楼:什么?   49楼:队规二十一条:未满二十三周岁队员不可谈恋爱,轻则警告,重则退队。说亚锦赛拿冠军的,陈寂能不能参加比赛还不一定。   60楼:震撼我全家,49楼这么懂是内部人员吧?这么恨陈寂吗?   ……   72楼:我跑个题,这女孩长得挺漂亮的,笑得好甜啊,是我喜欢的款。   74楼:我是医学院的,女孩是法医系的学姐,人美心善,特别好说话,对学妹学弟都很照顾,我们私底下都叫她小甜豆。   80楼:【图片】实名区扒出来的表彰墙上的证件照,人是真好看,笑起来也是真甜,跟冷神挺配的。   88楼:好甜啊!   ……   林招招把帖子迅速浏览了一遍,心情复杂地抬起头,陈寂显然也看完了,两人相顾无言,头上各飘了一堆省略号。   林招招说:“我去实名区看看。”   陈寂说:“嗯。”   林招招刚一打开微博,果不其然地看到自己的微博被人扒了出来,粉丝和消息数不断往上涨,未关注私信里也挤了一大堆消息。她没管这些,直接去看了热门搜索。   热搜第一:陈寂恋情。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进去。热门微博是十几个营销号发的同样的内容,而最后一张图则统一换成了长河训练中心的第二十一条队规,配上吃瓜的表情:陈寂谈恋爱这件事,郑同教练知道吗?   看上去又贱又欠揍。   林招招把手机放回桌上,说:“请绯闻当事人发表感言。”   陈寂沉默了一会儿,说:“偷拍技术不错。”顿了顿,他又说,“请另外一名绯闻当事人发表感言。”   林招招原本绷着的脸顿时破功,她往桌子上一趴,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显得很是可怜巴巴:“完了,陈寂,我马上要被你的女友粉暗杀了。”想了一下,她又补充,“还有你和周尽燃的CP粉。”   陈寂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心下稍稍定了定,说:“我来处理。”   林招招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还是要来了,陈寂肯定会澄清她和他的绯闻,文案可能会写“感谢关心,只是好朋友,禁造谣禁传谣”。   嗯,很冷静,很陈寂。   但是——林招招问:“你怎么处理?你还看不到重点吗?重点是这些营销号发的最后一张图,还有热搜第一。”   陈寂看向她。   “热搜能这么快第一,除了你本身的知名度之外,还有个更好的途径,买上去。”林招招理智分析,“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因疑似违反队规参加不了亚锦赛。”   陈寂夸她:“可以啊,招招。”   “追星女孩,你懂的。”   林招招的偶像是个腥风血雨体质,回国开工作室这件事被人拿来议论,打那开始黑就没断过。她虽然不怎么混粉圈,但看得多了,还是略有了解。   她喝了口水,问:“陈寂,你到底得罪谁了?”   陈寂说:“我人这么好,能得罪谁?”   明摆着是不想回答她的问题,避重就轻地挡了回来。他既然不愿意说,林招招也没再追问,毕竟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怎么回应。   为了陈寂的声誉,她心碎一把也没什么不可以,再粘起来就是了。   林招招在心里为自己的牺牲精神鼓了鼓掌,然而把应对方案跟陈寂说了之后,陈寂却摇了摇头否定了她:“不行。”   “为什么?”   “我是摘出来了,那你呢?”   “啊?”   “郑指导知道我们没有谈恋爱,但是舆论这么厉害,上面肯定会给他下命令彻查。我们是清清白白的,所以我不怕查。但是网上人言可畏,我能顺利参加亚锦赛,你怎么办?”   “陈寂,你看我的眼睛。”   “怎么了?”   “被你感动得要流泪了,我平时没有白疼你,你人真好。”林招招很爱演地抹了把眼泪,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陈寂不轻不重地低哼了一声,说:“让事情继续发酵。”   林招招呆了呆,还没分析出他这句话的意思,就见他把手机摆在了她的面前,问:“你平时就是这么疼我的?”   林招招扫了一眼。   嚯,现在的网友真厉害,把她在微博和陈寂的互动全都整理出来了。比如陈寂那个从未发过任何微博的认证账号第一个关注的就是林招招,比如林招招的微博活跃度很高,不是转发偶像帅照就是满屏“哈哈哈”。   网友A:好可爱,好接地气,我爱了!   网友B:不准爱,她是冷神的!   网友C:冷神有周尽燃就够了。   网友D:我的既然BE了,呜呜呜。   网友E:别哭!下个CP更甜!看看我们固然CP吧!顾则和周尽燃,许门师兄弟细节糖超好嗑!入股不亏!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陈寂说:“你看你什么都@我,看个菜谱@我,看到好笑的也@我,这就算了,你看个装修指南@我干什么?”   林招招沉默了一会儿,说:“转发并@一位好友抽送同款台灯。”   闻言,陈寂很是无语:“……”   他打开图片:“才几个钱,你想要,我给你买就是了。”顿了顿,他问,“中了吗?”   林招招说:“转发过万,你觉得我有那么幸运吗?”   陈寂说:“没有。”   就在林招招和陈寂看自己八卦的时候,各路的吃瓜群众也集体嗨了。林招招又是个爱发微博的,一切都有迹可循,甚至有网友扒到了云汀的微博,作为“着急CP”的资深CP粉,云汀的微博可以说是林招招和陈寂的成长史。   跨年、游乐场、野炊、爬山,但凡云汀参与,必然会给他俩拍张合照。他会抓拍,最爱拍两人对望图,那叫一个深情款款,眉目传情,CP感十足。   尤其是跨年那张,两人拿着仙女棒,小烟花在眼前璀璨,明暗里,林招招抬眼看向陈寂,陈寂则回以笑意。   ——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所有的合照,冷神就没看过镜头。   ——啧啧,女朋友就在旁边,还要什么自行车?   ——都给我嗑!这对我保真!   ——这张也太美好了吧!这姑娘叫招招是不是?我听说大家都叫她小招宝,真的好甜啊!笑起来也甜,如果恋情是假的,我可以追吗?   ——最新的料,陈寂和林招招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看我首页,有他们俩的幼儿园毕业照。   ——我酸了,这是什么绝美青梅竹马校园文?   ——着急CP是真的!   而更多的是没被两人的甜冲昏头脑的“理性吃瓜群众”,营销号带的节奏好,眼看着那张长河训练中心的队规被传遍了全网,长河的宣发部也接到了媒体的电话。得了个“正在调查”的回应后,媒体又开始广发通告。   截止到下午六点,整件事情已经发酵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林招招被迫关掉了微信,又开启了飞行模式才躲开朋友的询问。陈寂却没关,他给郑同打了个电话之后就把手机丢在一旁,任由它铃声不断。   两人用电脑关注事态发展。   热搜第一:陈寂恋情。   热搜第二:长河第二十一条队规。   热搜第三:陈寂林招招甜。   林招招对此深表遗憾:“我们俩这么甜居然没干过队规,我反思。”   说完,她疲惫地往后靠了靠。准备室的窗户没关,将窗外的树框在其中,落叶纷纷,在日落黄昏中像幅秋日的旧景,终是浸了几分早秋的凉意。   她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喃喃:“陈寂,你究竟在等什么啊?”   03   陈寂在等所有人都喜欢林招招。   听起来很扯,林招招又不是人民币,怎么可能所有人都喜欢?所以严谨点来说是,陈寂在等澄清恋情后,关注这件事的人不把矛头指向林招招。   他们的观点可以分为“就算没在谈恋爱,两人的细节好甜,林招招也好可爱,值得人喜欢”“冷神肯定是在等二十三周岁再跟她谈恋爱”“他们是青梅竹马,关系很好,无关爱情”。   总之,陈寂不想看到有人为了替他澄清而去骂林招招。他的小青梅这么可爱,天真热忱,生来就没遇到过什么坏人,没道理被泼脏水。   “当然了。”陈寂靠在窗框上,窗外天色渐暗,乌云压顶,风雨欲来。他说,“如果想搞我的人把舆论带向你,我也遏制不住。但很显然,他目光很短浅,只是想借势让我参加不了这次亚锦赛。”   “很蠢,根本不知道我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最后一句话,陈寂说得很轻,飘在风中转瞬被吹散,却像道闷雷打在林招招的耳边,又顺着耳廓钻进胸腔,让她的心脏跳动怦怦作响。   她听见自己说:“我对你那么重要啊。”   “嗯?”陈寂挑眉。   林招招摇摇头,说:“没什么。”   陈寂眉梢微动,却是笑了。他像是在宽慰她,又像是笑她太笨,总之笑得林招招鼻子微酸,忍了好久才忍住了眼眶红红。她嘀咕:“那你要回应什么?”   陈寂终于把手机拿了过来,忽略掉所有消息,说:“我发了之后你要转发。”   林招招问:“我转发说什么?”   陈寂说:“反正你都那么招人喜欢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打开微博,因为新消息太多,毫不意外地卡了一下。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眯起眼睛,说:“你看到没有,好多人都说你要是没跟我谈恋爱就要来追你了。”   林招招说:“呃……”   “他们要是知道你是小哭包还会那么喜欢你吗?”   “陈寂,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   “没意思是什么意思?”   “你确定我们要一直进行这样没有营养的对话吗?”陈寂挑眉,又若有所思,“不过小哭包有时候是挺可爱的。”   林招招自得:“你知道就好。”   舆论朝着陈寂预想的轨迹发展,在全民对林招招的好感飙升到一种程度后,矛头自然而然地指向了长河训练中心的第二十一条队规,有网友说:“甜是甜,但是公然违反队规难道不处罚吗?队规的意义何在?”   而在这时,陈寂终于做出了回应。   他不爱关注网络上的事,偶尔看看时政热点,要么就是关注一下林招招追的那个偶像。微博自开通后就发过几条,还全都是系统自动发的生日提醒以及vip升级通知。   这是第一条原创微博。   陈寂:队规限制,现役女友——乒乓球。   一石激起千层浪。毕竟是拿过世界冠军的,陈寂的国民度很高,全民吃瓜,他的回应都不用买,在三分钟内就被各大营销号搬上热搜,冲到了热搜榜前三,被挤下来的自然是“陈寂林招招甜”。   ——我帮大家划好重点了,队规不限制的话,现役女友就是林招招。着急CP是真的。   ——这回应好酷啊,不愧是冷神。   ——我觉得那个划重点的说得对。小招宝一定要等冷神满二十三周岁啊,答应我,别谈恋爱啊呜呜呜!   ——道德绑架有完没完?都说没跟陈寂恋爱了,凭什么不让人女孩子自己谈恋爱?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听我的,林招招,跟我谈恋爱!   ——既然提到我们冷神了,那亚锦赛男子单打和团体赛了解一下!世界冠军陈寂,全国冠军陈寂,多变快攻陈寂,沉着冷静陈寂,酷盖少年陈寂,守护全世界最好的陈寂。   ——酷盖少年笑到我了,你家少年在小招宝面前可一点也不酷。   ——我也帮大家划个重点,既然CP是真的。   ——等长河调查结果。   话题讨论量不断飙升,而陈寂那条微博评论转发转眼就过了二十万,训练中心的队员也来凑热闹,纷纷评论。   周尽燃:哈哈哈!已满二十三周岁的周副队忽然闪现。   吴浩:【图片】我和女友的合照,看看吧。   队友B:还有十八个月我就可以谈恋爱了,冷神我比你早,哈哈哈!   还有趁机官宣的,一队队长顾则直接转发微博把自家女友圈了出来并深情告白:我爱你。   顾则的女友是娱乐圈小花一枚,关注度也不小。   瓜越滚越大,有人在等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官方澄清,有人在等郑同评论陈寂,有人在等林招招回复,也有人还在带节奏,试图混淆视听,非要坐实陈寂违反队规的。   林招招的手指飞速地滑过未关注私信,而后,她顿住,问:“那我转发了?”   陈寂说:“嗯。”   很快,他收到一则关注人@他的消息。他点开,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又细细读了一遍,微微瞪大眼睛:“林招招。”   林招招低着头,学着他的漫不经心“嗯”了一声。陈寂没有再说话,林招招感受到他哀怨的视线化成实质打在她的身上。   她的肩膀抖了抖,笑得。   “林……招……招。”陈寂再次叫她的名字,咬牙切齿。   她的转发内容是:首先球拍表示不服,其次请把补课费结一下,这次高考没成功都怪偷拍的人。招招不知道,跟招招没有关系。   很好,现在全世界都知道陈寂要高考了。   林招招到底没忍住,一秒钟破了功,笑得东倒西歪。因为陈寂就在西边,所以西歪的时间长了点。   陈寂面无表情:“笑得太大声了。”   林招招捂住嘴:“哦,那我克制一下。”   陈寂问:“不怕憋死?”   “我经过严格的训练,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林招招见陈寂还冷冷地看着她,她把笑憋回去,有点委屈,“你不是说我那么招人喜欢,说什么都可以吗?”   “嗯。”陈寂语气淡淡的,“我没生气。”   “看着不像!”   “真没有。”陈寂为了显示自己没有生气,对她笑了笑。   林招招小声说:“没有梨涡。”   “嗯?”   “没有梨涡的笑是没有灵魂的。”   陈寂没说话。   林招招自然地转移话题:“对了,你怎么跟郑指导说的?我们俩可是在这里躲了大半天了,我让澄子千万别把我供出去,才能这么清静的。”   陈寂说:“郑指导把我骂了一顿。”   意料之中,不骂才怪。   郑同骂的是他快参加比赛了还被卷进这样的事里,麻烦。他巴不得队员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打手中球。什么乱七八糟的八卦传闻、谣言通通交给宣发部,用他的话就是“赛场上才是说话的地方,其他方面只要不违规不违法,想怎么说怎么说”。   这也是一队的赛后采访每次都画风清奇的原因。   骂完也就算了,郑同又不瞎,陈寂对乒乓球看得那么重,不可能在这时候违反队规谈恋爱的。   他说:“这件事交给宣发部处理,你在哪儿?”听到陈寂跟林招招在一起后,他愣了愣,很是费解,“你是嫌狗仔的素材不够还是怎么着?”   陈寂说:“不是。”   郑同说:“不是还不快滚回来归队?”   陈寂自然没走。   林招招“哦”了一声,问:“那队里会发声明吗?”   陈寂点头。   像是打一场毫无准备的仗,他在明,对方在暗,来势汹汹,看似势不可挡。他却一如既往地从容不迫,沉默地挡在她的前面,不允许有一滴脏水泼到她身上。他可以在赛场上说话,证明自己,可她不行,她会被人议论无处辩驳,她会被人揣测不得安生。   他不懂营销策略,但略懂人心和战术,又立得坦荡,舆论朝他想要的方向发展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也要真正落实了他才能放下心。   陈寂垂眼,说:“等发了声明,我送你回家。”   “我明天还有课。”   ——要住宿舍。   “明天我去接你。”   “我们……真的不用避嫌吗?”   “招招。”陈寂忽然侧过脸看向她,神情严肃,语气不再是古井无波的平淡,而是夹杂了些她不太懂的情绪。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忽地笑了笑。   是发自内心的笑,干净纯粹,原本寡淡的神色像雪般消融,笑意从眼底至眼尾。   他抬手,手掌触碰到她的发,轻软地覆在掌心,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说:“别怕。没事的。况且——”   他说:“况且我真的不想付补习费。”   晚七点半,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官方账号发了声明。   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官博:已接到网友问询,感谢关心。经调查,现回应关于我训练中心队员陈寂恋情一事——双线作战冷神忙,无心恋爱勿造谣。   郑同转发:这次没考上,加训,别问为什么。   吃瓜群众炸了。   ——这声明不押韵,拉回去重写!   ——冷神明年要高考啊,林招招是学霸,怪不得找林招招。人家正常交流学习非得盖章谈恋爱,还故意把舆论往违反队规上扯,居心何在?   ——大家好,上次比赛我跟冷神对视了一眼,他爱我。   ——姐妹,几个菜啊醉成这样?   ——那意思是我可以追小招宝了吗?我可以吗?   ——不,你不可以。   网上的讨论没有停止,各类话题层出不穷,还有不少网友开始质疑这个队规是否人性。但关了网,世界还是清净了。陈寂找周尽燃借了车送林招招回家,在晚高峰中堵了半个小时才到三月街。   他站在路口:“送你到家门口?”   林招招说:“不用啦,你快回训练中心吧,郑指导很可怕的。”   都这个时候了,还关心他的人身安全?陈寂在心里笑了笑,正准备走,林招招又像是想到什么般,一拍脑袋,说:“对了,你下周的任务我还没给你。”   她翻开包,左找右找没找到计划表,干脆扯了张新的纸准备重新写。她把纸垫在车窗玻璃上,写起字来“哒哒哒”作响,边写边絮叨。   絮絮叨叨的温柔。   是的,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絮叨很温柔。在昏黄车灯的笼罩下,女孩的睫毛长长地撩起灯光,侧脸认真,淡色的唇一张一合,小声却温情。   陈寂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你马上要比赛了,任务不重,每天抽出半小时做做题就可以了。”林招招把纸塞到他的手心里,笔重新丢进包里,“知道了吗?”   “招招。”   “嗯?”林招招抬眼,眼神天真,带了点询问。   “没什么。”陈寂说,“我送你到门口,顺便回家拿点东西。”   林招招不疑有他。   回家的路并不短,三月河两边的灯笼又亮了起来,在秋风微凉中闪着微弱的光。她踩在青石板上,看着影子不断地变大变小,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陈寂站定,说:“到了。”   林招招这才发现已经到家门口了,挥了挥手,说:“那我回家了。你路上小心。”   陈寂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等林招招进了院子,他才慢吞吞地打开门。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吱呀”的声音,他听见林招招喊了句“爸、妈,我回来了”,之后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关心,他勾了勾嘴角。   院室沉寂,云汀还没下班。   他其实没什么东西要拿,他只是觉得,今晚的这条路,他必须陪她走。   走过长长的路,像以往的十几年一样。   送她回家。   04   陈寂恋情这件事在本人回应以及官方澄清后,又经过了一个晚上,热度终于降了下来。广场上已经被陈寂的粉丝占领,全是安利陈寂的视频。   ——进来学乒乓球,冷神教学,正手攻球,包教不包会。   ——3分钟让你知道冷神有多强!   ——燃向,你属于战场,你因战场强大,战场因你辉煌。   ——点击观看教科书式训练。   而与此同时,有小部分网友还在自嗨,对陈寂和林招招的感情线很关注,并笃定,一旦陈寂满了二十三周岁,绝对跟林招招在一起。   云汀就是其中一个。   他用小号潜伏进了微博群,下赌注:他俩没一腿,我就没有腿。   其他人:不至于,没必要。   云汀:我的腿还健在,说明他们俩有一腿。   其他人:这逻辑,强到我无法反驳。   云汀一脸“姨母笑”,切换到微信,打开只有三个人的微信群。   昨天他把链接发过去之后,没人理他,但他也没放在心上,嗑CP归嗑CP,队规是硬性规定,等事情处理好了再来嗑也不晚。于是,他在群里发了个无聊的表情包。   林招招回了他一个表情包,很是冷漠。   云汀:还是小招宝疼我。   林招招:别,你喊我这个名字我害怕,八卦没少看吧?   云汀:很多都是我提供的。   林招招:你难道就不怕这件事真的影响到陈寂,让他参加不了亚锦赛吗?昨天那个走势一不留神就会走歪的。   云汀:那我就冲去长河跟郑同同归于尽。   林招招:真汉子。   云汀:不过——概率只有百分之零点一,队规在那儿摆着,陈寂再喜欢你也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陈寂:不是。   林招招愣了一下,她是边吃早饭边看消息的,乍一看以为是云汀在玩自问自答,仔细看才发现是陈寂。她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在无意识中用了力,指尖泛白。   她屏住呼吸,等陈寂的下一句话。   云汀却没那个耐心,噼里啪啦地发来一大堆话:不是?什么不是?陈寂你别告诉我你是恋爱脑,碰见喜欢的人就不管队规了!   陈寂打字速度不快,慢吞吞的,好久才发来解释:我不会拿我的运动生涯开玩笑,所以我不会违反队规谈恋爱。但如果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也不会瞒。   不会瞒,那就是会扛。   杀人诛心,陈寂杀林招招只需要这句话。明明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像把锋利的匕首般直直地插向她的心脏,扼制住跳动,放大了痛觉。   搅动,又化作细小的针,一根根扎下去。   “招招!”院子里妈妈在喊她,“陈寂来接你了。”   林招招匆忙地将最后一口饭连带着哽咽咽下去,抹了抹眼泪,扬声道:“来了!”   她推开门,澄澈的阳光洒进院子。陈寂站在门里,长身挺拔,是在等她。   暗恋是什么?   林招招想,暗恋就是一万次的心灰意冷与一万零一次的希望重燃。   哪怕陈寂拖延了林招招面对同学的时间,但该来的还是会来。这不,林招招一进班级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包括老师。   林招招尴尬了一下,从人群中锁定澄子向她招的手,一点点蹭过去。她刚一坐定,教室里立刻就炸了。   “招招,你居然背着我给冷神补习!”   “我没……”   “你的英语也就一般般,为什么这项艰巨的任务不交给我?”   “他英语……”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我和冷神每晚都在法医系却从未见过面,林招招,你还我的爱情!”   “也没有每晚。”林招招总算完整地说完了一句话。   “我不管,我今天生日,你快让冷神祝我生日快乐,在零点之前我要看到截图。”   “啊?”   “喀喀!”讲台上的老师清了清嗓子,适时地刷了一下存在感,“吵什么吵?还上不上课了?”   一言既出,全员安静。   老师推了推眼镜,翻开课本,慢条斯理地讲了会儿重点后,突然说:“林招招。”   “有。”林招招抬头。   “你和陈寂真的是青梅竹马?”   林招招:“……”   所有人:“……”   一节课下来,全听林招招讲冷神的光辉历史了。   说来也奇怪,她和陈寂认识了太多年,故事也太多,她居然都一一记得住。   他曾受过伤。腰部、肩膀、手腕,最严重的是膝盖。最难的时候公开赛打封闭上场,一如既往凌厉的打法,他赢了比赛,却躺了半个月。   他曾肆意过。早春三月的天,他们去放风筝。线拿在他的手上,他跟着她迎着风跑,风筝飞向天际时,她听到他的笑在追她的脚步,是恣意的、明朗的。   他曾哭过。这个……就不是很方便透露了。   “总之——”林招招还在维护陈寂的高冷人设,总结道,“我们冷神陈寂可盐不可甜,入股不亏,下课!”   恰在这时,下课铃声打响,她扯过澄子的手腕就往外面跑。等跑到没人的地方,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澄子扶着墙,指着她,缓了好半天才说:“招招,我跟你说你别打我。我昨天吃了一晚上的瓜,觉得你和陈寂甜死了。”   林招招冷漠脸:“没有。”   澄子说:“明明就有。这人设我真的太爱了,校园小甜豆和乒乓球界大神,啊啊啊啊!你真的不喜欢陈寂吗?真的不会心动吗?”   ——会啊。   ——大家听不见吗?她这颗心扑通扑通地就要跳出来了。   澄子没发现她的异样,挽着林招招去食堂,边走边罗列着证据:“你看啊,陈寂对别人都特别冷,但你是例外!他看你的眼神你注意没有?简直不要太温柔了。”   “他看发绳也这么温柔。”   “眼神糖就随便嗑嗑啦,我是那种CP脑上头的人吗?”   “你不是吗?”   “我可以举出具体事例的!陈寂舅舅的微博里都写了,你生病的时候陈寂全程照顾,他那个性子,居然有耐心照顾你?”   “因为我也照顾过他啊。”林招招恹恹地说。   她无视食堂里的学生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把餐盘递给澄子。哪想澄子两眼冒光,眼看要尖叫出来,林招招连忙捂住她的嘴巴,低声说:“公共场合,注意点影响。”   “是你要注意吧!”澄子压低声音,激动地扯着林招招,“你怎么还秀上恩爱了?”   “啊?”   “你照顾陈寂,陈寂照顾你,你们是双箭头,好真啊。”   “……”好好一姑娘,嗑起CP来怎么疯魔成这个样子?   对此,澄子解释:“我的CP脑告诉我,你们是真的,只要搬来民政局你们就能立马结婚。而我的理智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林招招好奇澄子居然还有理智。   澄子说沉声道:“我的理智告诉我,我想的都是对的。”   林招招彻底无语:“……”   林招招本来以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会每天被澄子“骚扰”以榨取更多的糖分,谁知道没过两天,澄子便对这些缄口不言。后来她才知道,她和陈寂也有了双人超话,超话规则第一条便是“因关系未明,请圈地自萌,不可打扰正主”,而后又补充了一句“正主本人除外”。   林招招这才松了口气。   话题热度渐渐降下去,人们被更新奇的事情拉走了注意力。她不受困扰,而在全心备战的陈寂更不受任何影响,除了每天训练结束后在群里聊两句,几乎不出现。   9月15日,两年一次的亚锦赛在临溪市未明体育馆正式拉开帷幕。   此次赛事男团女团冠军将会获得明年乒乓球国际联赛的参赛资格,同时自动获得男女各两项单打名额。因赴非慰问,男队主力周尽燃、顾则等人未参赛,争获男团冠军的担子便落在了陈寂的肩膀上。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比赛前一天,陈寂的旧伤复发了。   赛前准备室里。   周尽燃眉头紧皱,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步,喃喃:“要不退赛算了,咱也不缺这个冠军,身体才是本钱……”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陈寂轻轻抽了口冷气,他一个箭步冲向陈寂:“你怎么样?”   “没事。”陈寂动了动腿,膝盖处如针扎般,额头上顷刻间出了一层冷汗。他咬咬牙说,“膝盖能动,还在可控范围内。”   周尽燃愣了愣,说:“你疯了?!”   陈寂抬眼:“疯的是你。”他往后靠了靠,一点点将缠在膝盖处的绷带扯下来,“不缺这个冠军?世界联赛的资格你不要了?别人比赛你在家鼓掌?”   周尽燃说:“我鼓个头。”   “那不就行了。”陈寂说,“你先出去,再让我休息十分钟。除了郑指导,别告诉任何人我受伤了。”   等周尽燃出去后,陈寂发了会儿呆,才把手机拿了出来。   微信群里没有消息。   怎么会没有消息?他想,林招招和舅舅那么爱说话,是还没起?难道他们觉得区区1/4决赛不值得担心?   正想着,消息震动,林招招在群里发了个打哈欠的表情:早上好。   果然才刚起。   陈寂的脸登时黑了,默默地打上句号以刷存在感。   林招招:你不是在比赛?   陈寂:嗯,在准备。   林招招:今天团体赛吧?1/4决赛?   了解得还挺清楚。陈寂心情好了点:考你,背一遍团队赛的规则,回答正确有奖励。   “什么奖励?”   陈寂:先回答。   “男子乒乓球团体赛通过1/4决赛、半决赛和决赛,产生冠军。”林招招看了小半辈子的乒乓球比赛了,对于规则是张口就来,末了还发了一个得意的表情包。   陈寂笑着摇了摇头:继续。   “形式是五局三胜制,第一场和第二场同时进行,主力对次主力。第三场单独进行。如果三场个人赛全都赢了,则比赛结束。如果输了,则进行第四场主力对决以及第五场次主力对决。”   陈寂:这么绕,难为你了。   林招招:生活不易,招招叹气。   陈寂:说吧,要什么奖励?三分钟内不说自动失效。   “那你……”林招招犹豫了一下,说,“你发个语音吧,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陈寂:这算什么奖励?   “我一时半会儿什么也想不到啊。”林招招躺在床上小小地翻了个身。澄子还没醒,宿舍的窗帘很薄,日光透进来。她说,“快发。”   她等了一会儿,数着时间算了一下,得有两分半,陈寂的语音才发了过来。   语音消息不长,四秒,他说:“早上好啊,小招宝。”   林招招想,他一定把手机拿得很近,凑在唇边,长指按在小话筒的图标上。低低的声音在她的耳机里重复播放,耳机的线缠绕指间,直至发烫。   她果断把这个语音收藏,准备没事就放来听听。等收藏完了,她忙不迭地打开比赛直播平台,陈寂已经热完了身,正站在比赛场内听郑同说话。   镜头落在他笔直的背上,在大屏幕上一闪而过时点燃了全场,直播解说清了清嗓子说:“能看出来,陈寂的人气很高。”   “比赛结果其实毫无悬念,陈寂在今年乒乓球的四大公开赛中共拿了三个男单冠军、四个男团冠军和两个男双冠军。而他的对手……”解说翻了翻资料,“长泽鹤让,嗯,名字挺好听的,应该是第一次参加国际性赛事。”   “好,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比赛倒不如解说说的那样毫无悬念。长泽鹤让刚崭露头角,没有详细的资料,陈寂也抱着多点资料研究的想法,开局打得并不激烈。他慢悠悠地磨了一场又输了一场,最后以比分3:1赢得了比赛。   下了赛场,周尽燃一脸敬佩:“你还有精力收集情报。”   陈寂伸手。周尽燃问:“干什么?”   陈寂说:“手机。”   “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击掌。”周尽燃嘀咕,“要手机干什么?又没人给你发消息。”   陈寂解锁手机,打开微信。还真没有消息。   真没礼貌。陈寂想,拿了人家的奖励也不知道说句谢谢。   宿舍里。   林招招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   谁想她了?   05   林招招是在决赛当天到现场看的比赛,她跟陈寂有“绯闻”,这次看比赛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光明正大地喊加油了,只能偷偷摸摸地坐到最后一排,且全副武装。   男团决赛,离取得世界联赛资格仅一步之遥。场馆里的气氛相比较以往要更热烈,球迷的应援也很夸张地铺开了。陈寂的球迷最多,手幅、灯牌、应援棒,一应俱全。林招招扶了扶眼镜,仔细看手幅上写了什么。   “你一板我一板,我哥一板又一板。”   “冷神陈寂,双线作战,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有些球,一生一次,一次一分。”   “既然相遇,与你并肩。”   呃……好像有CP粉混进来了。林招招扶额,云汀因为要上班,所以连直播都看不了,只能让她进行文字直播。   林招招很尽职。   “我嗑的CP是真的”群里。   林招招:长河这边主力是陈寂,次主力是江竭,三号是范泽。范泽你知道吗?许门的小师弟。   云汀:你懂得还不少。   林招招:那是。   许门,指的是现任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女队主教练许璨带的小组,周尽燃和顾则都属于许门。当年许璨也想收陈寂,但陈寂的打法更接近郑同,这才没入他门下。对这个比郑同温柔一万倍的许指导,林招招是非常喜欢的。   林招招:许指导是我偶像。   云汀:你偶像不是那个谁?   林招招:那是娱乐圈的!这是乒乓球界的,能一样吗?   云汀:哪里不一样?   林招招:女儿粉和女友粉的区别。   林招招:陈寂在做准备了,郑指导好凶啊,讲个不停。周尽燃也来看比赛了,他都没参赛资格是怎么进内场的?   云汀:有些人酸了。   林招招选择无视他。她离得有点远,戴着眼镜也看不清场上的细节,只能抬头看大屏幕,哪想一转头,撞上了熟人。   宋明,法医科的师兄。   林招招的头立刻就大了,她和陈寂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时,只有两个人她解释起来最费尽。一个是时映,另一个就是宋明。   时映在临溪办的事情需要点时间,所以一时半会儿没走,自然也有时间补将近一年多没吃的瓜,结果吃着吃着,吃到了林招招头上。   林招招表示:“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早就该想到的,你跟陈寂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长得又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没擦出个火花?没擦出火花陈寂都不是人啊!”   “怎么还骂人了?!”   “跟姐姐说实话,你们到哪一步了?别怕,我是不会说出去的,乒乓球那个队规太没人性了,你也是不容易。”   “……”   “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招招用了毕生的口才,甚至把她单恋陈寂这件事也和盘托出了,时映才相信她真的跟陈寂没什么。   最后,时映沉默了半天,说:“陈寂是不是傻?”   林招招心虚地说:“有点……吧?”   时映轻呵:“听我的,不出一年,他不倒追你,我就跟你姓。”然后便果断挂了电话,估计是偷偷骂陈寂去了。   林招招放下手机,怅然若失。   她想,如果陈寂追她,她要不要矜持一下?先晾他两个月再答应?不行,两个月太久了,夜长梦多,她应该当场答应。   人有多大胆,梦有多大产。   林招招一不留神想远了,还好有宋明及时出现,给她增添了新的烦恼。林招招看着坐在她右手边的宋明,回忆,她是怎么糊弄这位师兄的来着?   宋明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想喊她,连忙被她按下。她压低声音唤道:“师兄!”   宋明顿时了然:“懂。”   懂就好。林招招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宋明又说:“你对冷神真好,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来现场给他加油,这是什么绝美爱情?”   哦,想起来了。林招招想起她是怎么糊弄宋明的了。鉴于那次她和陈寂都咬定彼此是恋人,这时候跟宋明说是假的就有点说不过去,所以她跟陈寂商量了一下,干脆地认下了。   想想也是,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真真假假的消息太多,人们只相信自己相信的。只要宋明不实名把两人的聊天记录发出去,就没实锤。   所以,在宋明眼中,她和陈寂是绝美爱情。   林招招弯眼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移到了乒乓球比赛上。宋明对乒乓球很狂热,一提乒乓球就来劲了,指点江山地给她分析局势。   林招招听得认真,偶尔补充两句,眼神却不断地往大屏幕上看。   陈寂一直背对着镜头,她来得晚,到现在连个正脸都没看着。她正想着,陈寂放下了矿泉水瓶,拿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汗,转过了身。   场上一片欢呼,又在陈寂走向球台时突然被掐断。宛如一场黑白默片,该是喧嚣鼓掌时,却一声枪响,全场死寂,窒息得可怕。   说是走,不如说他是挪过去的。   不远的路,他用了将近半分钟,又以十分缓慢的速度完成向裁判致意,与对手握手,决定发球顺序。   哨响,第一局开始。   林招招如坠冰窖。她愣愣地看着大屏幕上的赛况直播,放在椅子上的手微微颤抖。没人关心比赛,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陈寂膝盖的伤是不是复发了?”   “他以前的打法不是这样的,很明显是走位走不了。”   “这次对手好强,会输吗?”   “他还在忍啊。”   “冷神!加油!”   加油声渐渐连成一片,逐渐响彻整个场馆。陈寂神色未变,调整着节奏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比赛中去。而在一局中短暂休息的片刻,他抬头看了眼镜头,微微点了点头。   冷淡,却让人安心。   林招招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滚烫地落在空气里。陈寂却忽地朝她这边看来——她的票是他给的,他自然知道她的位置,锁定得也很快。   一眼,又一眼。   他也看见了坐在她身边的宋明。   宋明小声说:“招招,冷神在看我们这边,他在看你啊!”   林招招伸出手,比了个小小的心。   陈寂眉梢微动,很快就垂下了眼。他没时间分神,对方发球,是看准了他膝盖有伤,打得又快又猛,势不可挡,让人招架不住。   周尽燃在场外看着,见状不由得咬牙,骂了句脏话。   郑同问:“江竭那边怎么样?”   第一场和第二场同时进行,男团的次主力是江竭。周尽燃说:“打得还不错,目前1:0领先。”   这边也同时结束了第一局,陈寂输了。   他站在球台边没动,周尽燃跟裁判请示了一下,绕进了场内给他递毛巾和水。   陈寂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周尽燃说:“你不要太拼。”顿了顿,他又说,“是郑指导说的,江竭状态不错,发挥正常的话能拿下一局。范泽我了解他,他是个大心脏,不会有压力的,所以你也别有压力。”   “但会丢人。”陈寂淡淡地开口。   “什么?”   “靠江竭力挽狂澜,我会很没面子的。”   周尽燃气到吐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记恨着他?”   陈寂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汗,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靠他赢了比赛,我都没脸找他算账。”   “算什么账?”   “赢了比赛再告诉你。”陈寂把毛巾丢给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副队,别紧张。能赢的。”   郑同给他们上过很多堂课。   他说:“没有人不想拿冠军,也没有人能一直拿冠军。”   他说:“走到这一步,天赋、努力、坚韧的品质、不服输的性子,缺一不可。你能做到,你的对手也能做到。那这个时候你还能怎么做?”   “唯有努力努力再努力。”   陈寂缓缓弯下腰,乒乓球赛场上的走位对于一名运动员来说是必备的技能,是他训练这些年的重中之重。可膝盖受伤,让他寸步难行。   没事,人在赛场上,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绝招?   小小的球稳稳地停在掌心,抛起,一如既往凌厉的一板。   “打法回来了!”   “拉球!”   “陈寂在跟对方拉球!我的妈,都这个时候冷神居然还在拉球?!他的膝盖不要了吗?!”   膝盖自然还是要的。   陈寂擅长拉球,如果要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赢得比赛,不让对方慢吞吞地内耗他,只能拉球。最好是三板内定胜负。   这样的打法最能点燃斗志,观众席上顿时沸腾起来。   背水一战,不过如是。   林招招揪着心,眼泪汪汪地看着大屏幕。汗水在赛场上肆意挥洒,陈寂打得不轻松,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那骨子里的恣意和漫不经心丝毫未减。   恣意与认真,漫不经心与全力以赴,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不觉得冲突,反而迷人。   是的,现在的陈寂很迷人。林招招看到前排有人举起单反,按下,快门声在喧闹中犹如计分器般机械地响着。   一张又一张,一分又一分。   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振动,是云汀见她这么久没消息在催她。   她扯了扯嘴角,回复:2:1。   云汀:最后一局了?   林招招:也许吧。   说话间,第四局已经开打。陈寂擦了擦掌心的汗,不耐烦地牵了牵嘴角,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周尽燃说:“江竭那边已经结束了,3:0打了个完胜。”   “好球!”郑同突然跳了起来,拳头握紧,脸涨得通红,“陈寂保持状态!”   “呃……”周尽燃习惯了自家教练加油的方式,淡定地喝了口水。   倒是离得不远的裁判被吓得一个哆嗦差点记错分,但他很有职业素养地没回头瞪郑同。   得。周尽燃想,再喊一次他保证郑指导会带着黄牌回家。   他转头,看向陈寂。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装酷,招招小可爱肯定在场。这么想着,他的目光在观众席上巡视了一圈,嗯,藏得还挺好,没找到。   场上势不可挡的拉球还在继续。   陈寂的拉球水平是大魔王级别的,在国际赛事上有过决定性的辉煌,对手本就有耳闻,他这次又拉得这么坚决,输了一局后竟然有点信心溃散。   比分在拉开。   乒——最后一板,乒乓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对手没接住,比分也终于翻到了11:7。   赢了!   周尽燃兴奋地跟郑同同时跳起来吼了一声。观众席上的球迷也站了起来,不少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欢呼声中夹杂着劫后余生的欣喜与后怕。   无意义的呐喊渐渐变得具体,数以万计的人挥着手,一遍遍喊着陈寂的名字。   “陈寂!陈寂!陈寂!”   陈寂握紧了拳,手背上淡淡的青色脉络突显。哪怕再想维持冷静,微微泛红的眼角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他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走到中间跟对方握手,又朝裁判鞠了个躬。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退场的时候,他突然抬步,慢吞吞地走到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机位面前。   机位的镜头立刻投放到大屏幕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到陈寂在镜头前站定,盯着镜头看了一会儿。他忽地抬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放在唇上后,又飞快地将之贴在了镜头上。   然后,他低头吻了吻球拍,对着镜头笑了笑。   场馆安静了一秒。   像飞鸟在苍白的天空中掠过,扯开云层,云层下的绚烂立时大白于天下,从浅至深,色彩渐浓,大片大片地在天际铺开,直直地映在每个人的眼底。   原来不笑的人,笑起来会那么好看。   也仅仅一秒,随之而来的尖叫声差点把屋顶掀翻。   “啊啊啊啊!陈寂他笑了!”   “拍到了吗拍到了吗?!这个笑我可以看一辈子!”   “这是什么神仙颜值,冷神我爱你!”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他都这样了还要过来跟我们打招呼,我真的要哭了,冷神他太难了!”   虽然见惯了陈寂笑的样子,林招招也不得不承认,当陈寂扯开那抹笑的时候,她的心脏还是猛地跳了一下。   恣意、温柔。   是她喜欢的陈寂。   很快,陈寂沉默地转身,周尽燃进入比赛场地扶他。他把陈寂捞怀里抱了一下,拍着他的肩膀说:“冷神厉害,我自愧不如。”   陈寂冷漠地说:“再拍就死了。”   周尽燃讪讪地放轻力道,边走边小声说:“你家招招小可爱的座位在哪儿?我刚刚看了一圈怎么没找到?她是不是没来?”   “来了。”陈寂淡淡地开口,“我看见了。”   ——比心也看见了。   周尽燃愣了愣。   不是,他是不是有点错觉,他怎么觉得冷神这句话的尾音带了点得意?   视力好有什么好得意的?   在赛后采访之前,陈寂先被郑同叫到了休息室。   郑同说:“打得不错。”   陈寂坐在板凳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听到这话,他心下了然,顺着郑同的话说:“但是?”   “话都让你说了是吗?”郑同瞪他,“来,你说。”   围观的周尽燃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但是团队赛还有一场比赛要打。”陈寂还真的开了口,他说,“如果输了,我还要再上场。”   “你能不能上场,我想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陈寂舔了舔唇说:“嗯。”顿了顿,他又说,“虽然有程立雪替补。可如果真输了,我还是想亲自上。”   郑同点头:“所以单打不用参加了。”   陈寂霍然抬头。   郑同装没看见他的惊讶,自顾自地说:“就算你不用再打一场,明天的单打也不能上了。”见陈寂不说话,他强调,“听见了吗?”   陈寂的嘴巴动了动,吐出一个字:“不。”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不想。”   “那就听话。”   “不行。”   “我警告你,陈寂,不要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再打高强度的比赛!”   “我还能走。”   还能走,就还没到绝处。   “你要是再不听话,我现在就把你的腿打断,看你怎么走!”郑同脾气暴躁,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道,“尽燃!”   “有!”周尽燃冷不丁被点名,条件反射地站直身子。   “你代替他去做赛后采访!”   “不……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   “我……”   “我自己去。”陈寂站起来,挪着步子往外面走,走到一半,脚步顿住,“比赛期间不能换人,这样弃权我不甘心。让我打到决赛。”   输也要输在赛场上。   打到打不动为止。   说完,他推开休息室的门。闪光灯与话筒同时涌了过来,他微微眯起眼睛,站定。等着记者一个个问问题,再一个个回答。   从容不迫地胡说八道。   休息室里隔音不好,郑同听得一清二楚。他问周尽燃:“这小子翅膀现在硬了?是谁给他的勇气?”   周尽燃沉默了一会儿,说:“郑指导,这样的他您不也喜欢吗?”   成年人总爱求稳,恨不得世上所有事都按部就班,力求万无一失。   这是正确的方式,但不是唯一的。   总会有那么一群少年人,会打破所有的规则,仗着一腔热血去撞南墙,哪怕流血破皮,也能跌倒再爬起。   年轻的资本,不就是总会有重来的机会吗?   “而且他也没有做错。”周尽燃盯着板凳上陈寂留下的乒乓球拍,若有所思,“是您教我们的,走到这一步,如果还想走下去,唯有努力努力再努力。”   郑同没好气地说:“不是我教的,道听途说听来的。”   “那说这话的人,一定很厉害。”周尽燃说。   06   当晚,陈寂毫不意外地又上了热搜。   彼时他正在自家院里吃饭,云汀在厨房里忙活,一道道菜端上来,很快就摆满了整张桌子。陈寂拿筷子敲了敲碗:“可以了,云汀先生,吃不完。”   “那不行。”云汀从厨房探出头来,“我要犒劳冠军。”   他系着围裙,淡蓝色的围裙上缝了一头可爱的大熊猫,憨态可掬地捧着碗埋头苦吃,简直萌化了人。   陈寂一看便笑了:“别让招招看见了。”   云汀喊:“招招又不会嘲笑我!说起招招,她怎么还没来?”   陈寂微怔,说:“肯定是躲哪里哭去了。”   不怪她,谁让热搜上挂的是“陈寂受伤”而不是“亚锦赛男团冠军花落长河”呢?   他食不知味地吃了口菜,心想,范泽不愧出自许门,那种情况下竟也能全方位碾压了对手,打了一个3:0出来。至此,团体赛也以3:0提前结束了比赛。   领完奖,陈寂就被推在轮椅上以最快的速度进了医院。他是老毛病,医生早就跟他熟了,制定了复健计划后,医生下命令:“短期内不能再进行比赛了。”   陈寂当耳旁风。   郑同被他气得跳脚,直接给云汀打了个电话,让把人接回家。等到了家,云汀才想起来,问:“招招不是去看比赛了吗?她人呢?”   回家的路上,陈寂联系过林招招。   林招招把收藏的表情包里哭的表情全发了过来,刷满了整个对话框,最后抽抽噎噎地说:“别管我,我哭完就回家。”   这么久了,也该哭完了吧?   陈寂放下筷子,站起来。云汀问:“你去哪儿?”   “门口。”   刚在医院扎了针,陈寂勉强能走路,慢吞吞地挪到门口,倚在门上等林招招。   天已经很晚了,平遥巷的路灯坏了一盏,来路昏暗,影子在拉长时又在某处断下,沉于黑暗中。   他把所有的重量压在没受伤的腿上,等得也不算辛苦。   等了一会儿,他把手机摸出来,点开微博。   外界嘈杂的声音又一股脑地涌了过来,他冷静地、事不关己地滑着页面。   ——不愧是冷神,受伤了也能打这么猛。   ——我居然在有生之年能得到冷神的飞吻,还能看到冷神笑,还是动图!   ——陈寂膝盖上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好奇男子单打的排兵布阵,明天陈寂还能上场比赛吗?   ——长河训练中心官方发声明了!陈寂将退出明天的男子单打比赛。   ——啊,太遗憾了。   ——好好休息冷神,德国公开赛再见!   ——你真的很厉害了!   陈寂刷新首页,果然看到了官博最新发的消息,遗憾地通知大家因伤病缘故,陈寂将缺席亚锦赛男子单打。   陈寂打开了和周尽燃的微信对话框,一字一字地敲:早知道我就不跟郑指导杠了。应该先偷偷说服年医生,才能有点底气。也不至于现在被骂了一顿,还不能去比赛。   周尽燃噼里啪啦地打字:你清醒一点好吗?我今天才跟郑指导夸过你。   陈寂:什么?   周尽燃:说你有热血啊,郑指导还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陈寂:就一下?   周尽燃:这不是被年医生一说就清醒了吗?陈寂,你别逞强,不然德国公开赛你也去不了。   陈寂:哦。那个热搜能花钱撤下来吗?   周尽燃:撤下来干什么?多好的宣传机会!你现在可是我们长河的顶级流量。超话人数一晚上就长了好几万。   陈寂:可是它放在上面,会惹人哭。   周尽燃缓缓地打了个问号,什么逻辑,他不懂。   陈寂想,林招招肯定是被这些嘈杂的声音弄哭的,她共情能力本来就强,见不得人家卖惨,一看就会红了眼眶。   像个小兔子。   容不得人去碰,一碰那兔子耳朵就竖了起来,时不时还会给你来一爪子。   陈寂:女孩子真的很麻烦。   周尽燃:我们不是在聊热搜的事吗?怎么就女孩子了?哪个女孩敢麻烦你?   周尽燃:哦,招招吗?   陈寂:嗯。   他把分析说给周尽燃听,试图从周尽燃那里找到认同感,谁知道周尽燃无语了一会儿,问:请问冷神,大家在讨论谁?   陈寂:我。   周尽燃:通过现象看本质,惹她哭的是你本人。   陈寂:……   周尽燃的逻辑太强,陈寂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论点。他正皱眉琢磨着,忽然听到耳边有脚步声传来。脚步声很轻,踏在青石板上。   很快,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鞋。   浅色的帆布鞋。   简单,干净。   陈寂抬起头。明暗不一的路灯下,平遥巷又添了抹月色,正好搭在女孩的肩头,如水般衬得她面容恬静。她眼角泛着淡淡的红色,是哭过了。   很微妙而温情的场景。   他身后是云汀翻锅炒菜的声音,油烟顺着窗户飘进院中,茶米油盐的味道充斥在四周,秋夜的虫鸣在草丛里叫嚷,晚风拂过,又好似万籁俱寂。   林招招站在路灯下看着他,则像梦境。   像平淡琐碎的生活中,点燃星星的梦境;囿于现实与幻想之间,纯粹澄澈的梦境;从少年时代走来的,始终不变的梦境。   陈寂笑了笑,开口唤道:“招招。” 第七章 与你挨过岁末隆冬   01   林招招一来,院里登时热闹了起来。等所有菜都上桌后,云汀去酒窖里拿了两坛自家酿的酒。他递给林招招一坛,说:“陈寂酿的,好像是青梅酒。”说着,他又扬声问陈寂,“是吗?”   陈寂受着伤,不能喝酒,很是不爽地哼了一声,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云汀也不介意,说:“就是青梅酒。为你酿的。”   陈寂语气凉凉的:“造谣要负法律责任。”   云汀问:“我造谣了吗?”   林招招看着陈寂。   “没有。”在林招招的死亡注视下,陈寂从善如流地改口,“就是为招招酿的,她不喝完都对不起我一片真心。”   林招招笑道:“你放心,我会喝完的。”   青梅酒度数低,喝了不上头,凭林招招的酒量,兴致来了喝完一小坛也不是没可能。只是今晚不是出于兴致,而是郁闷。   如陈寂所想,她觉得难受了,又不想打扰到别人,于是自己找了个小角落偷偷哭了一会儿。等郁闷完了,这才来见陈寂。   想到这里,林招招摇了摇头,准备跟云汀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哪想刚刚举起酒杯,云汀的电话突然响了。   职业习惯,云汀第一时间接了电话,连“嗯”了几声后,放下酒杯。   林招招讷讷地问:“出现场?”   “嗯,还好没喝酒。”云汀遗憾地看了眼还没喝的酒,说,“我先走了,吃不完记得放冰箱里。”又沉声叮嘱道,“招招,趁着还没工作,赶紧谈恋爱。”   云汀急匆匆地走了,门被关上,月光愈发明亮,透过门缝泄了进来。院里陷入寂静,林招招就着月光倒了杯酒,瓷白的酒杯,青梅酒在其中闪烁。陈寂说:“少喝点。”   林招招说:“嗯。”   然后一杯又一杯。   陈寂无奈地说:“我还没死。”   “谁为你悲伤了?”林招招嘴硬道,“我是为你骄傲。真厉害啊陈寂,把所有人都瞒得死死的,过了1/4决赛,又过了半决赛,到决赛了你怎么不装了?”   陈寂说:“装不下去了。”   林招怒气冲冲地放下杯子:“怎么装不下去了?”   “因为太疼了。”陈寂的声音低低的,他又重复道,“因为太疼了,招招。”   ——因为太疼了,所以装不下去了。   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向心脏,且专门往最柔软的地方扎,一针又一针,扎得人疼得窒息,偏偏开出血花来。   林招招的眼眶登时红了。   陈寂将云汀的酒杯推向自己,语气平平:“他们都骂我了。可我不能不上,如果可以,明天的单打我也不想放弃。”他仰头,一杯酒进口,不似青梅酒的清甜,云汀的这坛酒是实在的烈酒,辛辣地烫着喉咙。   林招招上去要拦他:“你有伤!”   陈寂一闪身,灵巧地躲开了。他的任性劲儿上来了,谁也劝不动,紧接着又倒了杯酒,象征性地碰了碰她的杯子,再次一饮而尽。   他酒量也就一般,没过三杯便有些微醺。林招招喊他:“陈寂?”   陈寂抬眼看过来。他的目光平淡沉静,跟平时没多大区别,甚至显得更加清冷。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浸了酒的唇殷红,他舔了舔唇,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寂?”林招招试探地戳了戳他的手背,见他没反应,悄悄探手想把他手中的杯子拿过来。修长白皙的手指蹭过去,好不容易碰到杯身,冷不丁地被人抓住了。林招招吓了一跳,短促地叫了一声,恼羞成怒:“陈寂!”   陈寂抬眼,盯着她。   林招招被盯得心虚,想收回自己的手,不想陈寂拉得更紧了。他的掌心温热,薄薄的茧划过她莹白的手指。他张口,吐字:“三次。”   林招招莫名其妙地说:“啊?”   陈寂说:“你喊了我三次,什么事?”   林招招呆了呆,问:“你真的喝醉了吗?为什么还这么清醒?”   陈寂说:“醉了。”   她不信!   林招招顿时警惕起来,关于酒后失事的一系列措施立刻被抛到了脑后。她清了清嗓子,说:“你先把手松开。”   陈寂动了动抓着她手指的手,果断拒绝:“不。”   林招招脸一黑,说:“不要以为你受伤了我就不敢打你,我跟你说,你要是再不清醒点,我就……”   正扯着她的手指一根根缠上自己指间的陈寂动作一顿,抬起头问:“你就?”   林招招结巴:“我就……我……你放开我!”   十指相扣,她看陈寂今晚是想要她的命。她用了力气反抗他,却如同蜉蝣撼树,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拨回去。   陈寂另一只手忽然抬起来,碰了碰她的脸,喃喃:“你的脸好红。”   林招招想打他。   他都这样了,她的脸能不红吗?林招招暗想,陈寂要么是在逗她,要么是真的喝醉了。她虽然跟陈寂认识那么久了,但有十八年是不能碰酒的,成年后又因为陈寂队规严,两人从未一起喝过酒,她自然不知道他醉酒什么样。   林招招灵机一动,偷偷给周尽燃发消息:陈寂喝醉什么样?   周尽燃回得倒挺快:没见过。   行,九十九级的副本没有攻略,让她单枪匹马闯是吗?林招招仔细一思索,觉得她没勇气,她现在有两个选项,一个是扔下陈寂回家睡觉,二是被陈寂丢到门外回家睡觉。   她选择……   林招招选了第三项。她站起来,又拉着陈寂站起来,说:“走,去洗脸。”   不管有没有醉,洗把脸总该清醒点的。本以为让陈寂跟她去洗手间要费一番工夫,没想到陈寂居然很乖,乖乖地跟在她身后,乖乖地进了洗手间,乖乖地锁上了门。   林招招问:“锁门干什么?”   “嘘。”陈寂将食指抵在她的唇上,“小点声。”   林招招没好气:“去洗脸。”   陈寂缓了一会儿才接收了她的指令,拖着步伐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细小的水流洒下来,接到掌心,又顺着指缝滴下来。他俯身,把水往脸上扑了扑。   林招招站在门口看着他。   他慢吞吞地抬起头,水池台旁的灯昏黄暧昧,给他的侧脸打了层温柔的光芒,两人的目光在镜子中相遇。   林招招下意识地避开,问:“清醒点了吗?”   “招招。”   “嗯?”   “看我。”平淡无波的语气里,尾音略微颤抖,他像是清醒了些。   “看你干什么?”林招招把目光挪了点过来,又忍不住被吸引。陈寂的目光澄明,渐渐混杂了其他情绪。她心底一慌,忍不住上前问:“怎么了?”   喝个酒,怎么人设都换了?   陈寂低声说:“不要怕看我,不会被拍到的。”   在担心这个?林招招松了口气,又说:“我们两个清清白白的,被拍到了也没关系啦。”   “澄清好难。”   “什么?”   “大家会信我,但会不喜欢招招。”   “没有啊……再说了,我又不是人民币,哪能大家都喜欢?”   “招招就该所有人都喜欢。”陈寂突然固执起来,眼里有水汽弥漫,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打湿了衬衫。他走过来,喊她:“招招。”   “嗯?”   “你知道……网上很多人都想让我们在一起吗?”   “……知道啊。”   “那你,怎么想?”   林招招愣了一下,她还能怎么想?祝那些人梦想成真?搞CP搞到真的?她哪里敢想?   想到这里,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作势要打开洗手间的门,说:“走吧,你需要休息。”   她的手放在开关处,“咔嗒”一声,锁开了,她抓住陈寂的手腕,想带他出去。   可在下一秒,同样的响声在耳边响起。   一只手伸过来,重新锁上了门。   长指弯曲,指节分明,在同一时刻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薄薄的茧滑过她细腻的皮肤,引起一阵战栗,自指尖传达,颤巍巍地攀上脸。   她的脸开始发烫。她喃喃:“陈寂……”   陈寂往前走了一步,她退无可退,后背抵在玻璃门上,冰冷地隔着衣服刺着她的背。她匆忙地想找话题,慌不择路地张口问:“所……所有人都该喜欢招招,那你呢?你喜欢她吗?”   糟糕!怎么一不留神问了自己想问的?   现在没超过两分钟,撤回还来得及吗?林招招欲哭无泪,正想当此事没发生过,便见陈寂忽地靠了过来,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畔,额头轻轻碰到了她的肩膀上。他低声说:“喜欢的。”   ——喜欢的。   陈寂这么说。   “但是……”   “什么?”   “不是那种喜欢。”   “哪种?”林招招心底一沉。   “就是……可以亲吻的喜欢。”话音刚落,他忽地起身,强硬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将脖子扬起来。   然后,他低头侧脸,含住了她的唇。   吻来得太仓促,林招招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在缓慢重启的过程中,唇上的触感反而更清晰。陈寂的唇很凉,浸了酒渡到她的唇上,反复摩擦,变得滚烫。   心脏在胸膛里鼓噪不安地跳动。   风仿佛一瞬间变得猛烈,敲得窗户哐哐作响,林招招想,应该要下雨了。刚一走神,唇便被人轻轻咬了咬,她吃痛,呜咽着瞪向陈寂。   陈寂吻得很专注。   他垂着眼,纤长的睫毛撩起暧昧的光影,与她共享着同一寸的空气,灼热、势不可挡。他离她太近了,腹肌在被打湿的薄薄的衬衫下若隐若现,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林招招闭上眼,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喘息声在静寂的房间里清晰无比,顺着耳廓钻进去,听得她耳根软了下来,攥着他衣角的手用力,指尖泛白。她任由陈寂扣住腰,将她拉得更近,舌尖在滚烫的唇上试探地触碰,他无师自通地认为不该止于此。   少了哪里呢?   陈寂缓慢地放开林招招,盯着她被吻得红肿的唇。女孩被欺负得狠了,衣衫凌乱,被迫仰着的脖颈上红痕明显,细长漂亮的锁骨勾人,眼角也泛红,像只小兔子。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像狮子看猎物般侵略性十足。   林招招被他看得脸热,想借势推开他,陈寂的力道却又大了几分。他张口,声线低低的:“乖。”他吻了吻她的眼角,温柔而沙哑,“张开嘴,好不好?”   林招招轻轻颤了一下,吃惊地看向陈寂。   很明显,陈寂并不是在真的跟她打商量,因为下一秒,她的牙关便被撬开,舌尖强势地抵了进去,席卷了她整个口腔。   吻自冷淡推向炽热。   他是主导的人,却始终游离在外,如同一幅冷淡至极的画那般,他不在乎身处何处,景色如何,谁人欣赏。他就在那里,只为眼前沉醉。   他只是在单纯地享受这个吻。   与她无关。   她却忍不住沉沦,她笨拙而激烈地与他交换着唾液,一而再地踮着脚将自己送上去。滚烫的泪水跌落,她委屈地抽噎着,却完全不想停止。   也是在吻落下来的时候,林招招才确定,陈寂真的喝醉了。   所以,他不会记得的。   他会以为是一场梦,一场他永远不会告诉她的梦。而她也只好在梦与现实的缝隙间贪恋这一点点暧昧,不然她以后还要上哪里找这样美好的梦,能得到陈寂的一个吻?   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她绝望地任他吻着她,唇齿间的空气被强势地掠夺,充斥了他的味道,顺着喉咙钻进心口,像千万根点了糖的针般,一针一血,却甜到了极致。   终于,陈寂放开了她。   他餮足地舔了舔唇,又忍不住轻轻碰她的唇,笑着夸她:“很甜。”顿了顿,他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般,抵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平稳,睡了过去。   看吧。林招招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连这点缝隙都这么短暂,稍纵即逝。   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忽然想起陈寂问她:“招招,你知道网上有很多人都想让我们在一起吗?”   ——知道吗?   怎么会不知道?   她和陈寂的双人超话她用小号关注了,显微镜女孩不管多久之前的事情都能扒出来,且事无巨细,层层分析,个个都是“嗑”学家和“嗑”代表。无论是眼神还是言语,抑或陈寂偶尔评论的她几条微博,甚至于,他们扒出了陈寂发朋友圈提到她。   “小姑娘长大了,有人追了。”   ——哈哈哈,冷神急了吧?还不赶紧追?我们招招很抢手的!   ——啧啧,亚洲醋王预定。   ——让一让,别踩到我的头。   ——别问,问就是伟大的友情让冷神说出这样的话!   在这场盛大的狂欢中,林招招反而成了最清醒的人。她清醒地知道,陈寂望向她时温情的目光是真的,在无望时她与陈寂一同走过的岁月是真的,飞往天际的风筝是真的,那天的烟花与星星也是真的。   可陈寂喜欢她,是假的。   她没办法不清醒,却也没办法从中抽身,因为她喜欢陈寂,是真的。   02   亚锦赛继续如火如荼地进行,冷神陈寂却被“雪藏”了,体育新闻上在报道当日赛果时总会提一嘴他,不外是“深表遗憾”“冷神加油”“下次再战”之类的话。网上更是对这件事讨论得如火如荼。   陈寂看得烦了,干脆地使用会员特权,屏蔽了“冷神”“陈寂”关键词。   首页马上清净了。   他关注的人不多,关键词屏蔽了,一刷首页全都是林招招。绯闻事件后,林招招的粉丝急剧增加,她也不常发微博了,但毕竟话痨体质,每天至少得有一条。   比如,她刚刚就发了一条。   林招招:下雨天了,怎么办。   ——我好想你。   ——不敢打给你,我找不到原因。   这条内容矫情,底下的评论更矫情,一条接一条地串成了一首歌。酷酷的冷神接受不了,冷哼一声,评论:带伞。   评论完,他把手机往旁边一丢,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给CP粉发了口大糖。   他靠在沙发上,侧耳听了会儿雨声,问:“雨下几天了?”   没人回答他。   陈寂侧过头,周尽燃盘腿坐在一旁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聊天。陈寂伸脚踢了踢他,还是没反应。陈寂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听招招说时映……”   “时映怎么了?”周尽燃霍然抬头,见陈寂冷冷地看着他,没发现自己命悬一线,还在连声问着,“说话啊!”   陈寂问:“你在跟谁聊天?”   周尽燃立刻闭嘴。   陈寂心底了然,笃定道:“时映。”顿了顿,他又奇怪,“她为什么肯理你?你之前不是连她微信号都要不到吗?”   周尽燃微讪,说:“我是以房东的身份聊的。”   陈寂挑眉。   周尽燃把手机递过来,陈寂扫了一眼,又坐直了身子仔细地看聊天记录。能看出来是周尽燃的小号,聊天框里的内容也是极疏远。   ——时小姐住得还习惯吗?有哪里不好吗?   ——挺好的,谢谢关心。   ——时小姐,水电费我们这边会帮您交的,这您不用操心了。   ——房东您人真好。   毫无营养的对话,也不知道周尽燃是怎么聊得这么带劲的。陈寂扯了扯嘴角,问:“还喜欢她?”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周尽燃否认三连。   陈寂冷淡地说:“哦。”   周尽燃见状赶紧转移话题:“雨是男团决赛那天晚上下的,这是第四天了。哦,就是你喝醉酒那天晚上。”   陈寂脸一黑:“再说灭口。”   周尽燃扳回一局,笑倒在沙发上。   陈寂头疼——他酒量一般般,一杯两杯度数低的可以,再高一点肯定会醉。那天晚上也是郁闷,他一不小心喝多了,一不小心给了林招招可乘之机。宿醉醒来后被骂了一顿不说,他还被迫答应了林招招两个条件。   一认真复健;二好好学习。   条件都是为了他好,他也就不计较了,毕竟天知地知他知林招招知。而今天没去决赛现场看比赛的周尽燃特意跑来后,他才知道,原来周尽燃也知道。   那一刻,他只想灭口。   周尽燃感受到陈寂散发出的杀意,连忙缩回自己的小角落,说:“快看,比赛快开始了。”   客厅的投影布上,正现场直播未明体育馆男子单打决赛,运动员还在准备中,座无虚席的场馆里,有人在不停地走动。背景音是解说直播间两位解说的声音。   “亚锦赛男子单打决赛,江竭对长泽鹤让。将会在16点40分开始,请锁定草莓台,为您直播。”   “长泽鹤让是第一次参加国际性赛事,他曾在1/4决赛中遇到了冷神。嗯,冷神陈寂,3:1输给了陈寂。但是能看出来,他是个很有天赋的运动员,并在男子单打中过五关斩六将到了决赛。提到陈寂,还是觉得挺遗憾的。”   “对,遗憾。陈寂为了这次亚锦赛,放弃了暑假期间的公开赛,并进行了近30天的集训,却没想到旧伤复发。”   冷神……周尽燃瞟了陈寂一眼,嗯,冷神很不爽。   不在江湖上,江湖上却始终有他的传说,反复被拎出来说,任谁也不会心情好。等这两位解说好不容易从遗憾中走出来,那边比赛都快开始了。   很快,哨响。   周尽燃出神地看了一会儿,问:“解说是不是没介绍江竭?”   陈寂说:“嗯。”   周尽燃:“呃……”   这就尴尬了。众所周知江竭有多好面子。像这样的电视直播解说他回去肯定会看,一看解说在比赛开始前全程提陈寂,指不定怎么气呢!   “对了,”周尽燃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上次说你要找江竭算账,算什么账?”   陈寂盯着比赛,说:“只是怀疑上次热搜的事跟他有关。”   周尽燃说:“不会吧?”   “我很小心。”陈寂说,“我跟招招也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见面了,而且很多都是白天,没人拍。偏偏我去学校补习被拍了,而且拍摄手法是很专业的偷拍。”   “我人很好,得罪的人不多,用排除法,他的可能性最大。”   “等等,你人很好?”   “不好吗?”陈寂看过来。   周尽燃说:“好,特别好。尤其是对我这个副队长,好得不得了。”   陈寂忽地笑了笑。   周尽燃问:“那你找证据了吗?”   陈寂说:“嗯,托了个朋友帮忙调查,应该快有结果了。”   周尽燃说:“你朋友涉猎真广。”   陈寂没说话。投影布上的比赛已经结束了一局,两名运动员各自走向教练,听教练部署下一局的战略。   长泽鹤让看起来很小,陈寂翻过他的资料,才十六岁。他能打到亚锦赛决赛,除了运气,确实是天赋过人。   就在周尽燃以为陈寂要好好看比赛的时候,陈寂突然问:“我喝醉什么样子?”   “没见过。”   “我们没在一起喝过酒吗?”   “喝过酸奶算吗?”周尽燃说,“你可以问招招啊,她是亲眼见过的。”   陈寂很生硬地转移话题:“长泽鹤让天赋不错。”   周尽燃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但也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就是心理素质不怎么好。上次跟你打完之后你是没看见,他哭了好久,那个可怜劲儿,真是我见犹怜。”   陈寂皱眉:“被打哭了?”   “你自己没人性你不清楚吗?”周尽燃吐槽,“人家第一次上场比赛,你为了多点研究资料,硬生生地让了一局,演技之拙劣,让人不忍直视。对此我只想说……”   “哦?”   “干得漂亮。”周尽燃举起大拇指,给陈寂点了个赞。   陈寂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继续看比赛。江竭的打法他太熟悉了,所以没多关注,只盯着长泽鹤让看。小少年还没开始发育,瘦弱的小身板,绝对不超过一米七,标准的小正太一枚。   林招招肯定会喜欢。   莫名地,他想到林招招时,心跳漏了一拍,又很快恢复了正常。他抿了抿唇,给林招招发了个消息:看比赛了吗?   林招招:没,你又不在赛场上。   陈寂:喜欢我还是喜欢比赛?   林招招:喜欢看你比赛。   从善如流的标准答案张口就来,林招招放下笔,讲台上的沈老师正在对他们这半个月来的报告做总结,声音平缓温和,趋于冷淡。她咂咂舌,冰山老师名不虚传。   等了一会儿,见陈寂还没回她,她又问:什么事?   这次陈寂倒是回得快:带伞了吗?   林招招往窗外看了看。她坐的位置离窗口近,能看到雨丝急促地打在玻璃上,迅速地划过雨痕,又很快被新雨冲刷覆盖。风卷落叶,在柏油马路上被匆匆路过的学生踩平。噼里啪啦的雨声被挡在玻璃外,像秋日的默片般使得沈老师的声音愈发清晰。   雨很大,她怎么可能不带伞?   林招招:不带的话冷神能过来给我送伞吗?   陈寂:不能。   好,够绝情。林招招发了一排白眼。   旁边的澄子戳了戳她,眼睛看着讲台,压低声音说:“别玩了,沈老师刚刚看了你好几眼。”   林招招手一抖,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进桌洞,装出在认真听课的样子。   班里人不多,沈老师又是出了名的效率奇高,一组组总结起来也很快。下课铃声打响,正好最后一组总结完,沈老师说:“下课。”   同学们站起来说:“老师再见。”   下了课,原本寂静的教室里立刻嘈杂起来,有约着去吃饭的,有赶紧连上网看亚锦赛男单决赛的,也有急匆匆赶往下节课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踏进雨中,各色的伞花在偌大的校园里绽放。   澄子边收拾东西边问:“你今天还回家?”   林招招含糊地应了一声。陈寂受伤在家休养后,她便给他制定了一系列的学习计划,又借着“没人盯着他肯定不会好好学”的由头,每晚回去监督他。   澄子不理解:“下那么大雨,这么折腾干吗?”   林招招笑着推了她一把,准备把这个话题赶紧揭过去,却忽地察觉到一道凉凉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抬起头,是沈老师。   沈老师说:“林招招出来一下。”   死亡点名。   林招招心如死灰:“完了,刚刚玩手机肯定被沈老师看到了,今年补考考场见吧。”嘴里这么嘀咕着,她把书塞给澄子让她帮忙带回宿舍,忙不迭地跟沈老师走了出去。   据沈老师的粉丝们调查,沈老师是个天才。少年时便考入医学院麻醉系,本硕博连读,深入一线,论文多发表在SCI期刊上,在麻醉界上是说得上话的。而且人又长得好看,人设完美得不要不要的,就是人有点冷,至今未谈过恋爱。   林招招一想就想远了,在沈老师面前立定站好时,思绪才勉强拉了回来。她笑了笑:“沈老师?”   沈老师说:“你暑假在法医科实习。”   肯定句,毫无疑问。   林招招点了点头。   “我看了你们那组的报告。”沈老师语气寡淡,像掺杂着碎冰般,“不够深入。用你在实习期间的具体案例,把案件模糊,受害者一律化名,重写一份给我。”   林招招说:“好。”   沈老师微微点头,没再说话,转身就走了。   林招招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过堂风呼呼地吹过来时她才回过神,看了眼时间,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撑着伞进了雨中。   雨在她下地铁后愈发大了。刚一撑起伞,只听伞面上急雨噼里啪啦作响,断线的珠子不断落下。她往三月街走去,刚走两步,脚步却是一顿。   地铁口到三月街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路,路旁是阳明小学。过了放学的点,稀稀拉拉的两三个行人在等车,不远处有车灯穿过雨幕扫过来。   雾蒙蒙的,又添了几分明亮。   而她,看见了陈寂。   03   陈寂撑着一把深色的伞站在路灯下,天气逐渐转冷,他套了一件灰蓝格子连帽衫,又戴上那副平光眼镜,黑色的发温顺地趴下来,整个人显得学生气十足。   林招招走过去,问:“下雨天戴眼镜看得清吗?”   陈寂答非所问:“回来晚了。”   “我又不知道你会来接我!”林招招很没底气地推了他一把,诧异道,“你居然还能走那么远的路?”   “不能一直躺着。”   林招招把沈老师留她的事说了,又说:“我明天要去一趟法医科调具体资料,舅舅回来了吗?”   陈寂说:“没。”   林招招说:“还在忙那件连环杀人案啊。这么恶劣的天气,如果出室外现场,肯定什么痕迹也没有,基本只能靠法医了。”她又忍不住小声絮叨起来,像个小话痨般,也不管他回不回应,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等快到家门口了,她才“啊”了一声,问:“今天比赛谁赢了?”   陈寂淡淡开口:“长泽鹤让。”   “跟你打1/4决赛的那个长得很可爱的小男孩?”   果然,他想得没错,林招招果然喜欢这样的小正太。陈寂走了下神,又被林招招小心地戳了戳,他侧过脸看她。   她眼里有点小小的怯意,又转瞬不见。她小声说:“你也别太难过,就……”   “就什么?”   “下次再把他打哭!”   陈寂无声地笑了笑,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耳朵,说:“太坏了你,我不是那样的人。”   林招招的眼睛微微瞪大:“你不是吗?”   “嗯。”陈寂理不直气却壮地说,“我也没多难过,比赛本来就是这样的,没人能一直赢。就算我在场上,我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能再赢他一次。”   “那再赢他的概率多大?”   “百分之九十。”   “……”   还不如说百分之百呢!林招招翻了他一个白眼,自然地跟他进了他家院子。   正巧林母开门倒垃圾,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姑娘进了对门,愣了愣,喊:“招招,你不回家吃饭了?!”   猝不及防被抓包,林招招慌了一下,连忙回身要解释:“妈!我……”话还没说完,直接撞到了陈寂的背上。   陈寂背对着她,对林母粲然一笑:“阿姨,我家里有饭。”   林母被这一笑笑蒙了,连连“哦”了几声,又叮嘱他学习的同时也要注意身体,要好好休息,为国争光。陈寂一一应下后,关上了门。   林招招面无表情。陈寂说:“进屋。”   林招招问:“我是被绑架了吗?陈寂先生?”   陈寂否认:“不是。”顿了顿,他又装模作样地让开一条路,问,“你要回家吃饭吗?”   他这样坦然,林招招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屋里走去:“我还是尝尝冷神的手艺吧。”   陈寂在后面说:“是冷神点外卖的手艺。”   林招招很是无语:“……”   陈寂点了份冒菜,鲜红的辣油飘在汤面上,底下的汤熬得很香,是林招招最喜欢吃的那家。她吃得满意,毫不吝啬地夸他:“冷神点的外卖不错。”   陈寂矜持道:“一般。”   等吃完了饭,客厅的茶几被清出来,试卷在上面铺开,林招招手里握着计时器,说:“半个小时一张卷子。”   陈寂说:“苛刻。”   滴——计时毫无感情地开始了工作。   陈寂开始读题,他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地先过了遍整张卷子,很果断地先做会的。林招招赞赏地点点头,然后拿出手机,开始刷微博。   陈寂的余光瞥到了,说:“过分了。”   林招招严肃地说:“注意考场纪律。”   计时器无声地一秒一秒地行走,客厅安静下来,只能听得到窗外风吹长街,落雨倾盆,树影晃动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写字声也清晰。   林招招漫不经心地打开微博,这才看到陈寂评论了她的微博。想了一下,地切到小号上,进了她和陈寂的双人超话。果然,超话里一片的欢天喜地,正在过年。   ——“带伞”,多么美好的两个字。   ——啊,我死了!冷神这明显就是在关心人家啊,还装得一脸冷酷,肯定很担心吧!下雨天了,怎么办,我好想你!   ——给他打电话!小招宝,他在等你的电话啊!   ——你们等着,妈妈这就把民政局搬过来让你们结婚!   嗯,真甜。   一起嗑显得更甜了。   林招招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回复陈寂好了。她从超话退出去,又刷了刷热搜。长河丢了男子单打的冠军,连上两个热搜,一是“如果是陈寂”,一是“江竭”。   江竭是老运动员了,又在输了比赛后泪洒当场,网上讨论多是安慰,偶尔有两三个骂声,都被人怼了下去。话题里很和谐友爱。而当林招招点进关于陈寂的热搜时,却看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言论。   W:我就纯属感慨,陈寂不该退出男子单打。运动员精神难道不是坚持到最后一秒吗?陈寂至少还能走吧?而且还在团体赛中赢了W国的大将,说明还是有精力继续打的。不懂他为什么要临阵脱逃。   ——博主自己看看自己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临阵脱逃?   ——博主话粗理不粗,要退出也该在赛场上。   ——江竭打了多少年了?有十几年了,还依然坚持在赛场上挥洒汗水。陈寂才打了几年?我看是被捧上天了,经不得一点磕磕碰碰,这么有偶像包袱干脆别打比赛了,直接出道得了。   ——少在这儿带节奏了。江竭打十几年拿到大满贯了吗?不跟前辈比,我只知道陈寂是世界排名前十。   ——看博主主页是个江竭粉啊,在这儿意难平什么呢?难道你也觉得如果是陈寂在场上的话,肯定能拿冠军了?谢谢厚爱,德国公开赛见!   叮,计时结束,计时器发出急促的声音,把林招招从震惊中拉了出来。她连忙按下终止,慌乱中后背已经出了层细细的汗。   陈寂问:“怎么了?”   林招招说:“没,没什么。”她伸手把他的卷子拿过来,又抽了支红笔,准备改卷子。   陈寂眯起眼睛审视她。   她向来是藏不住事的,鼻尖沁了细细的汗珠,看样子是在紧张什么。他冷不丁地开口:“刚刚刷微博,看到什么了?”   林招招张口扯谎:“鬼故事。”   “真的?”   “嗯。”林招招打勾,把卷子翻了个面,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鬼了。”   陈寂点头。   林招招又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我们两个的绯闻轰轰烈烈的,你怎么还评论我的微博?还怕人家证据不够?”   陈寂说:“我屏蔽了关键词,首页只有你。”   “什么关键词?”   “我的名字,看着烦。”他扯了张纸撕成两半,随便写了什么,揉成两个小纸团,伸到她面前,“选一个,有奖。”   林招招说:“无聊。”   然后她很诚实地伸出手,挑了右手的纸团。她打开,上面写着:给我满分。   林招招冷笑,然后果断写上分数,把试卷丢给他:“勉强及格,休息一下,我们好好来讲这张卷子。”   陈寂恹恹地说:“哦。”   顿了顿,他又说:“招招,德国公开赛我可能也参加不了了。”   他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长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白炽灯将他整个身子包裹起来,像打上一层无形的光。他低着头,语气听不出波澜,却平白地让人心疼。   他的伤是突发的,但他也把团队赛坚持下来了。1/4决赛、半决赛、决赛,没有一场是随便打打的。哪怕是跟长泽鹤让这样的新人打,也是全力以赴,甚至为了多点可以研究的资料多打了一局。这样的陈寂,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临阵逃脱,他们凭什么?   林招招心口酸涩,涌上喉咙,刺激着泪腺,却又被她强行咽了回去。她听见自己低低地“嗯”了一声。   得了回应,陈寂笑了笑,说:“我不是故意惹你哭啊。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有一点点难受,甚至想放弃算了。但是做完这张试卷后,我觉得还是乒乓球好打。”   林招招抬头,瞪他。他却晃了晃左手的纸团:“选。”   “有得选吗?”   “没有。”   “那你还说?”   林招招伸手去拿纸团,将之展开,上面写道:“可否有幸邀请这位姓林的小姐一同赏雨?”   林招招把纸条揉成一团丢在桌上,冷漠地道:“否。”她把卷子在茶几上铺开,“先从第一道错题开始讲。”   “喂……”   “这个公式我说过多少遍了?送分题你也错?”   “你对送分题有什么误解?”陈寂很叛逆地顶嘴,口嫌体正直地去看了林招招指的那道题,又消了气焰,“哦,这个公式确实是送分题。”   “还有这个,我第一次去训练中心的时候讲的那道题,一字没改,你也忘了?”   “嗯,忘了。”   “解题步骤是这样的,陈寂,你看……”   窗外的雨势渐渐小了下来,淅淅沥沥地打在房顶上,顺着屋檐落下来。灯光泄了出去,映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晚归的孩子在巷子里唱着歌儿。   听,是首很甜很甜的歌。   04   林招招最后还是被陈寂忽悠去了屋顶赏雨。两人撑了同一把伞,在风中互怼了十五分钟后,陈寂把她送回了家。   林招招发朋友圈,路灯下的雨景拍得模糊,画质感人。她配文:何苦呢?   澄子:这拍照技术我是服的。   周尽燃:赏雨应该吃火锅,没火锅的赏雨是没有灵魂的!   陈寂回复周尽燃:有冒菜。   周尽燃回复陈寂:那也还算凑合,为什么不叫我?!这么早把我赶回家就是为了跟林招招吃冒菜吗?   林招招:请不要在别人的朋友圈下聊天,谢谢。   周尽燃:这种行为怎么这么眼熟?   林招招:我想你心里清楚。   陈寂:……   周尽燃:……   林招招:呵呵。   陈寂在群里冒泡,问:有块玻璃从楼上掉下去,你猜它想跟你说什么?   云汀: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林招招:救救我?   陈寂:我碎了。   云汀:?   陈寂:晚安。   林招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汀:笑点在哪儿?   冷笑话讲完,也不管听众的反应,陈寂就把手机一关,然后关了台灯。房间陷入黑暗,窗外浸了雨的光却又一寸寸地挪进来,像他喝醉了的那晚。   那晚的记忆其实很模糊,毕竟他醉得太快、太不醒人事,只记得好像咬了块果冻,软软的,有淡淡的青梅酒味在蔓延。他惦记着林招招那坛青梅酒,馋意被勾了起来,餮足地不肯放过那块果冻,却怎么都觉得不够。   哪里不够呢?   陈寂盯着天花板发呆。他醒来后去厨房看了一眼,没找到果冻,又不肯放下面子去问林招招哪来的果冻,于是就变成了未解之谜。是做梦吧,他想,根本就没有青梅味的果冻,都是他梦出来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翻了个身,嘟囔:“那还是挺甜的。”   秋日的雨向来是一场比一场凉,连下了几日后温度直降,天气预报里称临溪不日将会有台风过境,请广大市民注意安全,尽量减少外出,必要时请备好水及所需食品。于是,很有危机意识的林母一早就开始忙碌起来,为迎接台风做准备。   见林招招要出门,她问:“你今天还去上学啊?有台风!”   “哎呀。”林招招扣上外套的扣子,拿起伞,一脸的视死如归,“我今天要去法医科拿点资料,不能不去的,就算是刀山火海……”话到一半,看到妈妈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她讪讪地结束掉这场戏,快速地换上鞋,“我走了!”   “把早饭给陈寂带着!”妈妈在后面叮嘱。   林招招打开门,说:“知道了!”   她出了门,熟练地跳过门口的水洼到了对面,掏出陈寂给她的临时备用钥匙打开门,边往里面走边喊:“陈寂,我来给你送早饭啦。”   隔着院子,没有人回应。   是放下就走还是亲手送到陈寂手里?这个选择题林招招一秒钟就做完了,她把伞放在门口,小跑过了院子,敲门:“陈寂?你在吗?”   下楼声如意料中传来,不急不慢地摩擦着地板。她抓紧时间整理了一下头发,在门开的刹那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早啊。”   陈寂站在门里,面无表情:“早。”   他像是突然被吵醒的,随便抓了抓头发,眉眼间还带了几分困倦。他在门口停了片刻,声音的温度也随着意识在渐渐回归:“不进来吗?”   林招招摇了摇头,说:“我要去法医科,赶时间。”   “哦。”陈寂低下头,伸手从鞋架旁拿了一把伞出来,说,“我送你去坐公交车。”   不等她反对,他已经套上了外套,并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门。把门落锁之后,他撑伞走在雨中。   随手拿的黑色风衣长至膝盖,被风吹起,漫不经心的好看,动人心魄。他回头,催她:“走啊。”   林招招回过神来,钻进他的伞下,小声说:“你的膝盖还是少走两步的好。”   “复健的过程很漫长。”陈寂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膀,全然不管她半边身子僵硬着,自顾自地带着她往门口走,“我有的是时间。”   临到大门口,他勾起她的伞,伞在湿漉漉的地上滚了滚,被他拿到了手上,收起后塞到她手里,一气呵成。她握着伞柄,有雨滴顺着手腕钻进袖子。她甩了甩,问:“你做噩梦了?”   “为什么这么问?”   “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总不会是看了微博吧?不是把有关自己的消息屏蔽了吗?是谁告诉他了吗?但是就算真看到了,他也不该是这种表现。   林招招胡思乱想着,听到陈寂“嗯”了一声:“是不好。”   林招招看着他。陈寂看着路,带着她走出巷子。   三月河上渡口处摆了条船,船尾尖尖,随着水波摇晃,在蒙蒙细雨中很有意境。他收回目光,说:“招招,我小时候有很多梦想。”   “比如?”   “科学家,宇航员,篮球运动员,或者是发大财,让舅舅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嗯。”   “但没有一个是当老师,哪怕是教练这种。”   林招招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往最坏的地方想去,难道是训练中心要让陈寂退役?退役之后当教练?   在哪儿当?不会一纸调令直接调到山村里去吧?倒不是说不能奉献——可是山村多苦啊。   一想就想远了,她连陈寂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清。等他说完,她才懵懂地看向他,缓缓地说:“啊?”   陈寂无语地看着她:“……”   林招招微哂,开启撒娇利器:“雨太大了,我没听清。”   雨声淅淅沥沥,影响了她的听觉。   嗯,肯定是这样。   陈寂冷哼一声,说:“早上郑指导和许指导来探望我,通知我,德国公开赛已经完成报名了,我不参加。不过这是意料中的事,意料外的是,他们让我在复健期间去阳明小学当校队教练。”   陈寂停下脚步,他们已经走出了三月街,路旁就是阳明小学。林招招问:“你拒绝了吗?”   陈寂幽幽地说:“我好像没有拒绝的资格。”   “郑指导太可怕了?”   “是许指导太温柔了。”陈寂说,“你那么喜欢许指导,难道还不了解他吗?”   林招招脸一红,否认:“我没有!”   陈寂问:“那你最喜欢的乒乓球运动员是谁?”   林招招说:“我最喜欢的乒乓球运动员当然是——”她偷眼打量陈寂,眼看着他头顶顶了一片乌云,到了嘴边的话立刻改了答案,“当然是你了。”   陈寂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为你的诚实鼓掌。”   侧脸,嘴角还是没忍住勾了勾。   阳明小学很大,长长的围栏后面是操场,不远处几座红白相间的教学楼鳞次栉比,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隐约传来读书声。林招招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说:“我今天起得可早了,就这样与我的许指导擦肩而过。”   陈寂挑眉:“你的?”   林招招这时反倒不害羞了,理直气壮:“嗯。”   那可是许璨啊。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的女队主教练许璨,活在传奇里的许璨,长河首位拿大满贯的许璨,比郑同温柔一万倍的许璨。   陈寂很不爽地说:“重点错了。”   “啊?”林招招从遗憾中走出去,说,“哦对,那你就没反抗一下?”   陈寂沉默了一会儿,说:“反抗了。”   但没用。   如果只有郑同,陈寂硬刚下去,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最多也是领点罚,结果反正是好的。但是这招对许璨没用,许璨是出了名的刚柔并济,谈人生谈理想,谈得人晕头转向,最后把陈寂谈成了阳明小学校乒乓球队的临时教练。   林招招深表同情,并改口:“陈指导好。”   闻言,陈寂脸一黑。   林招招脑补了一下陈寂哄着小孩打乒乓球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陈寂冷漠地说:“撑伞。”   “干吗?”   “车来了。”   林招招遗憾了一下:“怎么来那么快?”   “不是赶时间?”   “嗯……”林招招心虚地撑开伞,跳下台子,说,“你快回去吧,就不用等我上车了。”   顿了顿,她又说:“被车上的人看见就不好了。”   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站牌前只有他们两个等车,又撑着伞,看着不打眼。陈寂沉默地看着她,女孩很怕冷,暗红色的翻领毛衣外套显得人很白,撑着伞的手缩进袖中,看起来可爱极了。   16路公交车在她斜后方缓缓驶进站台。   似乎是没要到答案,林招招急了,拽了拽他:“看我干什么?回家啊!”   陈寂慢慢地收回目光,又忍不住看过去,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送佛送到西,我要坚持到最后。”   林招招说:“啊?”   这有什么好坚持的?她白了他一眼,说:“那你别看我。”   说完,身后车子停稳,她上了车。车上人不多,她坐到靠窗的位置上。刚刚坐好,车子便开动了。   林招招急匆匆地往后看。   陈寂站在公交站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是听了她的话默默地站在那里,没给她任何眼神。   林招招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的陈寂,别扭又可爱的陈寂。   很迷人。   05   分局依旧很忙碌,一楼办公大厅里电话铃声不断,夹杂着敲击键盘的噼里啪啦的声音,翻找文件的声音,兵荒马乱中却又有条不紊。   林招招在电梯里遇见了好几个熟人,打听起来才知道最近在临溪被热议的连环杀手又犯案了。案件之棘手,是近五年来之最。高智商、反侦察、反社会人格,是犯罪心理画像师给的报告。   但在前面几期的案件中,他却是在无差别杀人。心理画像被一再推翻,警方花了二十天的时间都没找到被害人之间的联系。案情进展到这里,已经完全卡住了。   然后,新的死者出现了。   “你是来找云汀的吗?他出现场了,出完也不会回分局,被害人都在医学院。”   “我给云老师打个电话吧。”   林招招下了电梯,算了下时间,报案时间是清晨四点五十六分,出现场也该结束了。她给云汀拨了个电话,果然响了一会儿就被接起,云汀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怎么了?小招宝?”   林招招说:“我快到法医科了。”   “嗯?我已经跟档案室的老刘打好招呼了,你直接去就行了。怎么还打电话过来,我那么忙,拖延了进度你赔吗?”   “不是,我就是想到一件事要跟你说。”林招招小声说,“今天的死者我认识,以前经常在三月街要饭的,人好像很好。但是我小时候有一次亲眼看见他拖着一个小男孩进了巷子。舅舅你还记得吗?”   林招招这么一说,云汀立刻就想起来了。   那年林招招才六岁,跟陈寂跑出去玩,结果陈寂把人弄丢了,赶紧满街去找,最后还是陈寂从垃圾桶后面把林招招找了出来。小姑娘哭得不行,抽噎着还不忘了告状,倒不是告陈寂的状,而是胡言乱语了几句。   说是胡言乱语,现在想想应该是在说绑小孩的事情。但没人当回事,而且当时三月街确实没有小孩失踪或者受伤害。   “当时那个小男孩是谁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应该已经搬走了。”   “也就是说,他们家是知道这件事的。”   “应该是的,但是选择了隐瞒不报。这也是一条线索,对于警方来说,调查他现在在哪儿很简单。”   “招招,你厉害了。”云汀兴奋了起来,“真的厉害了。记性怎么这么好?”   林招招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是要感谢陈寂。”   “感谢他?”   “那件事过后,他天天说我是他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说一次我哭一次,现在想起来还想打他。”   “打,回家想怎么打怎么打。”云汀说,“你去找资料吧,让你舅舅我为这件案子赴汤蹈火。”   云汀屁话一大堆,林招招耐心地听完后已经走到了档案室门口。门开着,陈旧的卷宗混杂着墨香扑面而来,她把手机丢到口袋里,抬手,准备敲门。   之所以是准备,是因为这个过程很漫长,从她抬手到敲门,总共用了两个小时。   因为有人打断了她。   先入耳的是一阵吵闹声,从电梯口开始,凌乱却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女人尖锐的骂街声,间或有一两句反驳声,又被劝和声打住。一行人就这样热热闹闹地到了她面前。   林招招很是无语:“……”   最前面站着的就是那个骂街的中年妇女,她气势汹汹地拽着个人,从身形看是个很高大的男人,戴着棒球帽看不出年龄,但想必应该不大。两人都像是刚淋过雨,走过的路上留下两串湿漉漉的脚印。   协警一脸无奈地跟在后面。林招招认识这名协警,于是僵硬地挥挥手打了个招呼:“这是?”   “姑娘,伤情鉴定在哪里?”中年妇女先开了口,“这小子把我打伤了!我要鉴伤告他!我告死他!”   打人?林招招眉头一皱,协警向她使了个眼色,上前说:“这位林警官就是伤情鉴定科的,可以为你做伤情鉴定,但你得先把笔录做了。”   中年妇女一脸怀疑:“真的?”   问的是林招招。   林招招随机应变,扯谎起来脸色不变:“是真的。规定必须有笔录资料才能做伤情鉴定。你做完笔录,我就在这儿等你,511室。”   她长得好看,哄起人来声音很软,温温柔柔的,不会让人怀疑。见中年女人有软化的迹象,协警再接再厉,终于劝得女人下楼把笔录做完。   临走前,协警把年轻男人推给林招招,半分钟后,林招招收到她发来的消息:“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林招招愣了一下,看向年轻男人。年轻男人注意到她的目光,抬手摘掉帽子,随意拨了拨略长的头发,笑吟吟地开了口:“林警官好。”   长得竟然还不错。   他似乎天生一双笑眼,让过于锋利的眉眼变得柔和,痞中却分明带了点疏离。他穿着黑色短袖,露出小麦色的手臂,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几道血痕醒目,就是她要处理的伤口了。   对这起案件一头雾水的林招招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协警。   她转身,说:“跟我来吧。”   两分钟后,511室。   医用双氧水毫不吝啬地浇到年轻男人的手臂上,她听见他疼得抽冷气,心底一软,放下了玻璃瓶,拿出棉签来处理伤口。   碰一下,抽一口冷气。   碰一下,抽一口冷气。   碰一下……   “有完没完?”林招招抬头,“你这样我感觉自己在虐待你,忍一下。”   年轻男人抿了抿唇,说:“好。”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伤口很长很细,一看就是女人的指甲挠的,见了血,看上去很狰狞。林招招专心处理伤口,年轻男人却不肯让她歇着,开口喊她:“林警官。”   “说。”   “你都不问我是谁吗?万一我是坏人呢?”   林招招像看弱智一样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这里是警察局。”   “可是我可以绑架你,让你做人质啊。”   “打伤人,如果情节不严重,最多拘留三天。绑架我,在警察局?没必要。”最后一个伤口处理完毕,林招招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说,“你可以走了。”   年轻男人很失望:“我还以为你会盘问我。”   什么毛病?林招招说:“你要不要去四楼看一下?”   年轻男人问:“四楼是干什么的?”   林招招站起来,边收拾东西边说:“精神鉴定科。”   年轻男人沉默了一阵,然后勉强反抗:“我精神没问题!”见林招招不理他,他又继续说,“我好好走在路上见义勇为了一下就被人讹上了,什么世道啊,还不让人见义勇为了是吗?林警官,你也该给我做下伤情鉴定。”   林招招把东西收拾完,说:“要做鉴定,左转下楼。”   “这里不就是吗?还那么麻烦干什么?”   “这里是解剖室。”   “啊?”   林招招问:“要我送你吗?”   年轻男人突然正色道:“林警官,你务必要审问我。”   林招招拒绝:“我没有权利。”   “可是你对我误会很深。”   “我没有。”   “你有。”   林招招感到头大,她想如果她继续说她没有,这个人一定会跟她这样一直无限循环下去,此时她不由得无比怀念寡言的陈寂。   林招招终于说:“你打人。”   “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啊?”   一番解释后,林招招这才知道,年轻男人名叫赵闻溪,“隔谷闻溪声”的“闻溪”,确实是在见义勇为来着。雨天路难行,他开车赴约被堵在了路上,正百无聊赖地抽着烟的时候,便看到有个男人抱着个小男孩在人行道上百米冲刺,后面还跟了个老太太哭喊着追赶。   这架势一看就不是正常带小孩。   出于职业习惯,赵闻溪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行一步跳车追了上去。   “不是我吹,我应急反应是出了名的快,眼看就要追上了,谁知道斜里窜出来个女人跟我撞了个正着。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挠了几下。紧接着,警察也到了。”   “小孩呢?”   “重点抓得不错嘛,林警官。”赵闻溪笑眯眯地重新把帽子扣上,说,“已经救回来了,不然我哪有空在这儿跟你交代事实。”   林招招松了口气,看赵闻溪也顺眼了些。   赵闻溪看了眼自己的伤口,“啧”了一声,说:“这女人来得真不是时候,严重影响我的发挥,才让我沦落到这种田地。不过,”他又安慰自己,“不然也遇不到林警官了。”   林招招若有所思地说:“其实她来得正是时候。”   赵闻溪问:“什么?”   林招招说:“你以为她是无意中路过的吗?没想过她是人贩子的同伙吗?故意扰乱警方的视线,或者碰瓷见义勇为的人。现在同伙被抓,所以揪着你不放,等彻底撇清嫌疑了,她肯定会原谅你的。”   “那赶紧去告诉警察啊!”   “我都能想到,他们怎么可能想不到?说是录口供,肯定是在套话。”   林招招看了眼时间,再不去档案室就要关门了。她看向赵闻溪,说:“我现在要走了,你还不走吗?”   “走走走。”赵闻溪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手机现在有空吗?”   林招招的头顶缓缓出现一个问号。赵闻溪笑眼弯弯地说:“如果有空,能扫个二维码吗?”   这么清新脱俗的搭讪方式,林招招是头一次见,无语了一会儿,还是好脾气地拿出手机扫了一下他的二维码。   滴——页面跳转。   转来转去,显出赵闻溪的资料,只要按一下发送好友验证就可以了。扫了一眼,没看到发送验证的选项,她又仔细看了看。   页面消息:发消息/音频通话。   嗯?什么情况?   林招招点开“发消息”的按键,对话框里的消息还停留在七月份,她说:很高兴认识你。   林招招有点没反应过来:“……”   “网卡了吗?我还没收到你的好友请求!”   “你……”林招招抬头,满脸的难以言喻,“你是赵老师的儿子?那个野外生存专家?”   赵闻溪愕然,直到林招招给他发了个消息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林警官,就是几个月前自家那位当法医的爹非要给他介绍的实习生。   心情有点复杂,赵闻溪在心里骂了两句脏话。他当时还嫌他爹闲得发慌,他才多大就让他相亲,现在恨不得重回七月摇着自己的肩膀让自己多跟她聊两句,说不定现在回国就是为了他的小女朋友了。   林招招则打量着他,成绩优异?性格也特别好?   嗯,看不出来。   这边赵闻溪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走了出来,很随机应变地伸出手:“那重新认识一下好了,赵闻溪。”   “林招招。”林招招跟他握了握手,男人久经风霜,手掌宽厚粗糙。   轻轻地握了一下,她就想收回手,赵闻溪却用了力气将她的手攥住。无害而真诚的笑意在脸上铺开,他说:“这次回国我爸交代了,让我对你献一下殷勤,给我个机会呗?”   说完,他松开她的手,问:“让我送你回家?”   林招招纳闷:“赵老师没把我的照片给你看吗?”   赵闻溪理直气壮:“没见过面就在网上要女孩子的照片,这种行为多令人不齿啊。再说了,你的头像不就是自己的照片吗?”   也是。   她的头像是她高中时的照片,跟现在比变了太多,也难怪赵闻溪认不出来。   她正发着呆,赵闻溪拉了拉她的外套,问:“给我机会吗?”   语气之可怜,耳根子软的人根本听不得。   林招招脱口而出:“好。”   06   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一训练馆,西南角。   草莓台的记者正在采访女队主教练许璨,他站得笔直,大方得体地回答着问题。他的身后不远处,数十台乒乓球桌旁,队员正在进行着日常训练。   顾则擦了擦汗,问:“陈寂现在怎么样?”   “状态不错。”   周尽燃放下球拍,打开一瓶水,看了眼许璨,说:“许指导今天早上跟郑指导一起去了陈寂家,我估计是去坑他了。”   “胡说。”   “信我信我,队长。绝对没好事。”   “为什么这么说?”   “我早上找陈寂,他到现在也没回我,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陈寂本来就不会及时回消息吧?”顾则很天真,“他从来没秒回过我的消息,秒回过你吗?”   周尽燃被呛了一下,连连咳嗽了几声,底气不足:“当……当然了!”   ——就算他没有,但是他见过的!   顾则也没有怀疑,毕竟长河双子星的感情是真的,他点了点头,说:“我就没被他秒回过。下次找他聊聊。”   下半年的乒乓球比赛赛程还算宽松,除了世界杯到乒联巡回赛的瑞典公开赛、奥地利公开赛以及白俄罗斯公开赛,也就剩年尾的乒联巡回赛总决赛了。陈寂今年为了准备亚锦赛,缺席了三次公开赛,又因伤而无法参加下半年的比赛,总决赛是肯定不能入围了。   周尽燃惆怅:“长河双子星这次要单枪匹马了。”   顾则把球丢给他,说:“还有许门师兄弟。对了,”他接了周尽燃打过来的球,说,“我可能知道许指导为什么要找陈寂了。”   “什么?”   “许指导毕业于阳明小学,是荣誉校友。”   “嗯,怎么了?”   “我好像听说,阳明小学成立了校乒乓球队,缺了教练。”   “所以……”   “陈寂去当老师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尽燃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不远处的郑同一个眼刀扫过来,他立刻恢复常色。   他忍着笑,抖着手跟顾则继续拉练,最后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陈寂太惨了。”   幸灾乐祸,毫无队友情谊。   平遥巷16号。   陈寂坐在沙发上,遥控器拿在手上不停地按着,电视里的声音也跟着断断续续,让人听不到要领,莫名地烦躁。   “这里是草莓少儿台,今天小鹿姐姐将带大家……”   换台。   “乒乓球世界杯将于十月……”   换台。   “小朋友们开心吗?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换台。   “此次顾则挂帅男团,带队出征英国伦敦。届时体育频道将为您带来最新报道。”   乒乓球的新闻播完后,主持人把目光转向了篮球赛,陈寂并不感兴趣,但一想到刚刚少儿频道的老师和小孩,不由得一阵恶寒。   他干脆关掉了电视。   世界瞬间变得清净,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长空万里被荡涤得一片澄澈干净,屋檐下雨声嘀嗒嘀嗒。他看了眼时间,林招招是去法医科拿资料的,下午如果没课的话会回家,现在快到吃午饭的时间,她应该要回来了。   他正想给林招招打电话,手机铃声率先响了起来。陈寂摸出手机,是他托了去调查偷拍事件的朋友打来的,说他已经查到确实是专业偷拍团队拍的了,但是团队工作室签了保密协议,所以不会告诉他们是谁下的单。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陈寂站起来,说,“江竭可没傻到用真实身份。就调查到这里吧,谢了,下次请你吃饭。”   “把你家小青梅带来啊。”电话那头的人居心叵测。   嗯?陈寂的动作一顿:“招招?”   “对啊。你跟她没谈恋爱吧?是我喜欢的类型,给我个机会认识一下!”   “想都别想。”陈寂无情地拒绝了他,随即又闲扯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他推开客厅的门,雨后的空气清新,带着秋日特有的凉意扑面而来。他想,还打什么电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门口站着当看风景了。   哪想他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门外的巷子里突然传来脚步声。   “就送到这里吧。”   声线很甜,软软糯糯的,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听起来却没有违和感。陈寂微微眯起眼。   是林招招。   “就送到这里吧。”林招招转过身对赵闻溪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生硬些,礼貌而疏离,“麻烦你了。”   赵闻溪叹了口气,说:“你对我还真是毫不留情。”   “毕竟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可我们已经是三个月的好友了!”赵闻溪说,“难道凭这点情分你不该在门口多跟我说两句话吗?”   这强词夺理的,倒也没失了分寸说要去她家里。   林招招犹豫了一下,说:“实话跟你说吧,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赵闻溪震惊:“有喜欢的人了你还相亲?!”   “什么相亲!”林招招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我们不就是交个朋友吗?而且我是暗恋,不想被人知道,当时才没说的。现在不说就有点渣啦,所以得告诉你。”   “总之——”她总结,“我很喜欢他,而且喜欢很久了。”   “那你……”   “什么?”   “不考虑换个人喜欢吗?”   他个子很高,得有一米八五以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得认真又诚心。眉宇间的笑意已经褪去了七八分。   林招招被他看得不自在,心想这人一见钟情来得也太突然了,这才几个小时都讨论上让她换个人喜欢了?她要是能换还会等到现在?   林招招张口拒绝他:“我……”   吱呀——话未说完,身后的门被人打开了。   林招招身体一僵,后背顷刻间就出了身冷汗。背后的目光犹如实质般,揭开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天光乍泄,炽烈而势不可挡地刺着她。   她闭了闭眼,云汀不在家,不回头也知道出来的人是谁。   还是到这一天了,她的喜欢就这么直白地在陈寂面前摊开,无处可逃,再也遮掩不住。在最初的头脑一片空白后,随之而来的居然是如释重负。   终于不用再藏了,不用再借着青梅竹马的身份在他身边关心他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他了。   至少,可以说喜欢他了。   一瞬被拉得很长,初晴的云层有微弱的光折射在屋顶的青瓦上,映得小小的水洼波光粼粼。林招招终于回过了头,先入眼的是一双凉拖,再往上是很休闲的居家服,一寸寸地上移,陈寂目光平淡地看着她。   赵闻溪先开口打破了死寂:“好眼熟。”   他常年不在国内,又没那么喜欢看乒乓球赛事,对陈寂仅仅停留在“眼熟”这个范围内也不意外。他看了看陈寂,又看了看林招招,心底忽地一片明镜。   这是说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就出现了?   林招招勉强挤出一个笑:“陈寂。”   陈寂问:“你是谁?”   问的是赵闻溪。   “是法医科赵老师的儿子。”林招招抢答。   “没问你。”陈寂面色不虞,温顺的外表挡不住强大的气场,他抬了抬下巴,重复,“你是谁?”   赵闻溪微微一笑:“见义勇为的人。”   陈寂眉头微皱,转眸问:“他救你了?”   “没有,是别人。说来话长,就不说了。”林招招转过身对赵闻溪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就不留你吃饭了,再见。”   赵闻溪故作悻悻:“好绝情啊,招招。”   说着,他弯下腰碰了碰她的发,揉了揉,说:“那我们微信联系,我会再找你的。”   等赵闻溪走后,林招招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陈寂的质问。她会顺着他的话坦白一切,小声地告诉他,她喜欢他很久了,暗恋得很苦,让他分一点怜悯给她,拒绝的时候不要那么绝情。她是个玻璃心,根本承受不了。   陈寂开口——   好,问吧。林招招想,问我喜欢你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要藏?或者直接拒绝也可以。   音节吐出得缓慢,像凌迟般迟迟不肯落下那把刀,终于斩下时却又偏离了轨道。   “你居然背着我有喜欢的人了,是吗?”   林招招说:“啊?”   “还装?”陈寂靠在门框上,看起来是生气了,“我刚刚都听见了,喜欢很久了?是谁?是不是高中时那个隔壁班班草?”   “陈寂……”   “那个班草现在长残了!一脸青春痘不说,还黑不溜秋。”   “说就说,别人身攻击。”   “心疼了?”   “我心疼什么了啊!不是他!”   “那是谁?我认识吗?”   林招招沉默了一会儿,认命地点了点头:“认识的。”   已经挑明到了这个份儿上,认识多年,喜欢很久,就差点把“陈寂”这两个字贴在他面前了。空气如意料中安静了下来,林招招再也不想经历长长的窒息,急匆匆地要宣布自己的死刑,说:“对,就是……”   “你喜欢周尽燃?”   “……”   她恨陈寂是块木头!   陈寂却以为她默认了,反而平静了下来,问:“周尽燃爱惨了时映,我告诉过你吗?”   林招招心如死灰:“说过。”   “那你还喜欢他?”   “控制不住啊。”林招招抬头看他,眼眶泛着红,连带着声音都哽咽了起来,她小声而委屈地说,“陈寂,你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怎么控制得住啊?”   平遥巷的风悠长而沉静,将她的话吹散,零碎地飘荡在微凉的空气中。雨似乎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打在枯黄的叶上,又归于沉寂。她骨子里的执拗像一根刺般精准地扎到了雨中。   顷刻间,狂风大作。   她听到自己说话了,低低地像是说给自己听:“怎么办啊,陈寂?”   她曾听人说,你年少时没有得到的那个人,注定会让你念念不忘一辈子。可是她知道,她对陈寂的喜欢,不是长久得不到的意难平,不是臆想中的本应该,也不是晦暗岁月的救赎。   只是喜欢。   她喜欢他,她只为他心动,仅此而已。 第八章 你好啊,招招   01   台风过境的路线在气象台实时播报,气象员一再强调台风将于10月14日登陆临溪,并以18米/秒的速度由南向北推进。至夜间时狂风敲打着窗户,偶尔听到一两声巨响,早上看了新闻才知道是树被风刮倒了。   中小学乃至大学被迫停课,人们皆囤着粮食和水在家等台风过去。林招招则因为有事耽误了,没能回家,跟澄子一起窝在宿舍里看恐怖片。   白炽灯亮着,窗帘没拉,黑压压的云正一点点移过来,盖住仅剩的天光。屏幕上也是雨天,镜头在滴血的刀尖上停留了许久。   背景音乐恐怖。   林招招和澄子瑟瑟发抖。   “换……换吗?”澄子抖着声音问。   “不不……不换!”林招招很没底气地打消她的想法,“我没什么不可以,我能行。我……嗯?什么东西在响?”   “电影里的声音吧?”   “不是。”林招招机警起来,四下看了看,指挥澄子把电影的声音关掉,神色凝重地听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把手机从枕头边拿了出来,对澄子一笑,说,“有人给我打电话。”   “林招招我杀了你!”   澄子冲过来要跟她同归于尽,林招招笑着躲开求饶:“真有电话啦,快让我接,好像是陈寂。”   铃声特殊,专门设置的,从一响她就知道是谁。   澄子不闹了,专业显微镜女孩上线,扫描着能发现的糖,眼神里都是期待。见林招招还不动,她催促道:“接啊,马上要断了。”   话刚落音,电话就断了。   可没两秒,铃声又重新响起。林招招看了澄子一眼,澄子立刻把耳机戴起来,深刻地体现了一位CP粉的素养——哪怕正主舞到了我面前,我也绝不在正主面前嗑。   林招招笑了笑,走到玻璃门旁接起了电话:“喂?”   “在学校?”   “是啊。有事耽误了就没回家。”   “哦。”   “怎么啦?”   “能吃得上东西?”   “当然啦!”林招招靠着玻璃门,风敲得门响声阵阵,她故作轻松,“小学停课,你不用去教人了,开心吗?”   “嗯。”陈寂回答得冷冷淡淡,他似乎也是站在窗户边,风声痴缠,顺着缝隙发出尖锐的响声。   林招招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天的最后,陈寂说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周尽燃,会帮她藏好她的小秘密,而喜欢是她自己的事,既然周尽燃喜欢别人她也不介意,那他也不会说什么。   多么通情达理的陈寂。   想到这里,林招招自嘲地笑了笑,问:“你打电话来干吗,陈寂?要来接我回家吗?”   陈寂说:“看你还活着没。”   林招招说:“我不是刚发了个微博吗?看恐怖片那个,你没看见吗?”   “看到了。”陈寂不慌不忙,“所以看你有没有被吓死。”   林招招脸一黑,没好气地说:“挂了。”   “等下。”   林招招手一顿。   “等雨小一点,我去接你吧。”   陈寂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噼里啪啦的雨声声势浩大,横贯长空。   林招招说:“好啊。”   电影看到一半停电了,林招招和澄子胡乱吃了点零食就各自躺到了床上,林招招是发呆等雨变小,澄子则是在嗑CP。   林招招翻了个身,问:“在看什么?”   澄子连忙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往旁边一转,顾左右而言他:“网都没了,我能看什么?看学习资料呗。”   “你最好是!”林招招低哼,再次翻了个身。她能猜到澄子在看什么,不就是她和陈寂的CP视频吗?   CP粉好像个个出自警察局,在一夜之间成立专案组,不管是哪年的视频都能扒出来,并把有些细节放慢、放大,配上音乐,好像真像那么一回事。   林招招打开某站,搜索关键词,热度最高的视频在最前面,名字叫“恋着多喜欢,他们从来都不是单箭头”。   胡扯,就是单箭头。   虽然心里这么想,林招招还是很诚实地点开了视频。嗯,歌挺甜的,就是视频有点模糊,应该是全屏截的局部。看了快半分钟,直到陈寂开口说话她才知道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应该是高三百日誓师。   林招招作为学生代表发言,陈寂则是作为荣誉校友上去的,仪式开始前,主持人为了活跃气氛,让包括他俩在内的几个学生带着做了个小互动。两人互动时的目光、对视、触碰、她的笑都成了甜点,配着甜甜的背景音乐——   星辰闹成一串 月色笑成一弯   傻傻望了你一晚 怎么看都不觉烦   ……   这世上你最好看 眼神最让我心安   只有你跟我有关 其他的我都不管   ……   妈呀,好甜。   林招招捂住狂跳的心脏,忍不住又倒回去看了一遍,顺便把弹幕打开了。弹幕很多,瞬间就刷满了屏。   ——谈恋爱了不起啊,麻烦冷神看看台下的学生好吗?   ——我就在台下!当时就尖叫了!   ——这么甜是合理的吗?   ——是真的!我的CP是真的!   ——冷神看小招宝的眼神好温柔啊,刚刚小招宝没反应过来,他那个眼神就像是在说:哎呀,我的傻姑娘。   ——红字会嗑!   耳机里的歌声也到了尾声:“全世界你最温暖,肩膀最让我心安,没有你我怎么办,没有你我怎么办……”   ——答应我,别再分散。   林招招把手机反手扣在床上,泛红的脸也埋进枕头里。枕套上残留着的洗衣粉的味道钻出来,比那首歌要酸,酸得她的眼眶红了起来。   她想,如果陈寂看向她时真这么想就好了,那她一定会甜得找不着北。   旁边床上的澄子估计是吃到糖了,“啊啊啊”小声尖叫着。林招招忽然坐起来,说:“澄子,别看了,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澄子头也不抬。   “我和陈寂的事。”   这句话一说出来,澄子立刻丢了电脑,八卦兮兮地看着她:“你要是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快快快,说,我听着。”   耳朵支棱着,这要是再长一点,得竖起来了。   林招招笑了笑,目光穿过玻璃门望向外面,雨愈下愈大,成了巨大的透明的幕布,让人看得不清晰。她回忆道:“我和陈寂很小就认识了,幼儿园是同班,他从小就酷酷的,除了在我面前。他会很甜很甜地喊我‘招招姐’。”   是真的甜,声音软软的,他拉着她的手,怎么也不肯跟老师去其他组,老师也只好由着他了。   云汀忙,要么把陈寂带去现场,要么把他托给林母。平遥巷15号就成了两人的一方小天地。   五岁时,要是遇上下雨天,她和他就乖乖地排排坐,在屋檐下看雨;十五岁则没那么乖了,两人光着脚在水洼里踢来踢去,陈寂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青蛙,呱呱叫着吓她,被她一手拍飞。   七岁时写作业,坐在院子的桌上,一笔一画,两人都很认真;十七岁写作业,陈寂趴在桌上睡觉,等她做完了,便睡眼惺忪地拿过去抄,报酬是晚上带她去房顶看星星。   八岁时下雪,两只被家长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熊在巷子里打雪仗,无差别攻击,最后再堆个雪人;十八岁的雪天,陈寂便不肯穿那么多了,长长的风衣加身,骨骼分明的手被冻得泛红,映着雪格外好看,哪怕如此,对她要求却很高,非得毛绒帽子、口罩、护耳和手套全部戴上才肯放她出去。   堆雪人成了他一个人的事。   她只需要用手套捧着雪站在一旁看就可以了,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变成雾。少年人大汗淋漓地忙前忙后,她犹如一道石雕望着他,很不服气:“凭什么不让我上场?”   “因为你上次堆完雪人发烧了呗。”云汀慢悠悠地捧着一杯热茶从门口探出头来,“哟,今年的雪人很可爱嘛,是小兔子吗?”   陈寂应道:“嗯。”他又对林招招说,“把你那条粉色的围巾拿出来。”   是很淡的粉,披挂在雪人的身上,颜色折射上去,从某种角度上看像只粉色的小兔子。林招招上前合照,小树杈比得迅速。拍完后,云汀又让陈寂也过去,他要给两人拍张合照。陈寂便走过来站到她身边。   那时候的陈寂已经很高了,她只到他的肩膀,轻轻靠过去时能感受到少年结实挺拔的身材。她站得笔直,正准备比小树杈时,颈部忽地一凉。   细碎的雪顺着背滑下去。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耍坏心眼儿,林招招大叫:“陈寂,我今天就要跟你同归于尽!”她回身要打他,“咔嚓”一声,动作定格。   照片里,她很凶,超凶。   陈寂却在笑,牙齿洁白,梨涡也在脸颊处浅浅浮现,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到他的肩头,因她的动作簌簌地落下。   “你说,”林招招从回忆中扯回神思来,问,“澄子,你说这样的关系,是不是不扯上爱情会比较好?”   澄子张了张口,她想说是的,但是有种拆了自己CP的感觉,于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巴巴地看着林招招,祈求林招招给CP粉一条活路。毕竟正主下场拆CP,那是惨得不能再惨了,她承受不了。   林招招却忽地笑了:“可是——”   可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本应该,前人扯了一堆鬼话,说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说什么“太熟了下不去手”,说什么“竹马不如天降”……千万句“箴言”传下来,却抵不过某一夏日的风里,女孩因少年人怦怦跳动的心。   林招招说:“你嗑的CP有一半是真的,我喜欢陈寂。”   澄子不由得张大嘴巴。   室外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了,连雨都变得淅淅沥沥起来,特殊的手机铃声响起,陈寂冷淡的声音隔着细雨传过来。   他说:“下楼。”   02   路上行人和车辆都很少,黑色的迈巴赫打着灯从雨雾里慢悠悠地驶来,在遇到倒塌的树时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再驶向远处。林招招靠在车窗上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说:“想听歌。”   “自己放。”陈寂把手机丢给她。   陈寂的手机锁屏是自带的,三十秒自动换一次,屏保则是张雪山的风景图。林招招嘲笑他:“土。”   “嗯?”陈寂分了一秒的眼神给她。   “先听歌。”林招招打开音乐软件,找到梁静茹那首歌,旋律在车厢里流转。她没把手机还给他,反而问:“我给你换个锁屏和屏保?”   陈寂皱眉:“为什么?”   林招招说:“哎呀,你这些都是上一辈人用的了!看云卷云舒的,咱们要个性点好吗?你想换什么?自己的图?”   陈寂说:“你看着办。”   车子拐了个弯,驶入阳明大道。林招招也没用多少时间就改好了,又去兴冲冲地搜歌,意图在到家前把车厢变成KTV。陈寂见状,放缓了车速,说:“雨又下大了。”   林招招往外看,说:“是啊。”顿了顿,她问,“你是特意来接我的吗?没去长河看看吗?”   毕竟那么近。   陈寂攥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转瞬又放松,“嗯”了一声,说:“见到周尽燃了,他忙着训练就没打招呼。”   林招招说:“哦。”   心里却嘀咕:突然说周尽燃干什么?   刚一嘀咕完,她猛然一激灵——陈寂是惦记着她“喜欢”周尽燃,所以以为她问这话是想借机问问周尽燃。   这……林招招头晕眼花,想一头撞死在车门上。   她正纠结着,陈寂又开口了:“周尽燃……”   别,别提周尽燃,她头疼。林招招赶紧截断他的话:“那你去训练中心是干什么?郑指导找你有事吗?”   借着等红灯的时间,陈寂侧脸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当她是害羞了,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嗯,我现在恢复得不错,但从全局考虑还是要继续休息。哦,还提了网上的事,网上的事我没关注,有什么事吗?”   郑同说的时候,并没有给他发表意见的机会,只是说不要在意网上的话,运动员还是要在赛场上证明自己之类的。他也就没说他早把自己的大名加称号屏蔽了,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林招招扶额:“你还没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拖出来?这都多少天了?!”   陈寂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呃……”林招招思考,“说来话长。”   “你在网上吃我的瓜?”   “想不吃都不行。”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慢吞吞地往前开。音响里又换了首歌,雨声传出来,和车窗外的重叠,低低的男声随曲调缓缓响起。   很悲伤的一首歌。   林招招没仔细听,她想了一会儿,说:“从你退赛开始说起吧。”   当时的两个热搜在榜上挂了十二个小时,热度才慢慢地退下。但是在长河训练中心宣布陈寂将缺席德国公开赛时,陈寂那条热搜又被顶了上来。自然,各种声音都有,有心疼的,也有恨铁不成钢的,始作俑者节奏带得好,给陈寂提意见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个借着“我是为了你好”的名头指点江山,甚至不懂球的也来蹭一蹭热度,自然也有粉丝烦不胜烦地直接甩出陈寂的实绩,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   ——我看了陈寂今年的比赛,他和周尽燃打双打,很明显是他失误多才导致丢了冠军。这是忙着谈恋爱没心思打比赛了吧?   ——不是很懂乒乓球,纯路人,看了各种分析贴,好奇为什么陈寂状态下滑这么大还能在一队当主力?   ——下滑那么大今年也是三个男单冠军、四个男团冠军和两个男双冠军,吊打废物绰绰有余。别带冷神了,冷神在家休息还带他,那么想他,不如看他的比赛吧!   虽然这次网上对陈寂的“教育”声势浩大,但是如果团队下场就不好收场了。于是,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保持缄默状态,直到上周才发了一条微博。   林招招说:“微博也带你大名了,你肯定没看见?”   陈寂说:“没。”   屏蔽就屏蔽得彻底点,陈寂干脆换了个小号,只关注了林招招和几个搞笑博主,对于网上的各种言论一概不知。他问:“什么微博?”   是一则福利。   官博称,在接下来的半年中,将不定期更新长河的运动员训练日常,并同时把队员都圈了出来。队员们都很给面子,纷纷转发以让自己的粉丝看见,除了陈寂。   而官博更新的第三则视频,就是陈寂。   陈寂问:“什么视频?”   车子再次拐了个弯,三月街旧日水乡的景色渐渐在雨雾中显现,停车场近在咫尺,陈寂把车开上去,停稳,熄火。   车子熄了火,音乐也随之停止,车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到雨打车窗,风扯着落叶往更远的地方飞去,还有林招招的呼吸声,浅浅的,就在耳畔。没来由地,陈寂心悸了一下。   “陈寂。”林招招忽然叫他。   “嗯?”陈寂看过去。   “这个视频我没看第二遍。”   “为什么?”   陈寂皱眉,难不成又是什么黑历史?他有那么多黑历史吗?那么多人看了得灭多少口?他正想着,便见林招招把手机递了过来。   他转眸,林招招捂着脸趴在前面说:“因为——太可爱了啦!”   因为太可爱了。   视频只有短短的三分四十秒,但动用了“百万”剪辑师,每一秒都是精华。视频的名字叫《冷神:我不可爱》。   最开始的两三秒只有声音,是陈寂和他的学生们的对话。   “陈指导,我这个球为什么总往天上飞?”   “因为你往天上打。”   “那怎么办呀?”   “地心引力学过吗?”   “啊?”   “会掉下来的。”   球往天上飞没关系,反正会掉下来的,很有文化的陈指导如是说。   随着这一段对话的结束,画面渐渐由虚到实,现出一张深蓝色的乒乓球台,陈寂站在一侧,另一侧空无一人。陈寂眉头皱了皱,说:“踮脚。”   对面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看样子是很费力地在踮脚了,小手拿不住球拍,用很是吃力的奶音说:“等下哦,我带板凳了。”   陈寂不耐烦地挥了挥乒乓球拍:“幼儿园冒充小学,下去。”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他:“啊?”   陈寂没有重复。然后,毫无征兆地,小女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屏幕一黑,字一个个打上去:依照冷神的性格,当然是把她丢出去以儆效尤,哪怕小女孩已经哭得……   啪!字幕进行到这里突然一声巨响,又挣扎了两秒钟,重新响起敲键盘的声音:“造谣者已被字幕君打死。”   画面再次浮现,依旧是张球台,只是要小很多,直线距离不超过20cm,横在一张小小的圆桌上面。小女孩泪痕未干的脸露出来,脏兮兮的,又很可爱。她抽着鼻子:“谢谢……谢谢冷神,呜呜呜,您人真好。”   陈寂没说话,递给她一副小球拍,说:“我打过去,你……”   小女孩歪了歪头。   陈寂似乎被萌到了,“你去捡球”这句话被咽了下去,改为小声又生硬地哄:“你再打回来,听懂了吗?”   “嗯!”   小女孩应得倒是掷地有声,结果一个球都没打回来,于是又开始哇哇地哭,怎么哄也哄不好了。最后被磨得没法,陈寂祭出杀招,将一颗乒乓球运用到了极致,表演很精彩,赢来了掌声和小女孩的笑脸。   有人在镜头外喊:“冷神,你好可爱啊!”   冷神淡淡地瞥了眼镜头,他怀里还抱着小女孩,眼尾也残存着细碎的温柔,吐出的字却冰冷:“不准这么说,我不可爱。”   画面淡化,键盘声起,黑屏上一句话慢吞吞地打出来:好,你可爱都听你的,都不准说冷神可爱!   该视频一经发出,立即被转了十万条,各大营销号转发。但凡看了视频的人都被冷神萌到了,刷了很多好感度,球迷顺势安利陈寂的比赛视频,冷神之名愈发响亮。   后来林招招才知道,这主意是许璨出的,本来郑同不同意,觉得不该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许璨温言劝他:“是,我们不会费尽心思去搞这些,但既然热度送到眼前来了,我们就顺势而为一下嘛。”顿了顿,又说,“你的学生,难道要别人来指点?”   “谁敢?!”郑同一拍桌子,“网上那些胡扯的我早就看烦了,陈寂要是做得不好,我早就把他骂到哭,然后开除他,让他回省队了,轮得到他们来骂吗?是瞧不起我吗?”   于是,借着热度,许璨只需要让大家看到真实的陈寂就可以了。不是营销也不是包装人设,这就是陈寂本人,和赛场上的冷漠与刻板不同,是私下里温柔的、会哄小姑娘、会耐心地教小孩的陈寂。   陈寂看完视频,把手机还给林招招,说:“偷拍。”   面色不虞,像是不高兴了。   林招招看着好笑,她托着下巴打量陈寂,直到陈寂伸出手挡住她的视线,她才开了口:“陈寂,哄小姑娘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呀?”   他应该是觉得烦,也不知道小女孩在哭什么,又吵又无理,还非得让他上场表演才肯笑,明明眼泪鼻涕还挂着,笑得又那么开心。   嗯,肯定是这样觉得的,她能猜到答案。   “很像你。”陈寂说。   林招招一怔:“什么?”   陈寂打开车门,秋日的风卷着雨飘进车厢里,陈寂的声音也荡碎在雨中,却又清晰无比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他重复:“很像小时候的你。”   ——所以心软,所以想哄,所以纵容。   03   台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两天临溪市便又是艳阳高照,秋老虎后知后觉地开始发力,夏日的余热在秋日尽情挥洒。但人们都知道,没个几日天气会再次转凉,这次的炽热长不了多久。   林招招则认为,与之同样长久不了的,是赵闻溪对她的追求。   临溪医学院,法医楼。   傍晚的风是凉的,绕着楼前的小片竹林东吹西吹,吹起了站在楼下男人的衣摆。他仰着头数着楼层,一层层数过去,正着数,倒着数,反复数,直到下课铃声响起。   学生鱼贯而出,严密的法医楼短暂地失了会儿守,赵闻溪理了理袖子,身子站得笔直,不放过门口出现的任何一人。然而所有人都没影了,他也没等到林招招,他立刻一个电话就拨了过去:“吃了没?”   “还没。”   “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糖醋小排,现在下来吃还是热的。”   那头的林招招似乎咽了咽口水,然后艰难地拒绝了他:“不了,我不饿,我在为医学事业献身,别打扰我。”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赵闻溪不慌不忙,“献身也要吃饭的。”   “我说赵先生,您什么时候结束?”   “结束什么?”   “我已经拒绝你一千八百次了。”   “是啊。”赵闻溪仰着头,再次在心底默数楼层,“可是都已经有进展了,我不能半途而废啊。”   “有什么进展?”   “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已经有温度了。”   “啊?”   本来就是。赵闻溪想,刚认识的时候林招招对他多冷漠啊,明明是远近闻名的小甜心,独独对他有偏见,后来误会解除了倒是好点了,但还是生疏。经过他不懈地追求,终于混熟了,哪能说结束就结束?   林招招沉默了一下,说:“精神鉴定科了解一下?”   赵闻溪说:“可以啊,你跟我讲我就了解,我们慢慢讲。”   ——我们慢慢讲。   尾音被刻意地拖长,带了点笑意。他应该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人,低沉的嗓音应该是果断而有力的,却在跟她说话的时候,偏偏软了下来。林招招给了个白眼,他当是哄小孩?   她看了看电脑里没写完的论文,说:“真没空。”   “可是我已经等你很长时间了。”   行,还道德绑架上了。   林招招还在思考要不要下去拿一下,赵闻溪已经飞快地想到了新的办法:“那不吃也可以,但你得补偿我。”   “什么?”   “最近新上映了一部电影,去看吗?”   “……好。”   电话挂断,林招招发了会儿呆,点开云汀的对话框:江湖救急啊,舅舅!   云汀:?   林招招:你那里能打听到赵老师的儿子什么时候回非洲吗?   云汀:被人追烦了?   林招招:太突然啦,又太轰轰烈烈了。   云汀:听老赵说,这小子这次是认真的,在非洲的工作也停了,打算在国内常住。这些决定都是在见到你之后做出来的。   云汀:当然了,我说这些不是让你产生负罪感。   林招招:我已经产生了!   云汀:那说明你对他印象还不错嘛。你这么大了,也该谈恋爱了,就算不谈恋爱,他约你,你既然不反感,也可以处处。没必要避之如洪水。   林招招:你不是我跟陈寂的CP粉了?你爬墙了?   云汀:我没有!你别冤枉我!不过,你都上大学第三年了,追你的人也不少,不谈恋爱等什么呢?   林招招:您这么多年都没谈恋爱,等什么呢?   这话一问就碰到禁区了,云汀不再回她了,林招招把手机放到一旁,趴在桌上看着讲台上头的宣传语。她想起她拒绝赵闻溪时说的一个理由,她说她不相信一见钟情。   赵闻溪问她:“那你在某个时刻突然对陈寂动心,也是另一种意义的一见钟情。”   “才不是。”她反驳:“我对他才不是一见钟情,我是看了好几眼才喜欢上他的。”顿了顿,她又说:“早知道少看他两眼了。”   赵闻溪说:“那我也是啊。”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对赵闻溪才真的心软起来。同理心真可怕,她总觉得赵闻溪是另一个她,敢爱敢恨的她。   她不敢,她的小秘密藏了好些年,不敢示人,更不敢告诉陈寂。   手机屏幕亮了亮,有一条群消息待查看。   林招招点开。   是陈寂发来的一张图,背景是平遥巷16号采光极好的书房,昏红的光影打进来,半明半暗中,只见模糊的轮廓——挺拔的鼻梁,纤长微卷的睫毛撩起黄昏的日光,侧脸的线条则干净分明。   他捧着本书举到眼前就着晚霞的光读得认真,色调细碎温柔,好看又动人。   林招招:发微博营业一下?   陈寂:记得评论。   林招招:好。   两分钟后,陈寂更新微博,罕见地配了图文:我不可爱。   三十秒,评论上千。陈寂默默地刷着评论,刷到一半忽然想起林招招跟他是互关好友,于是找到好友评论,打开。   林招招:你可爱你说了算。   陈寂低哼一声,还是没忍住,扬了扬唇角。他把手机放下,听到对面周尽燃问:“这是去年冬天我给你拍的照片了吧?怎么现在发出来了?”   “突然想起来了。”陈寂转眸,“你刚刚不是说有事要说?”   “哦。”周尽燃拍了下脑袋,他来阳明小学找陈寂是有事的,“赵闻溪的事啊,他在追招招你知道吗?阵仗简直不要太轰烈,如果我是招招我肯定就答应了。赵闻溪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以前没听说过,怎么跟招招认识的啊?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你对林招招的事,这么不上心?”   “啊?我有上心的义务吗?”面对陈寂突如其来的质问,周尽燃一脸茫然。他见陈寂侧脸冷漠,问,“你生气了?”   陈寂否认得很快:“没有。”   哦,周尽燃想,那就是生气了。可是——陈寂在气什么?难不成是吃醋了?是吃他的醋,还是在吃赵闻溪的醋?他的醋有什么好吃的?   周尽燃百思不得其解,陈寂却想一板把他拍飞出去。   虽然表面上,陈寂对林招招说这是她的选择,自己尊重她的喜欢,但是背地里陈寂很想扯着周尽燃的衣领问他是不是眼瞎了,为什么不喜欢招招,而是去追那个根本不喜欢他的时映?   招招多好,可爱又不娇气,小小软软的。有时候又很凶,凶也不是真凶,打在身上也不疼,多哄两句就好了,多适合当女朋友!   定了定神,陈寂提议:“来一场?”   周尽燃问:“你能打?”   “不跟我打比赛。”陈寂站起来,吹了吹球拍,语气趋于平淡,“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聊八卦?”   “不是,招招可能会谈恋爱了!”   ——这个木头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的小青梅要被别人摘走啦!   “哦。”   ——她满心眼里都是你,会谈才怪。   “行吧,三局两胜。”   ——他恨陈寂是块木头!   “输了别哭。”   ——瞎子。   比赛场上,陈寂很少放狠话,一来是没那么爱说话,二来是有时候语言局限放了也没用。这还是头一遭,周尽燃却没放在心上,输了就哭,他当他是那个五岁小姑娘?   然而没出三分钟,周尽燃就想哭了。   “陈寂你疯了!你当这是全运会吗?!”   “这个球鬼能接得住啊!”   “你的膝盖真的受伤了吗?是装的吧?你在装病对不对?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副队长放在眼里!”   十五分钟后,三局结束。   3:0   乒乓球在地上滚来滚去,碰撞声轻响。陈寂放下球拍,微微一笑,说:“早点休息,不许哭。公开赛加油。”   周尽燃觉得陈寂在针对他,但他没有证据。   好气!   陈寂在家休养,而下半年的乒乓球赛事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十月中下旬,男乒世界杯开赛。十一月初,瑞典公开赛、奥地利公开赛和白俄罗斯公开赛相继开赛,顾则、周尽燃两个许门师兄弟挂帅出征,两人也以排名第一、第二的成绩挺进了乒联巡回赛总决赛。   十二月中旬,乒联巡回赛总决赛在冬城举办,历时四天。重要赛事林招招一场没落,全程跟着陈寂看完了。陈寂看比赛时话还算多,偶尔还会吐槽解说胡扯。   林招招小声反抗:“哪里胡扯了?”   明明她都听得懂,而且看起来也像这么回事。   陈寂瞥了她一眼,说:“她刚刚说周尽燃这一场进攻很猛是因为忌惮对手,想速战速决。”   “不是吗?”   “嗯,周尽燃只是不想去捡球。”   ——你看他多懒。   这句话卡在嗓子眼,眼看就要说出来,又被忍耐力超强的冷神给咽了下去。余光瞥见女孩看着大屏幕,似乎要找到陈寂说的证据。   还差几日便到冬至,冬天走得再慢也还是到了临溪,干枯的树枝在寒风中发颤,最后一片叶子依依不舍地步入冬天。天阴沉着,似乎是要下雪了。屋里的空调运作得慢,带不了多少热气,所以女孩穿得很厚。   红色的棉绒外套,拼色的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两圈,很随意地搭在肩头,长发温顺又柔软。   她认真地看着投影上的比赛,忽然像发现了什么般拍了他一下:“陈寂!”   陈寂便光明正大地看了过去。   她眼里仿佛有星星,为发现了新的宇宙而闪闪发光:“真的哎,周尽燃那一板不接也可以得分,他却偏偏打了回去。这个人太懒啦!”   陈寂说:“嗯。”   ——你了解就好。   顿了顿,他又说:“这场比赛没有悬念。”   林招招自然地接:“很明显是周尽燃赢嘛。但是是你说的啊,竞技体育最大的魅力就是它的未知性。”   陈寂皱了皱眉,他还说过这样的话?   他不慌不忙地说:“网上看来的。”   林招招说:“反正说的是对的,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能不能逆风翻盘。”   懂了,这是要把这场比赛看到结束。   陈寂看向投影。比赛继续后,镜头拉得很近,有时候还会切换到近景,周尽燃又是爱耍帅的,出了那么多汗也不见发型乱,甚至还抽空向观众席比心。   呵,不专心。   “对了,”许是觉得热了,林招招扯掉围巾,问,“看完这场去阳明小学吗?”   “今天没课。”   “啊,我又记错了,是每周一和周五对吧?”   “嗯。”   十二月初,陈寂回到长河训练中心恢复日常训练,而从那时起,阳明小学的工作量就慢慢减少了,从一周五节课慢慢缩减到了现在的两节,给了他足够休息和缓冲的时间。   赛场上的周尽燃再下一城,以3:0率先进入男单总决赛,林招招欢呼一声,跳了起来要跟陈寂击掌。   陈寂没动。林招招不满:“把手抬起来!”   陈寂不情愿地抬起手,掌心对着她,击了软绵绵没力道的一掌。鬼使神差地,在她要把手收走的那一瞬,陈寂抓住了她的手。   两人俱是一怔。   林招招讷讷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陈寂若无其事地松开她,说,“手太凉了,多喝点热水。”   林招招吐血:“直男!”   陈寂自然地转移话题:“那个人放弃了?”   “哪个人?”林招招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啊,你说闻溪啊。”   叫得这么亲密?   陈寂心里淡淡地不爽,“嗯”了一声:“之前不是追得挺欢的吗?最近没动静了,还是……”陈寂坐直身子,“他追上你了?”   林招招白了他一眼:“胡扯什么?”   陈寂说:“哦,那回答我上个问题。”   “他回非洲啦。”林招招捧起水杯喝了一小口,说,“临时任务。有人被困无人区,他回去救援,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开心?”   “没。”林招招说,“挺担心的。”   完全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的话,诚恳又认真。   林招招放下杯子,往后仰躺在沙发上,说:“闻溪人挺好的,有担当、有孤勇,如果他不追我的话,我一定会跟他做好朋友。”   “追你的话就不行?”   “他对我有企图,我们之间是不平等的。我跟他做好朋友不是欺负人吗?”   “那你还担心他?”   “我又不会告诉他!”林招招小声说,“我就在心里偷偷担心一下,再希望他多看别人两眼,说不定就变心了呢?”   “那你呢?”   “什么?”   “你不试着变一下心,换个人喜欢吗?”   林招招睁开眼,投影上正放着周尽燃的采访,他坦然而大方地分析着赛势,又免不了跑两句火车,聒噪得像个小喇叭,映衬得陈寂愈发沉静。   没等到她的答案,陈寂看向她:“发什么呆?”   林招招笑了笑。   “不了。”她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叹息,“不换了。”   04   冬雨是淅淅沥沥的,掠过天际,至破晓时凝结成薄薄的霜,又被短暂的阳光照耀,化成水滴滴答滴答,在窗户玻璃上留下痕迹。林招招把复习资料放进桌洞里,盖上笔帽,跟澄子打招呼:“我先走了啊。”   “去接……他?”澄子迟疑地问。   “不是啦。”林招招说,“跟朋友去吃饭,他的课是在下午。”   “哦,好。”澄子跟她挥手。   林招招约的人是时映。时映从非洲回来后就一直在忙着写论文,偶尔下酒馆喝两杯,过得潇洒恣意。   两人约的地点也是小酒馆,就在三月街上。   时映到得早,神色惫懒地小口啜着清酒。听到门口的风铃声,她抬起头,扬手:“招招,这里。”   外面天冷,猛然一进热气烘烘的小酒馆仿佛进入了天堂。林招招边走过去边把围巾解下来,到桌前时正好叠整齐,放到桌上。她的手一顿,时映的手边搁了条灰蓝色的围巾,很明显是男款。   时映察觉到她的目光,解释说:“哦,这是周尽燃的,你让陈寂帮我还给他。”   她把围巾推给林招招。   林招招木然地坐下,木然地倒了杯酒,木然地把杯子放在唇边,酒润唇齿。然后,她终于忍不住放下杯子,问:“发生了什么?”   “你居然才忍了半分钟,不像你。”时映放下酒杯,笑着看她。   林招招见她不避讳,心里更痒了,八卦之魂在一瞬间被点燃:“为什么周尽燃的围巾在你这里?”   时映说:“我们会不会见面你心里没点数吗?”   林招招说:“啊?”   她心里好像确实没数来着,但是想了想,应该有才对啊?费解了一会儿,她可怜巴巴地看向时映:“我没数。”   时映好心提醒她:“我租的房子。”   啊——仅一个关键词就触发了林招招所有的记忆。   大致想了一遍后确定时映已经知道了是自己糊弄她租了周尽燃的房子后,林招招想脚底抹油。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以前是长跑冠军,这件事你听说过吗?”   “怎么?”   “你要是打我,我会跑得很快。”   “那我就直接去找陈寂,替你告白。”时映一招制敌,彻底打消了林招招溜之大吉的想法。见林招招坐下后,她喝了口酒,说:“当然了,你这么可爱,如果愿意配合的话,我不会打你,也不会去戳破你的小秘密。”   “嗯嗯,全力配合。”   “周尽燃他……”时映舔了舔唇,浸了酒意的唇诱人,嗓音也轻哑,“他还喜欢我?”   不是肯定句,带了点迟疑,很不像时映的风格。   林招招小声说:“陈寂不让我告诉你。”   “哦,那就是喜欢了。”时映很果断地下了结论,点点头,又把目光落到围巾上,说,“昨天晚上他来找我了。”   当然,周尽燃是不同意这种说法的。他坚持说自己只是路过。   时映轻哼:“门敲得又急又狠,我一开门他就 了,他说他回自己家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我就问他回自己家为什么还敲门?”   “他怎么说?”   “他说……”   ——“我想要有人来给我开门啊。”周尽燃应该是喝了点酒壮胆,才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对她吼。末了,他还对她笑了笑:“你看,你这不是来了吗?”   很是不要脸。   她无语地看着他,等着他识相地滚蛋,却没想到他反而絮叨了起来:“我以前回这里的时候都没人,我就无聊地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一部接一部,看到难看的就睡着,醒来再继续看,好孤单啊,时映。”   “这是你家啊?”时映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看他。   周尽燃像只受了伤的大型动物,耷拉着耳朵求人安慰,他低声说:“那不然呢?你给的那点钱够在市中心租那么大的房子吗?”   这话就有点气人了。   时映受不了这种气,当场就要给他砸钱,周尽燃慌忙去拦,拦着拦着就进了屋。时映笑得意味深长:“你还挺会顺杆向上爬?”   周尽燃拔腿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都没听到时映叫住他,他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哦对,我来这里是有事的。”他转过身,故作骄矜,“我就是来看看你把我的房子住成什么样了,嗯,挺干净的,继续保持。我走了,不用送。”   “就这样?”时映凉凉地开口。   “嗯。”   他又莫名其妙地冷酷了起来,揣着兜走得义无反顾,便听到时映在后面说:“你不适合走陈寂那个路线,装酷对我没用。”   周尽燃说:“那就过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他再次重复强调,“时映,到我这边来。”   时映走过去问:“怎么了?”   见他没动,她绕到他面前。周尽燃穿了件黑色羽绒服,是训练中心统一发的,长长的,及至膝盖,围了条灰蓝色的围巾,发型有点凌乱,却是明晃晃的温柔。她歪了歪头,语气是一贯的漫不经心:“怎么了?”   周尽燃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近。   低头,吻住了她。   故事戛然而止,林招招问:“然后呢?”   时映欲言又止。林招招“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最后的镜头是在接吻,然后就黑屏了,鬼都知道在干什么。林招招清了清嗓子,问:“那你还回非洲吗?”   时映说:“宋行水动用了点关系,我的工作签证办不下来。”   “那……”   “但我得回去一趟。”时映说,“我这么有仪式感的一个人,肯定要回去跟他告别的,好好说一声再见。然后——”话锋一转,她问,“招招,陈寂是怎么跟你说的?”   “什么?”   “陈寂不让你告诉我什么?我想听。”   ——依我看,周尽燃还是爱惨了时映。   小酒馆里的灯光暧昧昏黄,映在时映微红的侧脸上,她抬起眼,笑着说:“怎么办啊,招招,飞蛾要扑火,半边身子都燃烧了起来,却还是有人执着地想把它拉出来,告诉它,这世间不止一条路。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于是呢?   于是它们就一起逃走了,远离了火焰,奔赴另一处光芒,灼热却永远不会有伤害。   沉默了一会儿,时映拨了个电话。   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   “喂?”   电话通了,时映攥住围巾的一角,语气平静地说:“你落东西了,回来拿。”不等那边有反应,她又飞快地挂了电话。   她低下头,掌心的布料柔软,灰蓝色的,温柔得不像话。   时映回家等周尽燃去取围巾了,林招招又吃了点东西才付钱离开。冬天天黑得早,还不到六点就已经入夜了,三月河旁的露天咖啡馆零散地坐着几个人,橘黄色的灯罩光影温柔,在桌边开了朵玫瑰花。   她慢吞吞地把围巾在脖子上缠了几圈,戴上厚厚的毛线手套,这才往阳明小学走去。路过戏曲馆时,她听到里面传来低吟婉转的曲调,缠缠绵绵的,给冬日添了几分色彩。   她摘掉手套,按下语音键,录了十秒,发送。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她在阳明小学门口站定,陈寂低着头站在门卫室外面玩手机,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迟到了。”   “因为我在吃柠檬啊。”   “什么柠檬?”陈寂把手机丢回口袋,往前走去。   ——什么柠檬,不能告诉你的柠檬。   林招招心想,如果她要是酸溜溜地告诉陈寂:“时映想通了,她要跟周尽燃在一起了。”陈寂肯定会以为她是被伤了心,却不知道她只是酸别人甜甜的爱情罢了!说是不能说了,只能转移话题。   “就是柠檬汁啊。”林招招跟了上去,踢踏踢踏的,石子在脚下滚。   陈寂看了她一眼,说:“做人要诚实。”   呃……这就被戳穿了?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跟紧陈寂,问:“课应该快结束了吧?我看到明年匈牙利公开赛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陈寂点头,问:“签证办好了吗?”   林招招无奈:“你这个人真是,本来想给你看惊喜的。”她拉了拉嘴角,说,“就不该让舅舅拿资料,我就知道他会露出马脚。”   “你也会。”   “不可能,我不会!”   “前年澳大利亚公开赛,某个人把要填的资料全部发给了我,过了二十四个小时才发现,我就不说什么了。”   “某些人偷偷把资料整理好发给大使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哦?”   “嗯哼!”   陈寂笑了起来,慢吞吞地把口罩从口袋里摸出来戴上,又配上黑色的棒球帽,很像个冷酷的杀手。林招招说:“第一犯罪嫌疑人。”   陈寂冷静地接梗:“冤枉。”   林招招笑得毫无形象。她自然地扯住陈寂的袖口,绵软的手套隔离了触碰,还是忍不住紧张了一下。她说:“签证早就办好啦。”   “嗯。”陈寂说,“对了,忘了跟你说。”   “什么?”   “我找江竭了。”   “啊?你没跟他打架吧?”   关于江竭做的事,陈寂对林招招没有任何保留,并别别扭扭地表达了一下歉意,因为他的原因让她卷进这件事情。   以陈寂的性格,真被惹恼的话,打架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陈寂皱眉:“我像是会打架的人吗?”   林招招老老实实地说:“像。”   “呵。”陈寂冷笑,“打架不占理。”   看吧,没打是有理由的,不是不想打。林招招一脸的“果然如此”。   陈寂瞪了她一眼,又思考片刻,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就是找他谈了谈,他竟然还质问我。”   “质问你什么?”   “‘你无论干什么事都有郑同给你担着,甚至为了你开专栏,我们都是陪衬!’‘你不就是有点天赋吗?谁没有呢?傲什么傲?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这样的话,气势汹汹的,比你还凶。”陈寂语气平淡地叙述着,“看样子很恨我。”   “那你怎么回的?”   “当然是教他做人了。”   当时的陈寂是这样的——他刚训练完,黑色的训练服还没换下,后背被汗浸湿,发梢甩着汗珠,整个人看起来极为不耐烦:“郑指导给我担着?”   “你知道现在是谁在给你担着吗?”   “你利用舆论严重影响乒乓球运动员的声誉的后果想过吗?从我和招招的绯闻到退赛风波,你知道自己给我留了多少证据吗?”   “你最好祈祷郑指导给我担着,因为我在给你担着。”   ……   “哇哇哇!”林招招激动地拍陈寂的胳膊,小脸红扑扑的,“太帅了吧!陈寂,你太酷了,请接受我的崇拜!”   陈寂冷漠地说:“拍轻点。”   林招招连忙收了手。   陈寂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内心疑惑,让她打轻点,又没说不能拍。目光慢腾腾地挪到女孩的手上,他寻思着怎么才能让它重新挂到他胳膊上。   林招招心情大好,她最喜欢这种男主挑坏人的场面了,不能在现场看,好遗憾啊。她立刻向陈寂申请下次有这种事情务必让她围观。   陈寂心不在焉地应着,突然说:“小心。”   林招招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抓住他的胳膊,问:“怎么了?怎么了?”   “没。”陈寂说,“刚刚有只青蛙跳过去了。”   “冬天有青蛙吗?”林招招疑惑。   “有。”   “有吗?”   “嗯。”   长长的路像是走不到尽头,寒意在冬日的夜里肆无忌惮地蔓延,低低的拌嘴声一问一答,都极有耐性,是一个虽然凛冽却温情脉脉的冬日。   陈寂垂眼。   女孩戴着毛线手套,粉色的小兔子的耳朵支棱起来,可爱又俏皮地贴着他的袖子,看来是不打算放掉了。   嗯,他想,这样才对。   05   陈寂的临时教练工作结束在新年放假之前,作为荣誉校友,许璨也亲自参加了告别会,并和乒乓球队的小学生们象征性地打了几局。他在采访中夸奖陈寂是做指导的料子,等退役的时候可以考虑一下留队任教。   于是,陈寂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也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他坦然自若:“会考虑。”   云汀看了这段采访后大惊失色,在群里直接问陈寂:你是开玩笑的吧?   陈寂:认真的。   云汀: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   陈寂:那你?   云汀: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劝人学法,千刀万剐。   林招招:恭喜你,占全了,云法医。   云汀:你也差不多了。   林招招:退役之后真打算去当教练啊?   陈寂:没。   林招招:那你考虑什么?   陈寂:考虑在退役之后去哪里才不会被许指导找到。   云汀:跟招招才说实话是吗?怎么她一出来你就正常了?嗯?好,你们是真的。嗑到了,谢谢。   林招招发了个滴汗的表情,说:都2016年了,着急CP还没有BE吗?   云汀:没有哦,谁让你们跨年又一起跨的?   林招招:你不是也在场吗?还有我爸和我妈!还有火锅!   云汀:等下,我要出现场。   林招招:?   云汀像阵风一样迅速下线,跑得比兔子还快。她放了几句“狠话”后,在对话框的页面停留了一会儿,还是去打开了她和陈寂的双人超话。   果然是挺热闹的。   毕竟跨年夜刚刚过去不久,CP粉是最上头的时候,云汀发的两张合照都能引来各种分析,比如——陈寂为什么偏偏跟林招招站在一起?为什么林招招的毛衣颜色跟陈寂的某一件外套好像?为什么第二张林招招看向陈寂了,还笑得那么甜?   林招招感到头大,这完全是巧合好吗?   点开评论,最热的一条——别问,问就是巧合。   林招招莫名其妙。   时间在刷微博的时候似乎过得特别快,周尽燃给她发消息问她在不在家时,她抬起头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她回道:“在家呀。”   周尽燃说:“出来一下。”   周尽燃找她有什么事?稍微思考一下,答案就显而易见,当然是为了时映。   为了避免再次被陈寂撞到,林招招这次很有先见之明地把周尽燃带到了家里。   周尽燃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三分钟叹了无数口气。在他准备再次叹气的时候,林招招伸手打断了他:“别叹了,说事。”   周尽燃张口,欲言又止。   林招招说:“你快说啊,是不是时映不见了?你再拖延两秒说不定人都飞过太平洋了!”   “嗯,时映走了。”   “没跟你说一声吗?”   “说了。”周尽燃说,“走的那天她跟我说有事回非洲一趟,很快回来。”   “那你……担心她不回来?”   “我知道她有多喜欢宋行水,她崇拜他,敬爱他,宁愿付出生命也要得在那个病毒最多的地方。”周尽燃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我怕她不回来。”   怎么会回来呢?   她本来就是那么随意的人,跟他处了一段时间却从没给他过任何名分,随随便便地回来,又随随便便地离开,也不是没可能的。   林招招说:“那你就去找她啊。”   见周尽燃看过来,她无奈地说:“离匈牙利公开赛还有十天,非洲来回一趟也够了,免得你心不在焉又打不好比赛。”   周尽燃一拍桌子站起来,先“咝”了一声:“好疼。”然后点头同意,“你说得对!我现在就去!”   说完她就往门口走,刚走出两步,敲门声忽地响起。   林招招问:“谁啊?”   门外声音沉静:“我。”   是陈寂。   林招招呆滞了两秒,见周尽燃兴冲冲地要去跟陈寂说话,连忙一个箭步上去拉住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强行拉着他进了屋。   周尽燃低声问:“怎么了?”   林招招一脸的一言难尽:“你别管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今天要是在这里被陈寂发现了,着急CP和既然CP一起BE!”   周尽燃满不在乎:“BE就BE,十斤CP才是真的。”   “谁?”   “我和时映。”   “闭嘴!”门外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似乎随时有破门而入的架势,林招招把周尽燃往楼梯口推,“你今天要是被陈寂发现了,我就把十斤CP拆散!快上楼,轻点。”   把周尽燃推出去后,她边往外走边喊:“来了来了。”她打开门,笑着说,“刚刚在楼上。”   陈寂站在门口,手里拎了个塑料袋,里面红彤彤一片看不清是什么。他眯起眼睛打量她:“在楼上?”   林招招狂点头:“嗯嗯。”   陈寂走进来,走到一处,笃定地说:“你刚刚在这里,而且不止一个人,藏谁了?”   林招招心虚:“没……没藏人。”   “那你结巴什么?”   “哎——”林招招祭出撒娇杀招,推了推陈寂,“你怎么从训练中心回来了?”   “有事。”陈寂言简意赅,把手上的塑料袋递给她,“先吃这个。”   竟然是草莓。   一颗挤着一颗,鲜红又耀眼,被洗得干干净净的。林招招坐沙发上,咬了口草莓,眼神晶亮:“好甜!”   陈寂默默地看她吃。她很是大方地递过去一颗:“喏。”   陈寂没有动,她便直接把草莓放到了他的唇边,陈寂倒是配合地张嘴咬了一口,有细小的汁水顺着她的手指滑下去。   林招招毫不介意地舔了舔手指,说:“陈寂,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屋里的暖气很足,她干脆脱了羽绒服,颜色舒服的家居服穿在身上,整个人看起来干净透彻。陈寂说:“我说了不准哭鼻子。”   林招招心里一凉:“你先说。”   难道陈寂有喜欢的人了?那他告白了吗?那个女孩答应他了吗?能不答应吗?像陈寂这样,告白一告一个准啊!   林招招脑补个不停,眼看陈寂的人生都被她脑补到生孩子这一步了,一个响指在耳边响起,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陈寂没好气地说:“听我说话。”   林招招说:“你说。”   陈寂说:“周尽燃和时映在一起了。”   说完,他很没底气地去看她的反应,生怕她哭出来,连安慰的话他都准备好了,鸡汤绝对能喂到饱,只要……   “我知道。”林招招说。   陈寂的眼睛微微瞪大:“你知道?”   一副“你凭什么知道”的表情差点把林招招逗笑,好不容易憋住了笑,她“嗯”了一声,说:“时映告诉我她准备跟周尽燃试试,这么快就在一起了吗?”   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也是,追了那么久的人答应了自己,那肯定不能拖延,说不定过了两秒她就反悔了。”   陈寂纳闷:“不伤心?”   林招招拈了颗草莓,说:“哭给你看。”   陈寂拒绝:“别。”顿了顿,他又说,“是伤心过度了吗?”   “该伤心的是你。”   “嗯?”   “很明显周尽燃还喜欢时映,你跟他的友情不保了。”她小口小口吃着草莓,说,“好啦,陈寂,草莓很甜,所以我一点也不苦。”   “还有,可能你这个草莓要白买了。”   “什么?”   “我其实……喜欢的不是周尽燃。你别瞪我!是你上次一口咬定说我喜欢他,我也不想告诉你真相,就顺势默认了!别打我!也不准凶我!”   交代完毕,林招招往旁边躲了躲,偷眼去看陈寂的反应。陈寂神色未改,一如既往的冷淡,但看向她的目光里却有几分危险。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说:“那就是你今天藏在家里的人了?”   “什么?我没有!陈寂你站住!”   眼见着陈寂的大长腿一步三个台阶跨上了二楼,林招招急忙跟了过去。到了二楼,她却发现陈寂背对着她站在小客厅里没动。   林招招跑得急了,微微喘息:“怎……怎么了?”   “招招。”   “……嗯?”   “我不是非要看你房间里有没有藏人,我只是不想你有事瞒着我。这种感觉……”陈寂转过身,他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说,“很不好。”   他走过来,说:“我回去了。”   “等下!”   陈寂这波卖惨太致命,林招招心软得不像话,径直走到自己卧室的门口,打开了门。   她想,算了,看见周尽燃就看见吧,解释费劲的话那就慢慢解释。如果她一直撒谎,早晚有一天陈寂也会不相信她的。   她闭了闭眼,风穿过窗户直直地吹进来,她被吹得一个机灵。风?哪来的风?家里开着暖气,门窗是关好的。   林招招呆了呆,掌心的手机振动,消息是周尽燃发来的——来不及了,我跳窗先溜了。你居然跟陈寂说你喜欢的是我,怪不得他总针对我!   “针对你?”   周尽燃估计是在赶路,隔了三四个小时才回她:“觉得我眼瞎呗,你那么喜欢我,我都看不上你!”   “呵呵。”他说,“眼瞎的是他自己。”   林招招看着这条消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终于下定决心打开了和陈寂的聊天界面。   她敲字: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   太随便了。   再敲:我喜欢你五年了,暗恋,不是愚人节玩笑,是真的喜欢你。   不够深情。   再敲:我喜欢你,旷日持久,绵绵无期。   ……好土。   再敲……林招招敲不出来了,她闷闷地打字:冷神,我睡不着。   三十秒后,冷神回复:数羊。   林招招:哦。   于是她开始数羊,越数越清醒,再次求助:还是睡不着啊。   冷神再次回复:数饺子。   林招招:哦,你怎么还没睡啊?   陈寂:在数月亮。   林招招心念一动,坐起来,问:在哪儿?   虽然不问也知道,肯定是在室外,但林招招还是多问了一句给自己找个借口。等陈寂回答后,她已经披着外套悄悄地打开了阳台的门。   隔着一条窄巷,陈寂站在对面的阳台上,月色如水,寂寂寒夜,呼出的热气雾腾腾的。他扬手,无声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她扬起笑,眉眼弯弯的在月光下极生动可爱,她用手卷起喇叭,小声喊他:“陈寂——”   白生生的小手冻得发红,她搓了搓手,哈了口热气。陈寂也笑,指了指手机让她看消息。   林招招把手机拿出来。   陈寂:看完月亮回去睡觉。   林招招:这不是失眠了吗?学学人家赏月不给吗?月亮是你家的啊?   陈寂:哦?   林招招往阳台边缘蹭了蹭,又被拦在护栏外,她低声说:“你知道吗?日本人很委婉,告白不说我喜欢你。”   “那说什么?”陈寂把手机丢进口袋。   “今晚月色真美。”   “哦。”陈寂不服输,“那我还有更委婉的。”   林招招问:“什么?”   陈寂笑了笑,声音低低且温柔地说:“你好啊,招招——” 第九章 我已偷偷决定,把爱你   01   “你好哇,李银河——”云汀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啧”了声,“王小波每次给李银河写信开头总是这句话,明明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怎么会这么甜?你说是吧,招招?”   没人回应他。   他愣了一下,这才想到林招招被他指使着去买咖啡了。他把书放下,打开刚刚社交平台推荐的视频。   “今日,我国乒乓球运动员出征匈牙利公开赛,在机场,休整了将近四个月的陈寂接受了采访,下面请看具体报道。”   临溪国际机场T1航站楼,林招招拎着两杯咖啡走到候机处,小声吐槽:“这里真大,累死我了。”说完见云汀看着平板电脑不理她,她凑过去,“在看什么?”   平板电脑上,是陈寂的采访。   “直播采访?”   “半个小时之前的。”云汀接过咖啡,抿了一口,欣慰地说,“想当初陈寂接受采访时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现在居然能说那么多话,我做舅舅的很欣慰啊。你呢,林招招小姐?”   “我也一样。”   林招招把平板电脑拿过来,按了重新播放,直接跳到了采访陈寂的片段。   陈寂穿了身黑色运动服,领子立起来,站在那里玩手机。镜头逐渐靠近,他意识到有采访后,对着镜头微微点头。   沉静而从容。   啧,不愧是陈寂。   林招招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继续看。记者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大家最关心的之前的争议问题。   “对于大家在网上对你个人的争议,你有什么想回应的吗?”   “首先谢谢大家的关心。”陈寂神色不改,“其次对于我个人状态的问题,我会在赛场上回应。最后,对于想教我如何做一名合格的乒乓球运动员的朋友们,我想说,我有老师,就不劳烦各位教导了。”   听听,这是什么回答?   好硬气!   “你休息了这么久,有什么想对球迷们说的吗?他们可是一直在等你回来。”   陈寂看向镜头,说:“谢谢,赛场上见。”   林招招把耳机拔下来,说:“话是挺多的。”   长河训练中心那边是由顾则带队,乘坐今晚由临溪飞往布达佩斯的航班。而林招招为了避讳,不给人留下话柄,特意选了同一时间不同航班。她打了个哈欠,说:“要坐十个小时,想想我都觉得累了。”   “请林招招小姐赶紧跟我学习一下秒睡的技能。”   “那就请云老师赐教了。”   他俩都是爱说话的,开了个话题就没边没际地说个不停,一路说到了飞机上。大冬天的,机舱里没多少人,空姐在其间穿梭,温柔地提醒乘客注意事项。   林招招打开挡光板,看向外面,几架飞机停在航站楼,机翼在白炽灯的照射下反光,夜幕降临的机场仍有人步履匆匆。   冬夜实在漫长。   林招招喃喃:“陈寂应该已经飞走了吧?”   “飞走就飞走。”云汀把背包里的毯子拿出来递给她,“谁还不飞咋地,说不定我们还比他们先到。”   “你说这话太膨胀啦!”   云汀经常熬夜,这个点不睡是常有的事,但要让他睡觉,他可以在十秒钟内入睡,这就是医学工作者的职业素养。等飞机在机场滑行了将近五分钟终于飞向沉沉黑夜后,云汀闭上眼睛:“我睡了。”   林招招说:“晚安。”   她睡眠质量不是很好,又怕光又怕吵,所以在飞机上过夜时一般都睡不好。这次出门前,妈妈给她准备了一系列用品:眼罩、耳塞、小枕头,甚至连安眠药都准备好了,还是不放心,问她:“要不别去了?你马上就要过生日了,在国外爸爸妈妈也不能陪你过生日。”   林招招嘀咕:“不是有陈寂吗?”   林母失笑,点着她的鼻子问她是不是喜欢陈寂,随口问的话,谁也没当真,毕竟两人太熟了,除了云汀整天乱点鸳鸯谱,家长们没人当真。林招招却平白心如擂鼓,唯恐被人窥探到了小秘密。   结果她一紧张,林母准备的小袋子被忘在了家里。   林招招贴着窗户看外面,飞机已经进入了平稳飞行状态,高空上的星海极美,点点光芒在黑沉的夜色中铺开,时隐时现,像夏日夜晚的萤火虫。她“抓”了一颗在掌心,星星跳跃,跳着跳着就远了。   旁边的云汀睡得很熟,打着微不可闻的鼾声。林招招决定睡一会儿。   这时候有空姐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俯下身低声问:“你好,请问您是林招招小姐吗?”见林招招点了点头,她又问,“您身边的这位先生是云汀先生?”   “是的。”   “是这样的,有人将您二人的舱位升级到头等舱,麻烦您和云先生一起跟我去头等舱乘坐航班。您看可以吗?”   有人给他们升级了舱位?林招招疑惑地问:“是谁啊?”   “不好意思。”空姐歉意地笑了笑,说,“不过他本人就在头等舱,您和云先生过去就可以知道了。”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林招招的脑海中升起,转瞬又被她掐灭。   不,不可能是陈寂。   他现在乘坐的航班飞在她前头,会比她更早看到布达佩斯的日出,他不可能出现在这架飞机的头等舱。   林招招答应下来,再去看云汀,不由得扶额——她和空姐在他耳边聊了那么久,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这得多好的睡眠质量?   她想了想,低声说:“云老师,出现场了。”   云汀立刻睁眼。   林招招目瞪口呆:“……”   这职业素养,她是很敬佩的。   云汀发了会儿呆,才后知后觉这是在飞机上,然后他很是哀怨地瞪了林招招一眼:“过分了。”   等林招招跟他解释了一番后,他愣了愣,说:“那走吧。”   头等舱在最前面,拉着厚厚的帘子,形成私密的空间。空姐掀开门帘,昏黄温柔的灯光泄出来,转瞬又被关在了外面。   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坐在座位上看报纸。   从林招招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小半边身子,他穿着白色的短袖,修长的手指抖了抖报纸,纸张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翻了个页。   云汀从门口绕过来,随便搭了一眼,说:“我当谁这么好心,原来是我们家小陈寂啊。”   确实是陈寂。   陈寂拿着报纸的手顿了顿,报纸被合了起来,有点懊恼地说:“你们先感谢一下好心人士再让我自己出来不行吗?”他站起来,懒散地倚着靠背,“你们这样让我很有挫败感。”   云汀提议:“那我们再回去,重来?”   “不带读档的。”   “谁让你伪装程度这么差?不过——”云汀环顾了一圈,现在是淡季,头等舱没人坐,只有他们三个人。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感叹,“有钱真好,感谢冷神。”   然后,他招呼林招招:“小招宝,别发呆了,过来坐。”   林招招不是在发呆,她是在确认这不是梦。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陈寂,问:“你是怎么从那里飞过来的?”   陈寂当然不是飞过来的。他是根本就没坐那架飞机,而是走了VIP专用通道直接进了头等舱,准备给两人一个惊喜。   看样子,林招招是惊喜到了。   目的达到,陈寂很自然地忽略了在云汀那里收到的挫败感。他走过来,问:“林招招,你想看星星吗?”   林招招点头。   “那你坐里面。”   “啧啧啧。”云汀酸溜溜地说,“人家都是直接问坐靠过道还是靠窗,你需要问得这么浪漫这么甜吗?”   “CP粉注意素质。”陈寂淡定自若。   等林招招坐定后,机舱里的灯便渐渐熄灭了,云汀立刻呼呼大睡。陈寂则拧亮手边的阅读灯,橘黄色的灯光映着他的脸,报纸被重新铺开。   林招招惊讶:“原来看报纸不是装样子?”   陈寂瞥了她一眼,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包丢给她:“你的。”   “什么东西?”   林招招狐疑地拆开小包,一怔,眼罩、小枕头、耳塞一应俱全。东西小巧可爱,是女孩子的风格。但不是她落在家里的那包,应该是陈寂特意给她买的。她感动道:“陈寂,你人真好。”   陈寂说:“嗯。”很干脆地认了这个夸奖。   林招招意外地看了看他,他认真地翻着报纸,长睫撩起灯光,光影浅淡地落下,很是恬淡安然。她偏要去打扰他,伸手戳了戳他:“喂,陈寂——”   尾音拉长,像是撒娇,陈寂就吃这一套。   他侧过脸问:“还不睡?”   林招招说:“你今天接受采访的时候超酷哎!临上飞机前我还刷了微博,大家都说你好刚,还说谁想教育你得比郑同的资历老才行。”   “说得挺好的。”   “装酷是吗?”林招招眯起眼睛,“这里也没别人,你要是再装酷我就把你扔到飞机外面去。”   “看看你这白眼狼的样子。”陈寂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温度。他合上报纸,按灭阅读灯,手按在她座位的按钮上,靠背缓缓下滑。   林招招躺了下来。   旁边椅背缓缓下移的声音细微地又传了过来,就在耳边,低低的,像是哪里卡住了,停顿了最多半秒,又缓慢地响了起来。   林招招心如擂鼓,怦怦怦地震着耳膜,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唯一清晰地除了她的心跳还有飞机的轰鸣声。   而后,陈寂躺了下来,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招招?”   “……嗯?”   她应的声音太低,被杂音盖住,陈寂没有听见。他等眼睛适应了黑暗,目光逡巡过障碍,往林招招那里看去。   她没睡着,大大的眼睛里一派的纯真干净,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的唇动了动:“怎么了?”   陈寂说:“没什么。”   那就是有什么了。对于冷神偶尔的小傲娇,林招招是了如指掌。她单手撑起脑袋打量他:“紧张?”   “不。”   “你偷偷溜出来没跟郑指导说?”   “你觉得可能吗?”   “那你到底怎么啦?”猜来猜去都没猜到真相,林招招悻悻地瞪他,“总不能是考试没考好吧?”   陈寂没说话。   林招招惊讶地“嗯”了一声:“真的是?”   “嗯。”陈寂说,“队内季度考核,第五名。”   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男队共有运动员二十人,第五名算是上位圈,名次也算不错了。   “被郑指导骂了。”陈寂补充。   那怪不得了。林招招在网上看过这位暴躁教练的视频,网友把他教育人的片段剪成搞笑视频,一边笑一边表示,自己如果被这么教训,肯定早就自闭了。   由此可见,乒乓球队员的心理素质有多好。   至少陈寂没有被骂自闭。   应该没有吧?   “你被骂自闭了吗?”林招招提问。   “……”她感觉陈寂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平淡的声音传了过来,“总之,比赛场上见。”   这次公开赛,陈寂参与男子团体、男子双打以及男子单打比赛。   三线作战,压力可见一斑。   临睡着前,一个念头在林招招的脑海里不停地转啊转,渐渐化成小小的委屈和心疼,她想,陈寂得多累啊?   睡眠不好,梦就多了起来。她梦到了一座空荡荡的体育馆,没了比赛的喧嚣和呐喊,只有乒乓球碰撞球拍的声音不断地响起。   是陈寂在比赛。   没有裁判,没有对手,没有镜头,她是唯一的观众。   球不断地从球台的另一边凭空飞来,被陈寂打回去后再次飞来。一次又一次,永不停歇,不知疲倦。   她喊:“陈寂,别打了!跟我回家吧!”   陈寂的手一顿,飞来的球打在他身上,又弹飞回去,再弹回来打在他的身上。他却环顾着四周,寻找着是谁在喊他。   小小的球用了力气打在身上也很疼,他眉头微皱,回身想把球抓住。却在这时,无数乒乓球从不同地方一同袭来,如急雨般砸到了他的身上。   乒乒、乓乓。   林招招坐在观众席上动弹不得,她想告诉陈寂弯下腰或者蹲下可以挡掉很多伤害,可是她喊不出口。   她看到她喜欢的少年人笔直地站在那里,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永不妥协,永远骄傲。像夹在流言蜚语中,他不愿逃也不会逃,承担下来,说赛场上见。   球不断相撞的声音突然在一瞬间戛然而止,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抬起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光芒,很是犯规地打在陈寂的肩膀上。   逆着光,他轮廓模糊。   陈寂伸出手,指腹轻轻地划过她的眼尾,声音如低叹:“别哭啊。”   ——哭什么呢?   ——哪怕踏过荆棘泥潭,该骄傲的还是骄傲。   她听见自己小声说:“我知道啊,陈寂。我知道浴血战士、永不服输很酷很厉害,我也喜欢这样的你。可是,还是好辛苦啊。”   她想,如果能少一点点辛苦就好了。   就一点点。   可能她就不会那么心疼了。   飞机穿过云层,在一望无际的星海中飞行,机翼上的灯忽闪忽闪,风声猎猎,贯彻长空万里。   啪。陈寂摸黑关掉了最后一扇挡光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借着安全出口孤弱的灯光,他能看清睡得并不安稳的林招招。   她应该是做噩梦了,不安地皱着眉,大半张脸都藏在眼罩下,嘴抿得紧紧的,指尖用力地攥着盖在身上的毯子。他走近,仔细地打量着她。   他突然想起去年他发的那条朋友圈,说小姑娘长大了。那时候他是觉得她有人追了,而林招招也到了会答应别人的年纪了。   但在他的私心里——她还是他可爱的、永远长不大的小青梅。   02   布达佩斯的太阳在高楼大厦间缓缓升起,朝阳被切割、被分裂,又在高空中重逢,高高挂起后给冬日湿润的空气增添了几分温度,却不足以能抵挡风寒。   林招招拍下她来布达佩斯看到的第二个日出,发在群里:这次拍得不错吧?   云汀:还行。   林招招:那我继续睡了!回见!   没错,比北京时间晚了六个小时的布达佩斯,让林招招生物钟紊乱。第一天她几乎都在睡睡醒醒间度过,晚上又格外精神,以至于看完日出后就立刻困了。   云汀:不去看陈寂在比赛场馆热身?   林招招:有什么好看的?   陈寂:。   陈寂:进不来。   言下之意,爱来不来,想看也看不了。林招招失笑,在床上打了个滚,托着下巴回他:你怎么还有时间玩手机?   陈寂:刚起,还没吃早饭。   林招招也不是第一次来布达佩斯了,之前陈寂的公开赛也来过这里,她玩得很尽兴,这次就有些兴味索然了。她回了个晚安的表情包,准备缓缓告退。   陈寂:今天去哪儿玩?   嗯?林招招又挣扎着上线,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串地名,不等陈寂回复就说:我说的这些都不去。   陈寂发了个她冷漠比心的表情包,林招招回以他在亚锦赛上飞吻的动图。一颗红色的小爱心从他的指尖飞出,可爱又俏皮,很不符合冷神的形象。   冷神拒绝收看,并用同一个表情包刷了屏。   林招招拿被子盖住脸,房间里的暖气很足,床温温软软,烫得她脸也红了起来。   怎么睡着的不知道,总之她是被饿醒的,看了看时间才不过十二点。林招招去酒店的餐厅凑合了两口,问云汀去哪儿了。   云汀好不容易休了个年假,可不像她奢侈地在酒店睡觉,他早就转了布达佩斯半座城,现在正在多瑙河边吃午餐。他发了个定位过来:“请速速来为我拍照,旅拍好贵,想请这位摄影师回去。”   林招招拒绝:“还是请专业摄影师好。”   云汀问:“那你今天去哪儿?”   林招招说:“随便逛逛。”   她吃完饭,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冬日的布达佩斯气温大概在零度左右,午后是日光最盛的时候,打在暗红色的大衣上,浑身上下都是暖和的。   林招招随意地将围巾缠好,手揣在口袋里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走路,累了就随便上辆公交车,再挑个好听的站名下车。   这样做的结果显而易见,她迷路了。   林招招秉持着反正这个陌生的城市哪里她都不认识,迷路就迷路的想法,继续毫无压力地闲荡,偶尔拍两张照发到群里。   照相技术之烂,让云汀十分庆幸没把她请过来当摄影师。   他问:“什么时候回?”   林招招说:“等我走累了,别担心!陈寂呢?”   云汀说:“自动回复:训练中……”   与此同时,乒乓球比赛场馆。   陈寂走出休息室,跟周尽燃一起做热身运动,都是日常训练,哪怕心思不在上面,身体形成的记忆也不会在那么多镜头前失误。   “想什么呢?”周尽燃问。他最近十分活跃,小喇叭升级成扩音器,也就跟陈寂说悄悄话的时候能压得住,“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陈寂动作不停,目视前方,说:“想出去玩。”   “不是吧你?布达佩斯我们来多少次了?还玩什么?”   “上次留在as scheduled(如期)酒馆的酒还没喝完。”   “带我喝。”   “明天是招招的生日。”   “一月十六?”   “嗯。”   “她过生日你带她去喝酒?”   “很好喝。”   这就是冷神的理由了,多了也不肯解释一句。   日常训练结束,他又跟周尽燃打了场比赛,被郑同叫过去每个人又敲打了一遍才放他们自由活动。   夜深了,出了场馆后寒气再也遮掩不住地扑面而来,队员们纷纷裹上黑色羽绒服,小声讨论着布达佩斯的冬天跟去年有什么变化。不外乎虽然是全球变暖,但是该冷的时候还是觉得冷。   “记得那年,陈寂被魔鬼训练的第二年。”吴浩在前面喊,“哪一年来着?”   “2012年!”   “哦,对对对,是2012年。那年才叫冷呢!陈寂都冻得发烧了还跟周尽燃上了男子双打。”   “轻伤不下火线。”正主周尽燃开扩音器了,“高烧三十八度七,愣是把对手打得没脾气,直接3:0杀死比赛。我能吹一百年!”   “第二天我们都有比赛,还是他家的小青梅照顾了他整整一晚上。”吴浩补充。   周尽燃愣了一下,问:“还有这事?”   吴浩说:“我那天最后走的,小姑娘跟我展示了很多她跟陈寂认识的证据,眼眶红得像个小兔子,我就放她进去了。”   陈寂默默地听着,哦,原来那次真的不是梦。   那是2012年的深冬,他随队出征匈牙利公开赛,云汀因为没请到假就没来。没了家长陪同,林招招的匈牙利之旅自然未能成行。   但她保证,哪怕倒着时差,他的每场比赛她都会准时看。陈寂在去机场前,她把他送到巷口,比三指发誓的样子认真严肃,末了,笑着推推他:“好啦,陈寂,你快走吧。”   陈寂看了她一会儿,说:“别听解说。”   林招招小声嘟囔:“我觉得解说挺好的啊。”眼看着陈寂又要折回来跟她讲道理,她连忙说,“不听,绝对不听。”   陈寂说:“那就行。”   十个小时的飞行,经过了一年逐渐熟悉的流程,每场都全力以赴的比赛,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他怎么也没算到,酒店房间暖气坏了,他凌晨被冻醒时就发了烧。   像周尽燃说的,轻伤不下火线,他速战速决,下了赛场直接被送上了救护车。总之,他晕晕乎乎了许久后,周围的吵嚷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后来,他睁开眼,看见了林招招。   林招招坐在酒店的大飘窗上看着窗外,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借着灯光,能看到窗外的飘雪声势浩大,被风卷着拍打玻璃。   人世间复杂晦暗,风霜雨雪,唯有她天真纯善,春和景明。   林招招现在应该在临溪,那自然就是梦了。当时的陈寂是这么想的,既然是梦,他就随意些了。   他喊她:“小招宝。”   林招招循声回过头,他这才发现她穿得很单薄,米白色的家居服,领口有小小的蕾丝边,衬得小脸白净温婉。她疾步走过来,问:“陈寂,你好点了吗?”   陈寂觉得自己能下楼跑八十圈。   但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盯得她心慌了起来,着急忙慌地去给他倒水。布达佩斯的水应该同全世界的水一样,无色无味,陈寂却偏偏尝出了一丝甜。   肯定是因为在做梦。陈寂想,他舔了舔唇,问:“你怎么才来?”   林招招茫然:“啊?”   甜度让人心情好,陈寂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林招招讷讷地“哦”了一声,说:“你比赛的时候我就看出不对劲了,但是救护车跑得太快啦,我没跟上你。”   “嗯,然后呢?”   他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烧已经退得七七八八,但身上还是疲乏无力。他半躺着靠在床头上,借着橘色的光打量她。   林招招继续说:“我就很着急啊,打车也打不到,跑也不知道往哪儿跑,折腾了好久才想到可以回酒店等你。”   太诚实的回答,反而让他不满意起来。他问:“你担心我?”   “那当然了。”   “为什么啊……”他的嗓子被烧得喑哑,声音低低的带着倦意,“小招宝人那么好,谁生病了都会给人照顾得好好的,对不对?”   “你太累了,快休息吧。”林招招答非所问,避开了他的问题。她起身,帮他把枕头放下来,扶着他躺下来,陈寂乖乖地任她摆布,却不肯闭眼睛。   “陈寂?”   “你还没回答我。”   ——小招宝人那么好,谁生病了都会给人照顾得好好的,对不对?   林招招又不是医生护士,哪来的谁生病了都能给人照顾得好?她思忖片刻,说:“顺手照顾一下也可以。”   哦,顺手照顾一下。   千里迢迢从临溪跑到他的梦里,就是为了顺手照顾他一下。   他生气了。陈寂伸手拉起被子,盖过头顶,生气生得很认真。   林招招愣了一下,伸手去拽他的被子:“空气不新鲜。”   陈寂不动。   “请问冷神耍小孩子脾气这样合理吗?”   陈寂不说话。   “吃醋了?这是病后吐真言吗?承认我这个小青梅对别人好,你也会小气地想吃醋是吗?”   陈寂装听不见。   “别害羞啊,这很正常。”   陈寂一掀被子,说:“哪正常?”   林招招被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瞪了他一眼,才说:“当然很正常。人或多或少会对身边的人产生占有欲,正常情绪啦。”   陈寂喃喃:“是吗?”   林招招笃定地说:“是呀。”   你看看她多清醒,从来都不肯用表面现象迷惑自己,也从不抓住一切机会营造出陈寂喜欢她的假象。   她对他笑了笑,伸手掖了掖被角,说:“好啦,冷神同学,请你快点睡吧。明天比赛加油。”   ——晚安。   这是他那晚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教堂尖尖的房顶上的雪洁白柔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林招招不在,他便更加笃定是梦。   一晃两三年,原来不是梦。   比赛场馆离住的酒店不远,就隔了一条街,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进酒店,没察觉到陈寂渐渐地落在了后面。顾则心细,刻意放慢了脚步,问:“怎么了?”   陈寂摇了摇头,说:“没。”   顾则当他许久不比赛有点紧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别紧张。”   陈寂“嗯”了一声。   酒店大厅等了不少记者,顾则要负责周旋,很快就忙了起来。陈寂怕被记者逮着采访,悄悄溜进了楼梯间。台阶漫长,他边爬边慢吞吞地拿出手机,群里的消息停留在一个小时前。   林招招在多瑙河旁拍了一段路灯,连绵不绝,聚焦模糊,技术很烂。   陈寂失笑,回:“好看。”   他怕是瞎了。   云汀果然回他:“你被人魂穿了?”   陈寂推开楼梯间厚重的门,长长的走廊铺着地毯,脚步踏在上面声音沉闷。他走到云汀的房间门口,敲门。   他侧了侧脸看向对面,心想,不知道林招招回来了没有。   “啪嗒”一声,门开了。   03   ——反正这个陌生的城市哪里我都不认识,迷路就迷路。   在手机没电关机的五分钟后,林招招就恨不得重回出酒店前,把那时候的自己暴打一顿,让她把这个想法敲碎,按规划好好玩一圈。那现在说不定她已经洗完澡躺在酒店床上,再嗑会她跟陈寂的CP就睡觉,简直不要太美好。   幻想是美好的,现实就是她迷路了,手机没电了,身上的钱连坐公交车都不够。   但是,应该够打两分钟的电话。   林招招这么想着,进了电话亭,拿起话筒,投进去一枚硬币,想了想,又投了一枚。陈寂的电话号码她是烂熟于心的,按键按了一下又一下,机械的声音在电话亭内响起。   电话终于拨了出去,忙音冰冷,漫长而没有尽头。   她嘀咕,这是陌生的异国号码,陈寂不一定会接,那她最后两枚硬币也浪费了。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跟陈寂拼命。   嘟——嘟——嘟——林招招耐心地等着,手指在玻璃窗上画圈,一圈又一圈,灰尘飞扬,看样子是很久没打扫了。   她指尖用力,“寂”字的最后一笔结束后,话筒里传来陈寂的声音:“喂?”   寂寂黑夜,电话亭外的多瑙河上有船只行过,点点星火转瞬又走远。而陈寂的声音却清晰:“谁?”顿了顿,他的声音微凝,“招招?”   林招招这才觉得委屈了,含糊地“嗯”了一声:“是我。”   陈寂问:“在哪儿?”   林招招没说话。   “迷路了?”   “嗯。”   “旁边有没有标志性建筑?”   “你不用来接我。”林招招说,“我现在打车回去,大概二十分钟左右,你或者舅舅在楼下等我,给我付钱就行了。”   “很聪明啊,林招招。”陈寂的语气听不出是真的夸奖还是在讽刺。林招招就当是在夸奖她了,她心虚地往外看了看,说:“那你别忘了等我啊。”   电话表上的时间一秒秒地逐渐告急,林招招说:“我挂了!”   “等下。”   “怎么了?”   “标志性建筑。”   林招招往旁边看了看,说了个商场的名字。陈寂说:“在原地等我,不准打车,也不准动。我……”   话还没说完,时间到了,电话也跟着自动断掉。   林招招呆了呆,把话筒拿到眼前看了看,又把它放了回去。她想,陈寂,你可得快点,不然我连打电话的钱也没有了。   在异国他乡,她身无分文,一无所有。   唯有陈寂在向她奔来。   酒店内。   离阳台最近的圆桌上放着个生日蛋糕,做得精致又好看,层层雪白的奶油堆上去,最上面坐了个穿红色裙子的小姑娘,白色的巧克力立牌横在小姑娘旁边,上面写着“祝小招宝生日快乐”。   云汀正把一根根蜡烛插上去,听到阳台的推拉门响起,他头也不抬地问:“招招打来的?”   “嗯。”陈寂朝门口走去。   云汀抱怨:“还有半个小时就16号了,她回来得正好,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吃蛋糕了。先说好,草莓归你俩,巧克力归我。”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陈寂的回答,云汀抬起头,正好看到陈寂穿戴整齐打开了门。他愣了愣,问:“你去哪儿?”   “接招招。”   话音未落,他便被门关在了外面,尾音穿过门缝细碎地钻进来。   云汀看着面前的蛋糕,伸手蘸了点奶油放在唇边,嘀咕:“怎么有种今天我会独守空房的预感。”   这大概就是“搞CP搞到真的了”的后果吧。   他愿意承受。   林招招坐在电话亭的小板凳上乖乖地等陈寂,玻璃上的灰尘差不多被她擦干净,写满了乱七八糟的话,又被欲盖弥彰地擦去,搞得她的手灰扑扑的,简直没法见人。   陈寂会嫌弃她吗?   应该不会。毕竟两人太熟了,从小一起长大,什么样的她陈寂没见过?   她小时候爱哭,鼻子哭得红红的,陈寂就在旁边给她递纸。递到最后,陈寂说:“没纸了,别哭了。”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还有纸的话,他就能坐在这里给林招招递纸,看她哭到天荒地老。后来他自然是被教育了,云汀说女孩子哭的话是要哄的。于是陈寂就开始哄她了,拿着球拍要跟她打比赛,打一局输一局,总算哄好了她。   “啊——”林招招用额头抵住玻璃,“我小时候怎么这么矫情?”   咚咚咚。她正懊恼着,敲打玻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招招愣了一下,先映入眼帘的,是陈寂的手,修长白皙,骨骼分明,指关节微微弯曲扣着玻璃窗。她慢慢地抬起头,黑色的大衣沉静内敛,长长的同色围巾垂下来,衬得他身材愈发挺拔。   他神情平淡,看似面无表情,但是林招招知道,他是在瞪她。   她瞪了回去,理直气壮。   毕竟她虽然迷路了,但也提出了解决方案,是陈寂拒绝她的。   她就这么理直气壮地瞪了半分钟,到底还是抗不过陈寂,败下阵来。她往后靠了靠,准备起身出去。却见陈寂绕到了门口,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原本就狭小的电话亭顿时局促起来。   林招招见是躲不过了,抬起手笑眯眯地跟陈寂打招呼:“嗨。”不等陈寂说话,她先发制人,“我知道你要凶我是不是?”   陈寂否认地很快:“不是。”   林招招说:“不是才怪!”   陈寂抬手。林招招吓了一跳:“不是吧?你是想动手?”   “动你个头。”陈寂瞪了她一眼,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松了口气。然后,他默默倒数三秒,说,“生日快乐。”   “啊?”   “生日快乐。”陈寂的声音抬高,浸着几分笑意,“生日快乐,林招招。本来想等你回来给你个惊喜的,跟舅舅准备了很久。”   林招招顿时愧疚起来:“那现在赶回去来得及,还有二十四个小时呢。”   陈寂说:“就你数学好。”   顿了顿,他又说:“就怕有意外,所以准备了B计划。”他把手机拿到她的眼前,打开相册里的视频,问,“要我回避吗?”   “不用了吧?”   “可是很羞耻。”陈寂思忖片刻,“那你看的时候不准笑,也不准哭。”   林招招抗议:“你以为我是你吗?”   陈寂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空间局促,他抵着玻璃门,风声细细,顺着门缝钻进来。路灯自她拙劣的照片里跳出来,变得清晰,电话亭里的灯光反而孤弱,他看不清女孩的神情。   莫名地,陈寂有点紧张。   林招招点开视频,陈寂庆幸第一个是云汀。云汀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端得可谓是儒雅有文化,结果叫了声小招宝就原形毕露。   林招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陈寂清了清嗓子。   哦,不能笑。林招招抬头瞪了他一眼,忍着笑听云汀说话:“转眼我们小招宝已经十八岁零三十六个月了。第一次陪你过生日,你才五岁,连蛋糕都拿不稳,蹒跚着走向我,结果绊了一跤,蛋糕全盖脸上,又好笑又可爱……”   “林招招同学你好,听陈寂说你一直很喜欢我。”这个是许璨,他对着镜头外的她笑,“祝你生日快乐,新的一岁一起加油。”   视频很短,看样子许璨是个小彩蛋,陈寂把自己放到了第三个。   他应该是刚刚洗完澡,穿了身随意的家居服,黑色的发柔顺地趴着,戴着圆圆的眼镜,看起来很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笑。   “林招招同学,生日快乐。”简短的一句话之后,他伸手就要关掉视频,却在要伸手的那一刻顿住,像是想起什么般,说,“如果我现在在你身边的话,跟我说句好话我就把生日礼物给你。”   说完,视频结束,手机自然也被人抽走了。   林招招的掌心忽地一空,她顺势往前伸了伸,戳到陈寂的面前:“礼物。”   陈寂说:“好话。”   林招招卡了一下,拉了拉他的袖子:“冷神哥哥的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美貌简直让人沉醉,我心动了!”   “别说了。”陈寂听不下去了,把手机重新递给她,提示道,“相册最后一张图。”   那是一张证书。   全英文,其中还有不少专业领域的单词,她读得有点费力,皱着眉翻译了一会儿,她喃喃:“陈寂,我英语可能不太好。我看到这上面说用我的名字注册了一颗星星。”   “嗯。”陈寂夸她,“英语挺好的,就是这个意思。”   “陈寂……”林招招抬头看他。   陈寂却避开了她的目光,说:“你十八岁的愿望,二十一岁才实现,晚了三年。星星我是摘不下来的,但是也可以属于你。”他笑了笑,问她,“喜欢吗?”   喜欢吗?   能不喜欢吗?   本来就喜欢他,爱屋及乌,自然他送什么都喜欢,更何况是一颗星星。她做梦也不敢想有朝一日陈寂会捧着一颗星星到她面前,还把它送给了她。   “谁家的少女心受得了这个啊。”她眼神晶亮地看向他,“陈寂,我好喜欢,我太喜欢了,这是我这辈子收到过的最喜欢的礼物。”   女孩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雀跃,如同小舞曲的旋律般在空气中打转。她在外面走了将近一天,淡淡的妆容依然清丽,眉眼弯弯,笑得很甜。陈寂想,她就应该是这样的,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永远不会为琐事烦心。   “回去吗?”陈寂问。   “回去啊。”林招招把手机塞给他,“快把证书交给我,我要去看那颗星星,我要知道它明确的坐标和类型。”   “只能看。”   “我知道啊,我知道,没关系的,我看看就可以了,星星本来就是给人看的嘛。”   她推着他,让他先出去。陈寂没有躲,在她的推搡下撞开了玻璃门。   冬日凛冽的晚风吹了进来,衣角翻飞,星子闪耀,陈寂像一道剪影般站在风口处。他顿住脚步,侧过脸看她。   “招招。”   “嗯?”   长久的沉默后,他的唇动了动,声音低低的,语气是一贯散漫而随意。   他问:“喜欢我这件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10章 番外 一想你,梦就溢满温度   01   陈寂觉得,林招招有时候像一只小兔子。   垂着长长的耳朵,毛是粉色的,摸起来会很软,笑起来时眼睛弯弯,还会在你怀里蹭蹭。   但是——凡事总要有个但是。但是你如果惹着她了,那必定是先被瞪一眼,再倒霉一点,挨一爪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比如现在,他就挨了一爪子。   陈寂皱着眉看着手中的习题,不耐烦地翻到答案那一页,准备开抄。突然,斜里伸出一只手,将本子抽走了。他反应快,几乎同一瞬间就扯住了本子。   一本习题,两只手,各不相让。   “不准抄。”   “不抄交不了。”   “那就别交。”   “不交要被扔出去罚站,你忍心?”   “有什么不忍心的?”林招招一用力,陈寂也松了手,习题本到了她的手里。她把答案那页撕掉,丢给他,“写吧。”   陈寂没看习题本,他盯着林招招说:“公开赛比赛期间,我回来上课不是为了被罚站的。”   林招招回得飞快:“那就是为了抄作业了?”   课间的教室吵吵闹闹的,有其他班的学生来看陈寂,又不敢过度打扰,只能在门口徘徊,不时有信递过来,陈寂一一收起来。   他正跟林招招对峙的时候,有人喊他:“陈寂,你的东西,接好!”   陈寂当还是信,听着破空而来的声音,头也没回伸手就一抓。扔东西过来的人连忙大喊:“小心有刺!”   他的掌心紧跟着被扎了一下,是朵玫瑰花。   陈寂微怔,回头跟外面的人打了个招呼,引得一串尖叫。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玫瑰,淡粉色的,残留了水珠,晃晃悠悠地荡到了腕上,他随意地抹去。旁边的林招招已经去写作业了,侧脸强装着冷漠。   陈寂捏着玫瑰花瓣,慢条斯理地说:“林招招同学,你现在的样子好像言情小说里矫情的女主角,男主给了一万个台阶,怎么也哄不好的那种。”   “你还看言情小说?”林招招奋笔疾书。   “嗯。”陈寂盯着玫瑰花,“有时候闲得无聊,顾队会讲给我们听。”   好有意思的队内文化啊!林招招选择转移话题:“陈寂,你是男主角吗?”   陈寂理所当然地说:“很明显。”   “那你还不来哄我?”她放下笔,带了点婴儿肥的小脸红扑扑的,“我不用那么多台阶,很好哄的。”   好,小兔子收了爪子,露出原本的可爱来了。   陈寂哄了两下,用三片花瓣把习题本的答案骗了过来。见林招招小心地把花瓣夹在书里,他随口问:“你不是收过很多花吗?”   少年人追起女孩来不懂得低调,林招招讨人喜欢,又不会拒绝人,动不动就被人堵住告白,最后再塞上一捧花。这样的戏码,哪怕他不常来学校也撞见过三四次。他深觉那些人根本不懂,只看表面,不看内在。   他家的小粉兔子,表面上很可爱,相处久了就知道。嗯,陈寂抄着答案,心想,相处久了就知道——她比表面上更可爱。   02   跟陈寂回家的放学路总是很漫长,原因是总有人会把他认出来,拦住之后要签名、合影、送鼓励三连,陈寂又没表面上那样冷淡,只能一一应下。   走到下个路口前,他看向林招招,唤道:“长跑冠军林招招。”   林招招脸一红:“不准再叫这个啦!”   陈寂慢悠悠地说:“又没叫错。”   眼看小兔子要发飙,生怕挨一爪子的陈寂淡定地转移话题:“签名好累,跑回家吗?”   林招招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的反射弧有点长,从接收消息到给予反馈仿佛要有一个世纪,他没那个耐心,扯着人就跑。初夏的风有了温度,迎着的时候觉得温柔。   地铁站、阳明小学、墨然画室,再到平遥巷。   跑的时候不觉得,一停下来,他便不再觉得风温柔舒服了,只觉得吹不散热汗,只能任由汗珠滴下来。他松开林招招,回头看她。   小兔子辜负了长跑冠军的称号,弯腰一只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小巧的鼻尖沁了细细的汗,另一只手抬起来指着他说不出话来。陈寂笑了笑,挤对她:“不是长跑冠军吗?”   “长……长跑冠军!”林招招划重点,“你这是百米冲刺!”   陈寂恍然大悟地说:“啊——也是。”   林招招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靠在红砖墙上恢复体力。她挥了挥手,说:“你先回家,在这儿被人逮着就跑不了了。”   “你不回去?”   “我走不动啦!你别管我!”   “我背你?”   “不用。”   “来。”陈寂很自然地无视掉她的拒绝,在她面前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下巴微抬,“上来。”   林招招往旁边看了看,有点不好意思:“我不要!”   尾音软绵,不像是拒绝人,倒像是在撒娇。再配上那东张西望打量的动作,生怕被人看见,又多了几分怯意。   陈寂说:“怕什么,上。”   林招招小声说:“会被人看见的。”   陈寂无语片刻,说:“从这里到你家门口,三十米不到,我跑快一点,不会有人看见。”为了让她放心,他出奇地话多了起来,末了又补充,“看见我就去灭口。”   林招招被他逗笑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也如他所愿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不过,她劝道:“你别跑。”   陈寂刚刚才跑了那么一会儿,再背着她跑一千五百米也不在话下,没把她的叮嘱放在心上。他正要抬腿开跑,又听到林招招说:“我怕晕。”   他起跑失败,改为走路,慢吞吞的。   他说:“还不是因为你怕被人发现。”   “你不是说会灭口吗?”   “嗯,那倒是没错。”   装完酷,听到林招招在他耳边咯咯地笑,温热的呼吸打在脖颈上,痒痒的。他想,林招招一定笑得很甜,可惜他看不见。   人就是这样,平时看得见不当回事,看不着心就痒了。   等把林招招送到了卧室后,林招招为了感谢他,当场把自己私藏的真题送给了陈寂。陈寂攥着厚厚一沓纸,手背在后面,说:“招招。”   “嗯?”林招招抬起头。   陈寂对她一笑,林招招莫名其妙,也回了个笑,洁白整齐的牙齿露出来,像糖果般散发着甜意。   奇怪。陈寂想,怎么看到她笑了,心里反而更痒了呢?   03   陈寂曾收过一封情书,他怀疑是林招招写的,但他没有证据。于是,他只好直接询问当事人。   林招招倒是承认得很利落:“是我写的。”   陈寂微微瞪大眼睛,一副“我把你当朋友你却觊觎我”的神情。   林招招递过去一个白眼,拆开信,说:“这封信写你的名字了吗?开头写的不是宝贝吗?”   陈寂不慌不忙地说:“它出现在我的书包里。”   林招招说:“那是因为我把作业本放到了你的书包里。这是我的没错。”她把信收了起来,补充说明,“但这不是写给你的。”   陈寂再次震惊,问:“那是谁?”   林招招冲他眨眨眼:“你猜?”   他猜个头,很有个性的冷神转身就走。他在心底默念三秒,果然,林招招追了上来。   “陈寂,晚自习那张卷子你写了吗?”   “……没有。”他能抽空回来上课就算不错了,哪有空写卷子?   林招招便又絮叨开了:“陈寂,你看看你不参加今年的高考,我是生了很久的气,足足二十分钟。虽然最后也理解你了,但是你总要考的,要抓紧时间学。”   “哦。”   “等到时候我上大学了,高中的知识就还给老师了,看你到时候找谁补习去。”   这是个问题。陈寂说:“那你不许忘。”   林招招头顶缓缓地打了几个问号,紧接着脸一黑:“我要能控制得住的话,我就不在这里了。”   陈寂没再说话。   “喂,陈寂!”   陈寂猛地停住脚步,扶住了差点倒他身上的林招招,林招招凶他:“走得好好的,停下来干什么?”   “林招招。”   “干吗?”   “你那封信到底是写给谁的?不是说好了不能早恋吗?”   “谁跟你说好了?”林招招推开他,说,“写给我偶像的!”   林招招喜欢的偶像,远在天边,只能寄信说话。她又是个能说的,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寄出去了才发现开头那张纸落在陈寂的书包里了。   “都怪你,我偶像要是看见了肯定觉得我不严谨!”临进家门前,林招招还在感叹,又把他拉到家里非要给讲他刚发的卷子。   讲着讲着遇到难题,她自顾不暇,说了句:“你先回家吧。”就去专心解题了。   陈寂趁她不注意,一点点把她写的情书从书本间抽了出来。   是他熟悉的字体。   开头就是“宝贝”二字,很是不矜持,但越过称呼,正文反而写得很含蓄。   “你近日赶行程,从这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真的辛苦了。”   ——他参加公开赛也是这样的。   “我很想你,想多看看你的消息,所以多发点微博跟我们互动好吗?”   ——他从来不发微博。   “喜欢你在舞台上的样子,聚光灯打在你的身上,哪怕微弱,我也坚信,你总有一天会站在舞台的中央闪闪发光,乘风破浪。”   ——哦,这条跟他没关系。   “招招。”   “嗯?”   “这道题好难,怎么解的?”   “给我看看。”林招招丢了手上的卷子,往他这边靠了靠,说,“哦,是这道,我跟你说……”   女孩讲题的时候,语气温柔有耐心,声音软软糯糯的,听起来很舒服,也很催眠。   “陈寂!”   他刚把眼睛闭上,小兔子就奓了毛,一掌拍过来。陈寂吃痛,瞪大眼睛看向她。   “你还瞪我?”她凶巴巴地拍着桌面,“你再不好好学习,我就……”   “就怎样?”陈寂恢复懒散的态度,支着下巴发问。   林招招眼珠一转,说:“我就去网上告诉你的球迷,冷神不爱学习,成绩一塌糊涂。”   “过分了啊。”   “那你学不学?”   “学。”   “这题会了吗?”   “不会啊。”   对于陈寂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林招招不知道有多想撂挑子不干,但架不住陈寂说软话。她耳根子本就软,他多哄两下她就妥协了。   这次陈寂倒是听得认真,也就在最后结束的时候走了下神。   他想,虽然林招招最喜欢她那个偶像,还写了那样深情的信,但是很明显,林招招每天想他想得最多。   嗯,虽然是想打他。   04   临溪的夏天总是格外长,属于少年时代的岁月却格外短。陈寂虽然不能如期参加高考,但毕业照还是要拍的。   赶在两场公开赛的间隙,他飞回临溪。他向来不慌不忙,凌晨的飞机晚点了,一再推迟,等到了六点,他才给林招招打电话。   林招招刚醒,声音微倦,还带了点鼻音:“喂?”   “是我。”   “嗯?你到临溪了?”   “没。”   迟缓了一会儿,那边才传来声音:“你不回来了?”   “回。”陈寂说,通知旅客登机的消息终于在广播中响起,陈寂站起身,解释道,“夜里刮台风,晚点了。”   “你没事吧?”   “没事。你跟老师说一声,我晚点过去,给我留座位。”   “好。”   经过一个小时的飞行,再坐机场专线转一号线到江北高中时,毕业典礼已经将近尾声。陈寂刚一坐定,又被一声“起立”拉了起来。   林招招小声说:“要唱校歌了。”顿了顿,她问,“你会唱吗?”   陈寂会……就怪了。   冷神不想服输,这时候却也不能装了,他“嗯”了一声,说:“不会。”   不会也没关系,毕竟是高三所有人合唱,一两个人不唱也没什么影响。陈寂便坦然地看大屏幕上的VCR,千人千面,偶尔能捕捉到一两张林招招的笑脸,转眼又不见。旁边女孩的歌声小小的,他要很仔细听才能听清楚。   等唱完了,陈寂有点遗憾:“你应该大点声。”   “啊?”林招招抬眼。   陈寂微怔,片刻后,他无奈道:“你怎么又哭了?”   小兔子眼眶红红的,可不是又哭了吗?林招招扯了扯嘴角,说:“都怪这校歌,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它这么好听?”   听了三年的校歌,在各种不情愿的场合总能把人唤醒,旋律足够让人生厌,但眼看要离别了,反而觉得顺耳,觉得不舍了。不只是她,走出昏暗的礼堂,面面相觑时,很多同学都红了眼眶。   林招招问他:“你不会舍不得吗?”   陈寂张了张口,答案在喉咙口转来转去,却始终吐不出来。林招招似乎也没想要他的答案,不等他纠结好,就拉着他去拍毕业照。   站队形又花了一阵时间,有人喊:“陈寂,你坐到中间来吧!”   中间一排,坐着校领导、各科老师和班主任。   陈寂想拒绝,林招招站在他前面,回过头说:“过去啊。”   陈寂抿了抿嘴,说:“等下。”   他拿出手机开始接电话,面色凝重,语气波澜不惊,很忙的样子。还有同学在催他,一声声。陈寂神色不改,岿然不动。   不行,他不能动,一动就有人站林招招后面了。   于是,直到摄影师就位了,陈寂的“电话”还没打完。摄影师喊:“第四排最左边的同学看镜头。”   咦?摄影师在心里纳闷,这位男同学前面的女同学踮脚了吧?肯定踮脚了吧?小个子为什么要站那么靠后?他正要开口把人叫到前面来,忽地接收到女孩祈求的目光。   摄影师心一软,这是要跟心上人站一起啊?   算了,他往后退了两步,喊:“看镜头,来,三、二、一——”   “茄子——”   咔嚓,少年人粲然的笑容定格在镜头里。   等摄影师说可以了,大家立刻作鸟兽散,单照、合照安排上。陈寂最受人欢迎,其次是林招招,她笑眼弯弯地跟每个人合照。   等合照结束了,大家又兵荒马乱地去领材料和毕业证,然后收拾东西离开。   校园渐渐萧条了起来。   黄昏将近,天边的晚霞铺开,由浅至深的红色,瑰丽而美好。傍晚的风依旧燥热,吹拂着少年人的衬衫,陈寂抱着一沓书走出教学楼,站定,侧过头,抬高声音:“林招招?”   “来了来了!”林招招锁上教室的门,小跑到他跟前,伸手,“书给我吧。”   “我拿着。”   “嗯,那就麻烦你啦!”林招招也不矫情,跟陈寂一起往外走去。   出校门前,她突然说:“陈寂,我们也来拍照合照吧!”   说着,她拿出手机,没有美颜模式的原相机里映出两张脸。   女孩是笑着的,整齐的牙齿露出来,毫不吝啬地展现着最灿烂的笑容。少年则没笑,他站在女孩后面,白衬衫的衣领随风翻飞,清冷寡淡的神情却偏偏有抹温柔,背后黄昏旧影里有鲜红的旗帜翻飞。   忽然,空荡的教学楼里不知道哪间教室传来唱歌的声音,原本微弱的声音因为渐渐有人加入而变得声势浩大起来,至尾声,声音又低了下来。   陈寂知道那首歌的最后一句——当我和世界初相见,当我曾经是少年。   “陈寂!”林招招喊他。   陈寂看向她。她对他笑,像个粉色的小兔子,软软的,让人想伸手摸一把,声音也是软糯的,慢悠悠又甜滋滋的:“陈寂,毕业快乐。”   那一刻,陈寂突然想起拍毕业照之前林招招问他的话。   ——你不会舍不得吗?   舍不得什么?   他的小兔子姑娘就住在他家对面,估计二十年都不会搬家。哪来的分别?哪来的不舍?   “毕业快乐。”   陈寂也笑了起来。 第11章   谁能想到,乒乓球队冷神有朝一日会陷入“怼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的困局?   ——招招,你告诉我,我们还要闯多少关才能结婚?   ——你说个准数,我一口气闯完就回来娶你。   《她心跳怦怦》下部,冷神开窍,甜度超标,即将上市!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